作者:莫向晚
第311章
宽敞明亮的教室内, 昏昏欲睡的学生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在阳光的照射下用手遮掩着哈欠,头发花白的老师在讲台上津津乐道,“… …奥姆尼帝国从此崛起。——比尔, 你来说说,奥姆尼帝国崛起的标志是什么?”
被叫做“比尔”的少年看上去还没睡醒, 匆忙被推起来的他有些茫然,好像听到了问题, 又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睛旁,眼角那里,还有一些刺毛糊一样的不明物体挂着。
“这个,崛起标志!”
他的同桌是个善良的小胖子, 刚才就是他把比尔推起来的, 这会儿又指了指历史书的封面,上面奥姆尼帝国的那座城堡十分明显, 相信已经三年级的他们不会认不出这是什么。
几千年前奥姆尼帝国的辉煌简直霸占了三年的历史书, 因为巫女的巫术能够很好地保存一些史料, 加上奥姆尼帝国的皇帝,那个历史上第一个称皇帝的,简直是个自恋主义者,各种书籍各种笔记, 都被那些疯狂崇拜他的巫女们仔细保留了下来, 以至于到了后世的这个时候, 每个学生都非常头疼地想那位皇帝怎么那么爱写文章,他就不能少写两个字吗?
最讨厌的是,他不仅自己写,还让别人写,什么《皇帝语录》、《皇帝备忘录》、《皇帝机要集》… …每年的大学论坛上,都少不了那些历史系的学生在巫术网上疯狂地呻、吟——真是要了命了!
因为这个原因,所有有关奥姆尼帝国的论文都会成倍数增长,太多的史料足以丰富他们的论文长度,然而,教授并不吃这一套。
只有长度还不够,他们总要求深度,这可真是太为难人了,谁不知道那位皇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以下省略所有褒义词),这让人怎么写,怎么写!
出于这样的原因,哪怕不是历史专业的,只要接触了历史,接触了奥姆尼,就再也忘不了这个神奇的帝国,还有那位历史上第一位皇帝。
“啊,是因为有了白皇后!”
比尔毫不迟疑的回答配合着他有些沾沾自喜的表情,引发了课堂上的一片哄笑。
老师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比尔这种不认真的学习态度,说了正确答案,让大家都记录了一下,这才继续讲下去。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课堂上睡觉的人明显少了,还有很多都脱离了昏睡状态,重新打起精神来。
又过了二十分钟,下课了。
比尔苦大仇深地放下历史书:“真是痛苦,我将来一定不要学历史!”
坐在比尔前排的是个棕发女生,她回头看了比尔一眼,说:“你可真是不懂这其中的乐趣所在。”
她的同桌也是个女生,闻言侧身说:“比尔,我其实觉得你说得对,要不是白皇后赶走了那些非人,哪里能有人类的飞速发展!”
“只是可惜,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们永远不知道感激。”棕发女生这样说着,冷嗤了一声,表情颇有些愤愤。
奥姆尼帝国的确让历史都为之侧目了,但是这个帝国哪怕有着种种第一,第一个发明传送阵的,第一个开创了巫女团体的,第一个国王称皇帝的,第一个… …但他最后的结局却不那么美妙,他的继承人并没有他那样的魄力,不能够很好地统御巫女,最终造成人才的流失,而治下的那些人类,竟然有很大一些人对非人抱有好感,最后因为卡纳国的挑拨,竟然爆发了内乱。
内乱爆发的时机是那样好,白皇后已经去世,皇帝留下的威名也被败坏了很多,皇室集团周围聚集的巫女因为继承人无法收拢人心的关系也走了很多,战事爆发,竟然没有人能够帮他一揽全局,幸好三省六部制能够保证大部分的机构正常运转。
或许正是因为内乱平定过程中皇帝的过度放权,等到内乱平息,皇帝的权柄也小了很多,后来又有皇帝的堂兄篡位险些成功等诸多因素,奥姆尼帝国的辉煌历史很快就随着第二任皇帝的故去而烟消云散,后来的第三任皇帝以及第四任皇帝都在不断地割让利益,最终导致奥姆尼帝国改朝换代,成为历史上的昙花一现。
“哎哎哎,别这样说啊,你这样说可就有点儿破坏和谐了,非人招你惹你了,怎么就不能跟非人当朋友了?”比尔正经课上学不了什么,脑子总是跟不上趟的感觉,但到这种闲话上,他的脑子却是转得飞快,眼睛还往一旁的一个非人身上撇。
早在两千余年前,就有巫女发明了非人和人类混血的诞生方法,自那以后,非人的动物模样不再如同它们的祖先那样分明,而是区别于动物,与人类有了更多的相近,唯一能够证明它们非人身份的,或许是某些动物的种族特性,或许是某些无法完全退化的毛茸茸的耳朵又或者尾巴。
这样的类人非人自然比原始的动物形态更加受到人类的欢迎,彼此之间的通婚愈发多的同时,它们之间的界限也不再那么分明。
就好比这班上的大半学生,都不敢说自己是纯正的人类纯血,而那些非人也没有几个真正站在非人的立场上,哪怕为了身上那可能不止一半的人类血脉,它们也会更认同人类多一些。
那个非人被比尔这样一说,毫不客气地拿书拍了他一下:“找事儿是吧,非要让我背个锅!”
