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这边儿可能过去?咱们过去看看,我也看看是哪个朝代的古钟,竟让你也判断不能。”姚辉闻言大感兴趣。
何仁秉知道他多半是那好奇性子发作,引了他从小路过去,这条路有些险峻,两人小心翼翼扶壁而走。
道观不大,的确是个无名观,正殿不过一个小房间大小,正中供着一尊褪色的神像,并没有多少香火,右侧便是那座大钟,此时犹闻余响,兀自清颤。
地面落雪未消,两人踏雪而入,到得殿内,恭敬一礼,并不见道长师傅,倒有一个小道童,正捉着一个大馒头吃个不停,见到人来,不上前行礼,反是三两口把馒头塞入口中,一副护食样子。
两人愕然之余也觉好笑,奉上些许香油钱,问了那小道童两句,不见他答话,也不知是否哑儿。
“原还道是有仙长在此… …”姚辉遗憾道,“这里倒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站在道观之外,从山崖处远观山景,竟是处处秀美可画,姚辉喜爱这里风景,多停了片刻。
何仁秉不是头一次来此,也听几个香客说过这里故事,便给姚辉讲述,此处原是一个破败道观,后来有个道人来此整修,附近村人闻知道观修整,便有诚心的再来上香,至于那道观之中的小道童,何仁秉此前从未见过,也不知是有何故。
“你可曾见过那位道长?”
“也不曾见,此前也只来过一次而已。”何仁秉到底是回来守孝,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登山观景。
“那可真是可惜了,能够修复道观,必是有大毅力的诚信者,当可一见。”姚辉这般说着,他虽不笃信这些,却也想有些个仙缘,奈何奈何… …
话题并未再次纠缠,两人又说起了姚辉此去赴任的事情,如今朝堂上,皇帝的年龄愈发大了,皇位传承也被不少人看在眼中,几位皇子虽不如那乌眼鸡,却也是各个紧盯,连同他们这些当官的都不好当了。
姚辉的父亲有些运道,在这种纷乱局面之下竟然还能高升,连带着没什么水平的姚辉也被恩荫得了个能外放的官儿,当然,若是这一次当官当得不好,下一次也就别指望这样好的机会了。
能够有机会展现一下自己,姚辉此时还是志得意满的,只想着发奋一把,说不定以后也能留个不那么庸碌的名头给后代。
“说起来,咱们可都不如信阳候风光,若干年后,也不知道还会有谁记得咱们。”姚辉远眺对面,隐隐似乎能够见到那峰头上的衣冠冢,顽石屹立不动,多少年后,还有诗篇传颂山神招婿的故事,但他们,恐怕连话本都不会提及。
原先他也没什么野望,只是偶尔这样一想,就觉得或许应该趁着年轻再努力一下,说不定真的能够有点儿名声呢?
何仁秉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世事无常,谁知道下一刻是什么样子,这一刻若是连辉煌都不曾,以后,谁又能够记得谁呢?
两人说着都有些怅然,站在崖边凝望许久,眼看着日暮即将西垂,这才往回走。
接云峰这里也有路下山,自是不用再走那险峻石壁上的小路,两人说说笑笑着从这边儿往下走,步伐轻快。
走到半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雪,零星的雪未及落地便已经化了,层层树枝阻隔,些许水滴落在身上的时候,仰头看,却看不到那小雪的样子了。
“路滑,且小心。”
姚辉一脚踩空,滑了两步,不等他扶着树站好,便有人搭了他一把,他回头去看,却不是何仁秉,而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对方葛巾束发,单衣褐帔,含笑看过来,颇为可亲。
“多谢道长援手。”姚辉站稳了,道了一声谢。
何仁秉小心赶上来,见到情形,问了一声:“可是山上道长?”
“正是。”道士这般说着,冲何仁秉也笑了一下,那笑容似乎有些熟悉。
“两位可是去了山上道观?”
“正是,未曾想竟在这里得遇道长。”姚辉这般说着,却也没有再行回转的意思,多看了对方两眼,觉得这般人物,也难怪能有大毅力重修道观了,看着便是信人。
“相逢即是有缘,如此,我送两张平安符与两位,只望以后平安。”道士这般说着,随手从袖袋之中摸出两个黄色符纸来。已经叠成了三角形状,方便存放。
何仁秉哑然失笑,不分和尚道士,总爱如此“结缘”。
姚辉大方道谢,接过来两张符纸,分了何仁秉一张,再抬头,那道士已是飘然远去,还真有几分仙迹袅袅的感觉,也不知他怎生行得那般快。
“这道长果然有几份不凡。”姚辉看着那人背影,又看看手中符纸,沾水不湿,这可是什么道家手段?他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平民,知道这纸上说不定有什么机巧,讶然了一下便放到身上收好。
“的确不凡,走得挺快。”何仁秉随手收了符纸,拆台说着。
姚辉也不和他争辩,只道:“莫不是哪里见过,我对这道人一见便有几分好感。”
“若非如此,恐也没什么信众愿意出钱。”何仁秉的话总是直戳重点。
姚辉笑笑,两人再次下山,也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平顺许多,天黑前便到了山下。
一夜无事,次日送走姚辉之后,望着远处的山路,何仁秉突然想到昨日所见的道人,那隐约的熟悉仿佛有些像是… …
两年后,何仁秉守孝期满,再次考入京城,偶然在京中见到安家的大少爷安士杰的时候,才想起那道人是像了谁,分明有几分安士杰的影子,那双眼… …安士远!
