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谁要你的东西!”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简直是凭空一个闷雷砸在头上,直到现在,聂父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这样做,他平日里最宠这个儿子,旁人皆不能与他相争,将来聂家都是他的,怎么他就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聂广侧目,看到那衙役所在颇远,凑近了窗口,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本就不对,我若是再不告发,满门俱灭就在眼前。”
“你,你是什么意思?”
聂父能够做这样通敌叛国的事情,精明度还是有的,之前一味气愤不解,如今听到这样的话,就有些惊疑不定。
“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父子两个声音都放得很低,周围还有女眷的哭声作为遮掩,两个妹妹,聂琳琅眼珠子转了转,上前了一步,口中还在抽噎,耳朵却已经在旁倾听。
另一个妹妹,最小的聂灵芸也机灵地看向外面,试图从那满院子的荒草之中发现偷听的耳朵。
祖母更是人老成精,给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聂母示意,婆媳两个,呜咽有声,连带着周围的几个姨娘,也都跟“活”了一样,开始抽泣不断。
“父亲可还记得聂芳菲,她女扮男装离开聂家,还带走了一份罪证,如今朝中已经发作,张阁老倒了,聂家朝中全靠张阁老,他一倒,通敌叛国之罪,聂家又岂能得脱?”
张家还曾是当今的皇子师,出了这样的大罪,也是说倒就倒,聂家在朝中又有什么根基?
比起升斗小民,聂家可以算是土皇帝,但比起张家那样的大佬,聂家又不过是个升斗小民,而这些在皇帝的眼中,又算得是什么呢?
九族俱灭,也不过是朱笔一勾的事情。
聂父猛地向前,伸手捉住了聂广的手腕,脚下踢了一下食盒,发出响声,方觉失态,手上放松了一些,却未曾松开,“你是从何得到的消息。”
“父亲,我只知道,朝中已经发作,等到消息传过来,咱们全家就都是个死,如今,我告发父亲,怕是还能有个余幸,说不得还能救下祖母等人,至于父亲,我之罪。”
把自己的父亲推出去送死,这个大义灭亲,最好的结果也救不了聂父,聂父也清楚,手哆嗦着,目光之中却坚定了许多,“你确定消息是真的。”
聂广点头,再没说别的,目光沉痛,原主性格优柔,怕是做不了这么果决,也就是他了,然而时间仓促,他也不可能救下全部血亲,只能希望网开一面,能够豁免女眷。
“你做得对。”
聂父的手还在颤抖,却已经明白了这种选择的必要,如果消息都是真的,他甚至没有去想聂广哪里得来的消息,四目对视,有些情绪是能够透过眼睛传递出来的。
“我儿——”聂母忍不住悲痛,作为母亲,她第一个想到儿子知道这消息之后是如何煎熬,方才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偏偏,这件事,只有儿子能做,然而,这与弑亲何异,这是大恶啊!
“哭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聂父高声咒骂,眼中却是热泪滚滚,甩开聂广的手时,聂广手背花在破窗之上,当下就有鲜血涌出,血珠如泪,滚滚而下。
聂琳琅紧握着拳头,压下一声惊呼,眼中全是复杂,这一出变化,她这个后宅女眷听明白了,然而也不敢信,聂芳菲,那个遇事唯唯诺诺的胆小鬼,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吗?
“三哥——”聂灵芸低声叫了一句,不等她说完,就听得祖母高声:“你没有这样的哥哥,这样的孽障!”
聂母流着泪,用手帕捂着嘴,她实在是骂不出来,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能走到这一步,心里怕不是刀割一样,只要一想,她就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
“你这是做的什么孽,竟然这样!”
她顾不得一旁的婆婆,扑上去打起了聂父,在他背上狠狠地拍了好几下,这些外面的事情,她都是不知道的,于是,儿子领着抄家的人上门,她只知道骂儿子,全没想过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到底有没有。
如今,想到了,明白了,只觉得自己的夫君真是作死,聂家明明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以至于如今,以至于如今… …
聂广见到众人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尤其是聂父,心中还是颇感安慰的,如此,总算也不是辜负了原主亲情。
“父亲把事情推到张阁老头上就好,咱家本也是帮了对方,不得不帮,无奈之下,总是情有可原。”
这话实在有些昧良心,换一个角度,聂广也会是那些谴责咒骂通敌叛国的人,然而,身在这个角度,就必然要想办法维护亲人,天下不公,何必在一家之中找一个法律公平。
聂父点头,把这一句记在心底,然而能否脱罪也实在是难说得很,他的心中也是慌乱,听着妻子的咒骂,心中也在想,是啊,为什么非要做这样的事,当个县官不就好了吗?