两人说笑着打闹着,往教室外头去了。
两个女生也没理会她们,两人又说了两句,话题却是绕回到白皇后那里去了,作为历史上第一个皇帝的母亲,也是历史上第一个对非人下达那样残酷命令的当权者,她的事迹显然更容易引发女生的共鸣。
“其实白皇后好可怜的,家人都被非人杀死了,那些非人还把她当努力,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解救她的巫女,结果却拿她做实验,最后好不容易弄死巫女逃走了,就碰上老国王那个老牛吃嫩草的家伙,一嫁过去就当了后妈… …”
“她小时候是可怜了点儿,但是长大之后哪里有那么苦了,弄死巫女之后她本可以自在生活的,毕竟她在巫女那里学到的东西都很有用,但是谁让她碰到了国王呢?国王虽然老了点儿,但也是个帅大叔啊,嫁过去直接就是王后,简直就是草根逆袭的典范… …”
“… …我就不喜欢白皇后,心机太深,小时候受苦也是非人的错,巫女不管怎么说也把她救出来了,还教了她那样强大的巫术,结果她恩将仇报把人弄死了,后来贪慕权贵又想方设法嫁给了老国王,最后还妄图通过控制儿子来掌权… …”
旁边一个女生闻声也加入了话题,她的观点倒是跟两人不同。
“你看的是哪本小说?”棕发女生问道。
“《维克多式爱情》。”
“《她的往事——奥姆尼幕后的女人》。”
棕发女生扶额,自从有了巫术网,历史都被扭曲成了小说的模样,“我觉得你们还是看看《奥姆尼风云》吧,我觉得那本比较真实。”
“是什么历史书吗?”
“不,也是小说,不过是根据真实历史改编的,据说是某某大历史系的联合作品,还有教授背书,应该真实度高一些,至少不会像网上那些那么胡编乱造… …”说起这个,棕发女生马上开始津津乐道,不停地推着自己喜欢的这本书,把上面的一些好处都说了,很多历史迷案,很多未解之谜,都能够从上面找到一个看起来合理的推测,那些阴谋阳谋什么的,读起来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
“越是看我就越是喜欢白皇后的敢爱敢恨,越是佩服皇帝的英明,也只有那样的他才会让帝国那样辉煌吧!”
比尔的同桌,小胖子并没有离开座位,听着三个女生在前面长篇大论讲了一堆,各自都有各种推书的理由,他疑惑不解地插嘴问了一句:“我刚才听你们说白皇后小时候的事情都一样,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历史书上并没有写啊!”
作为只看书本的好孩子,课外书或者教辅书是什么鬼他从来不知道,而他的程度,也就只比比尔好一些,比尔是知道学不了压根儿不用心听,他是努力学,但程度有限,也只能接受这么多,却还是有着求知的心,不会破罐子破摔。
奥姆尼帝国的历史中,白皇后只占了很短的篇幅,很小很小,要不是她是第一个对非人下达那种残忍命令的掌权者,要不是她也有份发明传送阵,恐怕早就淹没在历史当中,再不知道具体名姓了。
而她的具体身世,自然不会在历史书上长篇累牍地说,哪怕是皇帝,说起来的时候也不过说一句父母,白皇后这样的平民巫女,自然更不可能说她的身世怎样,谁不知道,巫女都是山林里野生的多,没几个拥有贵族身份的圈养的。
“你没看课外书吗?她的孙子写了一本书说明了她的身世,唉,也难怪她对非人的印象那样不好… …”棕发女生这样感慨着。
小胖子又问了问书名,想着要是后面会学到的话会留意一下。
说话的几人都没有想到一件事,那本书的作者,白皇后的孙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这本书。
几千年前,奥姆尼帝国最辉煌的时候,亚瑟的幼子,一个不足五岁的白包子,在知道白皇后对非人有那样残酷的命令,以至于他的“好朋友”本不能外出,不然就要被杀死的事情之后,他偷偷跟本说:“白皇后小时候一定被非人杀了全家,还被巫女抓去虐待,不然想不出这样恶毒的命令!”