安士远竟是没死吗?何仁秉震惊着,后来寻机再去寻访,只见一个小道士看守道观,问及他的师长,才知那道士已经远去,也不知去到何方。此后再不得见。
多年后,与姚辉在京城偶遇,谈及旧年之事,姚辉说起平安符的神奇让他有一次化险为夷,何仁秉也与他说起那道士可能是安士远,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惊异不已。
莫不是这世上果有仙缘?
第375章
人世匆匆不满百, 倏忽转瞬鬓发白。
故岁之事如隔雾,相逢不识故人宅。
阡陌纵横田垄沟壑,一座小茅屋守在田地旁边,周围三五只小鸡俯仰来回,踱着方正的步子巡视着周围的一切, 一条黄犬卧在门扉旁, 鼻端青草摇曳, 偶尔得它一声喷嚏,换得几声鸡鸣。
不远处一座青山悠然在望, 似乎还能看到更远地方几道炊烟飘散, 空气中似乎能够闻到那被冲散了很多的人间烟火味道。
好一副精美田园图。
茅屋之中陈设简单,窗扇半开着,一张简单的床榻摆在窗旁, 正中对着大门的位置则是一个方桌,正前方的墙上贴着一张简陋的财神画, 跟左右木门上的门神图画一样有着粗糙的笔法, 俗艳的颜色。
靠近左侧窗下是简单搭起来的灶台,摆放着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因为常年在此生火的关系,那一面被白垩涂过的墙壁早已经熏得漆黑,连同上面的灶王爷画像都少了几分颜色, 乌漆墨黑的。
连个隔断都没有,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屋子是典型的家徒四壁, 不用多加猜测就知道主人家定然是乡野农人。
从这远离了村落的茅屋似乎还可以判断出, 主人家定然是有些孤僻,又或者不为村落所容。
事实上,这些猜测都是正确的。
原主曹志的性情的确是有些不好,虽然自小生活在村中,却并未得到村中多少善待,他的寡妇娘常被村中闲汉骚扰,他因不堪其辱,与之打斗,却多半都是一身伤的输家,某次受伤颇重,竟是伤了底子,以后就一直病怏怏的。
为了给他治病,他那不善农活的寡妇娘不知道低三下四求了多少人,被人占去多少便宜才能够有钱买药回来,然后被村中的那些泼妇打骂,之后的某一日莫名其妙掉入河中淹死了。
这样的仇恨让原主心中抑郁,可是他又不聪明,又不懂得多少知识,更加不知道该怎样推理事实找出真凶,空有报仇的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最后连娘亲的尸体还是村中那几个被他仇恨的闲汉帮忙埋了的。
无能报复的原主硬憋着这口气搬去了以前猎户的茅屋住,十来岁的年纪便开始了独自生活,如今也有两三年了。
变故也是从这一年开始。
剧情中,原主在这一年碰到了一个世家公子,当时对方有些狼狈,见到他诧异地多看了两眼,然后奋起上来把他打昏了,等他再醒来,所有的人都说他是武安侯的庶三子曹光启,因早产而有几分弱症的贵公子。
不曾见识过多少套路的原主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最初一心质朴地试图分辨,但是没有人听,还有人说他病得发昏了,净说胡话,硬是把他饿了好几天,饿得他不得不咽下自己农人的身份。
然后从昏黄的铜镜之中,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位世家公子的脸,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认错人了,因为这张相似的脸!