再想到已经在京中的两个儿子,心中又是惴惴不安,跟着他们的叔父,那两人可能幸免?
衙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他走近的时候,聂灵芸就急忙扯了扯聂父的衣角,屋中哭声又盛,却是骂声不闻。
“好了,我稍后会送衣物过来,还要劳烦了。”
聂广对衙役行礼,以前这样的人,连给原主行礼都不配,根本见不到聂家公子的面儿,如今却要他来以礼相待,希望能够让对方对聂家手下留情。
这些公门中人,阴损手段最是多,为了聂家众人好,总是要在此时低头。
屋中人看着聂广如此作态,悲声又盛,聂家,聂家,就算是完了吗?
“聂小公子客气了。”衙役正面受了一礼,脸上全是坦然,哪怕以前收了聂家不少好处,如今这案子就要通天,州府的大人都接手了,他却是不敢做什么小动作的。
聂广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好的,不坏事就够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开,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京中消息传来之前把此案了解,最好给人一个错觉,他这里告发在先,否则,也有些嫌疑。
还要去跟那位大人谈谈,这样的大案若是能够速决,想来考评之上也能有个“上上”吧,再有聂家那些查封的财产,他这里松松口,对方就能昧下一些,也当再给聂家找一个依靠。
走出府衙,聂广轻叹,他如今的三观,可是越来越不正了。
第973章
“你说, 这是什么意思?”
查封了聂家的姚大人有些不明白,怎么还有人着急把案子判死的,不过转念,这案子本来就太大,或许是对方胆子小怕连累自己吧。
“大人, 看看这封信。”
师爷递上一封今日才到的信, 上面说的就是朝中的事情, 张阁老的事发了。
当年今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没少受这位皇子师的不待见,先帝那么多皇子,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今上这个非嫡非长又不得宠的早早丧了母妃的后宫小可怜得了帝位。
张阁老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当年他属意的那位皇子落败,倒是没连累到他,若是今上登基之后他早早低头还好, 偏偏又披着“元老”的皮做出种种谏言,处处跟皇帝唱反调, 动不动就鄙薄对方的学识浅薄, 不堪受教。
讲真,多少人都在等着他这个出头的椽子先烂, 没想到今上倒是耐性好,竟是忍了十多年。
信封已经打开,信纸是师爷看过的, 他连同信封一起递过来, 姚大人不用再展开, 直接看了, 一目十行,直接看到了关键点,当下坐了起来,“竟是如此。”
张阁老倒了,攀附上张阁老门墙的那些人,他的门生故吏都要跟着倒霉,聂家,这个看似最外围的当然也不例外,尤其这件事又真真切切跟聂家有关。
告发张阁老的那封信就跟聂家有着关隘,这件事,旁人都能跑,唯独张家和聂家跑不了。
“没想到聂小公子年纪轻轻,算计得倒是精明。”
姚大人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平静下来,重新坐好,寻思着这件事是否有什么利益可图。
“大人何妨顺水推舟?”
师爷建议着,他捋着胡须说,“聂家家大业大,在当地犹如毒瘤,大人拔除他们,本是一件大好事,若是能够发之于先,也好不令旁人专美于前。”
如今朝中告发此事的人是五皇子手下的人,既然张阁老必然要倒,这件事必然有功,又何妨在其中参上一脚,旁的不说,就是聂家那些甘愿被隐下来的家财,也不算是无功而返。
姚大人并非五皇子派的,按照他的利益,自然是愿意看到水越混越好,他微微点头,应下了师爷所言,又匆匆写了一封信,让快马加鞭送入京中,定要赶在京中消息传出之前送到靠山手中。
聂广再次来到府衙的时候,姚大人在后院见了他,笑容可亲说:“聂小公子大义灭亲,乃是善举,此事不宜拖延,若是时间长了,民怨沸腾,反而不好,我意今日决断,小公子觉得如何?”