本一笑置之,时间为他增加的不仅是年龄,还有智慧,他没有把白包子的话放在心上,弯下腰,对他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悄声说:“不要往外说啊,这是一个秘密。”
若干年后,会写字的白包子把自己的若干小秘密写在了本子上,这个本子后来跟他的若干日记混在一起被细心的巫女们整理了一下字迹就集结成册,成为了历史上的一本书,还被后世人命名为《奥姆尼皇家解密档案》。
而它最初的名字《夜语》也不再为人所提及。
至于历史学家把这本书当做真实考证的原因是因为后来的很多书中都提到了此事,书中的事情被其他的书交相证实显然证明书上所记载的内容是真实的,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人都说同一件事,天南海北都说一件事,那肯定这件事是真实的了。
然而历史总是能够捉弄人,历史学家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真实”是怎样造就的。
《夜语》这本书是由巫女整理的,她们是最先的阅读者,然而在奥姆尼帝国倡议建立一个巫女团体之前,所有的巫女基本上都不和其他的巫女来往,她们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底细,哪怕那个对方已经非常有名,成为了大家都知道的白皇后。
她们最先误解了这本书的真实性,或者说,知道是假的人一笑置之,不知道是假的后来在其他的书中无意引用,随着她们离开奥姆尼帝国,其他的书也就在大陆上遍地开花,最终导致了误导历史学家的事情发生。
当年,亚瑟也看到过这本书,对书中那好似亲眼所见的话语而惊,还训了一顿孩子,严禁此书流传,并没有让白皇后看到这本书的存在,然而这件事,越是保密越是有人在意,就那样被许多人记在了心里。
也无怪后世的历史学家因此给它起名叫什么解密档案了,能够在历史上被禁的书籍必然是说了一些真话,反映了一些真实的。
第312章
取最艳的石,
磨最细腻的粉,
一句句佛经,
一笔笔虔诚,
用一辈子的时间,
勾勒心中的坛城。
红色的僧袍包裹着瘦小的身躯, 因为日晒而发黑的皮肤被暗红色的袈裟衬着, 酥油灯下,满室弥漫着一股浸染神魂的香, 人的动作仿佛也缓慢了许多, 一点点, 执着笔,沾上些许矿石粉末研磨出的颜料慢慢地勾画着唐卡。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笔好像都要思考很长的时间,其实并非是思考,而是每一次落笔都要默念一句佛经, 熟读成诵的经文这时候默念起来, 莫名有了一种头脑放空的感觉,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想不到。
闪烁的烛火即便在佛前也不会恒定, 香炉中的香一刻不停歇地冒出缕缕烟雾,缭绕着低垂的账幔, 绿松石、孔雀石、蜜蜡、珊瑚、玛瑙、天珠… …所有能够看到的都随着光线暗沉, 仿佛一颗随意扔下的石子, 在佛像前低低俯首。
高大的佛像仰头不可见面, 帽子,账幔,总有些遮挡视线的存在让它的威严宛若云端。
外间的光线并不能够穿透一层层屋顶,阳光无法透过幽深的窗,狭窄的缝隙漏进来的点滴光线都如同荧惑,闪烁难明。
佛前长跪,铺在石砖上的布面经过了特殊药水的浸泡,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草药味道,没有多少清香,却如同那酥油灯的味道一样,让人闻了就能够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属于雪域高原的特色。
俯身作画的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瘦瘦小小,如同这里的人民特有的那样成长缓慢,让人一眼无法断定其准确的年龄,他的眼睛极为沉静,没有孩子特有的清澈,也不见孩子特有的通透,他的眼仁儿乌黑,仿佛深不见底的幽谭,有着一种异样的魅力。
从降生的那一刻,他的父母就认定他是属于佛的,因为他那不同于普通孩子的沉静,因为他的寡言,这般“端得住”的孩子,好像天生就应该是莲花宝座上的一员。
然后,他的父母就把他送到了寺庙,自此成为一个估肖喇(普通僧人),因他一出生就被放到佛前,成为寺中僧人,他的年龄虽小,却比很多人都“年长”,精通佛学经典,宛若天生佛子,被寺院中极为看重。
而经他手书写的佛教经典,甚至使得不少信徒千里迢迢来求取。
因为他,这座深藏在大山之中的寺庙也有了些名气,渐渐为外界所知了。
他的名字叫做桑吉丹巴,取“佛教法”之意,在周边的民众心中,他的存在相当于佛渡世人,之所以能有这般大的名气,自然不是那些人知道他懂得多少佛经,能够默写多少存世不存世的佛学典籍,而是因为某一次的雪崩,他恰好在场,恰好救了那本应该罹难的人。
——那是不属于世人的力量!