舒服的衣裳,美味的食物,丫鬟小厮的伺候… …如果能够因为这张脸有这些待遇,那么… …原主默默地咽下了所有的话,什么都不说了,努力伪装成众人口中那位文弱的曹光启。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是假冒的,他想要把那些值得怀疑的地方抹去,最先被除掉的就是一个据说是跟随曹光启一起长大的小厮,然后是照顾他,听过他那些胡话的丫鬟,然后是他的姨娘,只因为对方眼中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
恶事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心中的恶意也是逐渐扩大的… …不过一年的时间,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的曹光启开始享受生活,也开始渴望更多… …
最后,武安侯领兵谋反,作为他留在京中的儿子之一,曹光启和他的“兄长们”一同被斩杀祭旗。
曹志揉着额角起身,独立生活他完全不惧,上个世界脱开自己的身份之后,他扮作道士混迹在山间好长时间,在昭阳公主出嫁之后他还曾偷偷回去看望过家人,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他的所有计划都没有跟王氏说,后来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大于喜。
他只说自己失足落崖为人所救,只可惜失了记忆,也是前段时间才刚刚恢复,谁知道竟然已经过了几年的时间,而他都被死亡了,还被皇帝封为信阳候。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活过来显然是大大地欺君,哪怕情有可原也不行,为此他也不曾恢复身份,一直顶着道士的身份与家人保持联系,只不在京中居住,拿着家人给的道士文牒,游走在外各家道观之中。
因为利害关系,他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京中,只在王氏随着安相告老回乡之后常常去看望他们,为此还使得二老对外宣称笃信道教… …
这一晃就是多少年过去,不知不觉一辈子就过完了,再睁开眼,便是眼前这个新世界了。
要当农民么?
窗外的田地赫然在目,耕种得并不好,毕竟从小也没人教授原主如何种地,他因为伤了身体的缘故,也做不了多少体力活,勉强耕种的这些也就仗着远离人群不用交税来糊口。
这样的生活,他能过得下去吗?
几辈子都不曾真正体会农人的辛苦,只是眼下想想都觉得艰难,但要做别的,恐怕还是差点儿。
科考需要身家清白,什么叫身家清白,能够在卷子上写上三代人的姓名,并且这三代人都是确有其人,良籍出身,这一条,曹志是做不到的。
原主来到村中的时候还小,那时候他只记得他娘对村人说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出身,至于丈夫是做什么的,哪里人,她都一言不发,后来也不曾对原主提起过,原主每每问起父亲的事情只能换得他娘的眼泪,最后也就不问了,连他爹叫什么都不知道。
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祖父的名字又该写什么?曾祖父又知道叫什么?
只因为这一条,曹志便不能够科举。
或许也不是没有投机取巧的法子,比如说认一家干亲,然后挂到他们的名下,再去科考,反正本朝代的人口普及中难免有些黑户,突然冒出来一个只要没人告发,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但,到底是个隐患,且不说从哪里找一个靠谱的干亲,就是这件事,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谁能看不到?
万一将来有了不对付的同学或者政敌,这就是现成的把柄,一抓一个准儿。
更何况,自己这边儿连书都没有就读书有成,谁能信?而且他在村中的过去到底不是假的,稍稍查问就知道根本不曾进学,又怎么能够“生而知之”?
科举之路不行,那么经商呢?
从原主的记忆之中知道从军为贱籍,还要在额上刺字,曹志便想也不想排除了这条路,其实这条路多半都是要被排除的,冷兵器时代的交战太过残忍,小兵的升迁也并非单单战功就可以,想要在那里拿命熬出头,他还不如找个别的行当,总也能够更省力气。
比如说经商。
商人在古代的地位都不高,封建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恨不得把百姓都绑在土地上,又哪里会支持经商,因此商人排在最末等,只比贱籍好些。
更因商贾不得科举,惹得许多人都对商贾瞧不起。
但商也分三六九等,若是能够攀附权贵成为大商贾,身份地位都可以用钱换来,差一些混上一个皇商,轻易也不会有人敢得罪,再不然,小富即安,也可远离了村中劳苦,在镇上或者城中更好生活。
想法很不错,只不过这商人也不是平白做的,总要有本钱有货物,这点又让人犯难。
肚子传来了“咕噜噜”的空腹声,约莫大半天没吃饭,这是饿了。
摸着肚子,曹志露出苦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商人不商人的,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想想有什么能够卖的吧。
被遗忘到脑后的剧情并非不重要了,而是那些剧情的关键都在于一个节点,便是原主和那位真正的贵公子曹光启的相遇,若是没有了这个前提,后面的剧情都无法开展,而曹志自信,便是真的相遇,已经知道剧情的情况下又怎么会不防备曹光启的动作,不会被他打昏,自然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那么,这一段看着好似最难更改的剧情,因为他来得够早,便已经不足为患了。
这样想着的曹志忽略了一件事,这世上或许有两个人的容貌能够相似,但相似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在这样的古代,必然不会是小范围之内会发生的偶然事件。
习惯了各种相似度极高的“明星脸”,了解了那如同流水线一样可以批量“复制”的网红脸,曹志完全不觉得人有相似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概念——两个相似的人之间应该存在血缘关系。
第376章
曹志的生活简单, 因为跟村中人的关系不好,需要买卖的时候他都会独自步行几十里路到镇子上去,这一来一去就是两三天的时间,来往十分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