“全由大人做主。”聂广只有答应的份儿。
旁边儿师爷推过来一册案卷,聂广简单扫过上面的文字,留意到的却是抬头的时间,足足前推了一个月,这位大人,可真是够大胆的。
“大人对聂家不法早有所觉,暗中调查,又求得实证方才动手,可谓是明察秋毫。”聂广果断夸赞,并且快速下笔签下名字,表示上面所述无误。
时下死刑,除非真的紧急,否则都是秋后死刑,案卷合拢,本月便要大批量处置死刑犯,聂父,死定了。
“聂小公子深明大义,本官虽不能把聂家全部财产返还,却也不好让小公子这等忠义之人受苦,这个庄子,就给了聂家,这段时间避远一些,也是好事。”
姚大人说着,又有师爷推过来一个盒子,打开看了,里面除了一张地契之外,还有一张百两的银票,并五个银元宝。
“听闻聂小公子这段时间都住在客栈,那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早安顿了才好。”
师爷暗示地说。
聂广恭敬应了,表示马上就会带女眷去乡下庄子上隐姓埋名。
“事情如此,实在是羞愧,以后也不敢称先人性命了,多谢大人顾虑周全。”
几句话间,一个协议就达成了,聂广默认聂家那些没上登记的财产都是姚大人的,同时确定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而非现在,姚大人则同意他带走那些女眷,能够得到一个乡下庄子的地契,以后当个富家翁还是使得的。
姚大人满意地点头,对方知情识趣,如此他也不记恨对方那点儿小算计了。
“看到聂小公子,聂家后进有望,不过,此事深远,怕是,可惜了,可惜了。”
姚大人遗憾着叹息。
聂广心中一沉,这家伙真是够奸,生怕此事再翻案,竟是要把聂家再压一代人,他这一代是不能做官上进的了。
“大人说的是,我们是再不敢冒头的,只望以后都是安安生生的就好。”聂广从善如流,不敢说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的态度谦恭,并不见丝毫少年意气,姚大人再次遗憾,这一次却是真心多了,小小年纪就如此机敏果勇,以后的前途,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拜离的时候,聂广少不得又多多道谢,被师爷送出门的时候,一转手就塞给了对方两个银元宝。
“以后还要劳烦吴师多多照顾了。”
吴姓师爷的手一缩,银元宝就落入了袖袋之中,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满意地捋着胡须笑了,道:“聂小公子客气了,以后谨言慎行就是了,乡下偏远,没人回到那里生事。”
他说的肯定,算是给了一个承诺。
事情至此,聂广才送一口气,事情妥当了。
外面,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聂广掀开车帘上去,就看到车内的女眷,祖母,母亲,两个妹妹并三个姨娘,挤在一起神色紧张,看到聂广上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车夫大约早就知道要去何方,并不等聂广说就直接往城外走。
“三哥,父亲… …”聂琳琅问了一声,没问完就被祖母拍了一下手背,再看一旁的嫡母用帕子擦泪,又有妹妹忍不住低声抽噎了一下,她闭上了嘴,再没说一句话。
车厢之中一片静默,直到黄昏,车子到了地方,一行人下车,看到那个有些破败的乡下庄院的时候,众人都是目光复杂。
马车送到地方之后就离开了,聂广与聂母一边一个扶着老太太,招呼众人说:“走吧,进去再说。”
庄院之中许久不曾住人,东西上都是一层的灰土,聂广打开门之后,众人哪怕早有所料,也很失望。
三个姨娘忙着简单收拾了一下,服侍着老太太和聂母先睡。这三个分别是聂家三个姑娘的生母,聂家大姑娘聂芝兰早就嫁人,她夫家在南方,怕是还没听到消息,剩下两个姑娘,聂琳琅和聂灵芸都非一母所出,她们的姨娘不愿舍了女儿走,也留下了。
聂家其实还有几个姨娘,据聂母说,当时有了身契没子女的都归为奴婢一流,由官府转卖,没身契又没子女的,当下就求了人送消息,让家人来接,直接写了义决书离开了。
满院子的花团锦簇,如今也不过剩了这三个心有挂碍的,经此一难,聂母对她们的态度缓和许多,只道“都是苦命人”。
“母亲放心,我从未对几位姨娘不敬,以后还要更敬重一些才是,只可惜事发突然,并无余财,否则,当把几位嬷嬷和姐姐寻回才是。”
官府卖人向来迅速,当天就处置干净,换了钱了。
原主之前除了读书,就在家中宅着,交际不广,又是这等样事,有多少人说他忠心,就有多少人骂他背叛家族,之前的朋友便是有也都当不得真了。
雪中送炭从来不易,聂广也没寄希望于这里,谨言慎行地等到如今,若是稍有差错,不定是怎样的局面。
旁的不说,城中那些日子,聂广敢说,若是自己表现得稍微有钱一些,姚大人就不会如此轻易吐口,必要问出聂家还有多少隐匿的财产才好。
如此,不过几日间,那些人,恐怕就再也寻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