没有多少文化,甚至不认识一个字的民众们这样传说,依靠着口口相传,把显通寺传得愈发神秘,连同桑吉丹巴,都成了一位佛陀的转世。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哪怕迈入空门,都未必能够四大皆空。
当越来越多的民众将毕生的积蓄都捐献到寺庙当中,寺庙当中的僧人也有了变化,他们的心中也染上了更多的色彩。
执笔的手很稳,并不会有半丝的犹豫,他的表情更是平静,从容的笔触好像已经刻画了千百遍,那些佛祖的形状似乎早就已经眼见手触。
桑吉丹巴的眼一直不曾抬起,也就不曾注意到还有人在看他,那高大的佛像,还有这里特殊的地势,以及,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作用,让这里的磁场有些不一样,在寺庙之中,在佛像面前,他的精神力会被无限压制到一个普通人的程度,不能够肆意扫描周围的一切。
这种普通并非他所陌生的,每一个世界的开始他都是个普通人,每一丝特殊力量都是他一点点修炼起来的,这还需要世界规则允许,否则的话,他也只能是个普通人,而这些力量的强弱并不完全取决于他的修炼努力与否,还与世界规则有关,同时也跟他附身的这个人身体条件限制有关。
无论灵魂多么强大,他所能够支配的也只是这样一具皮囊罢了,虽然皮囊也会成长,但最根本的东西,就好像修仙界所要求的灵根一样是天生无法改变的。
他还是人,并不是神,那些涉及到规则的东西,并不是他所能够更改的。
所以,即便修炼出了强大的力量,但他依然会去习惯这种普通人的状态,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也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而已。
那些力量,哪怕是自己修炼出来的,难道就不是外力了吗?
或许这里的空气格外澄净,他的心思都纯粹了不少,很多可以用强大精神力偷懒的事情都被他一丝不苟地完成,就好像面前的这幅唐卡,如果是在寺庙之外,在别的地方,他大可以用精神力勾勒,一样完美,甚至还会有些特殊的好像“开光”的加持作用,但他宁愿用最原始最古老的方法,一遍遍描绘,看着那些颜色点点着落,最终构成一整幅佛国。
挥洒金粉去描绘,
不为昂贵,
只为佛的光辉。
这世上真的有佛吗?当过高僧,超度过鬼物,见过妖物,也见过那些真正的修佛之人,了解过他们的修炼功法,多少次还曾凭借着那种玄之又玄的力量感受过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但,真的有佛吗?他从未见过。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未见”,他的唐卡始终差了一点儿什么,十几年过去,仍然还不能完成。
“桑吉丹巴,你过来。”寺庙的喇嘛叫他,对方负责管理着寺庙中的一些杂事,日常杂事。
闻言,放下笔,桑吉丹巴的眉头微蹙,起身,看过去,喇嘛身边站着的那位贵人一眼即知并不是那些满身牛味儿的普通牧民。
贵人袖着手,颇有几分傲慢的样子,在桑吉丹巴走到近前的时候瞥了一眼,说:“你们的佛子也不怎么样嘛!”
喇嘛躬着身赔笑,他本可以不用这样卑躬屈膝,但是总有些东西会让人动心,而一旦动心,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桑吉丹巴的神色平静,他没有问任何问题,甚至除了点头之外不曾再做任何的礼貌动作,因为这个人不需要他的礼遇,看过剧情的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好像贵人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身份,一个真正贵人身边的走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