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聂母也知道,想到自己的嫁妆并老太太的嫁妆,再有大儿媳妇未曾带走的那些,都一并被封存了,再看眼前的简陋房屋,心中就是一痛,然而,财去人安乐,到底,人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想得开,还常劝着老太太,三个姨娘多少年都没做过洒扫的事情,如今也都干起来了,也没有抱怨不满,私下里你帮我我帮你,还要嘲笑一下手上的茧子还没退干净又过回老日子了。
她们三个,有从丫头提拔起来的,也有从外面聘的,聂老爷不过是个县官而已,官宦人家的女儿不会为他做妾,能够当姨娘的说白了都是穷苦人家。
平日里,聂母大可以拿出身俯视这些姨娘,如今,却是难得这些姨娘都吃过苦了,让她们很快知道了乡下如何生活,连带着聂广也操持起雇人种地的事情。
这庄子之前也是聂家的,只不过聂家以经商发家,并不太在意土地,一直荒废着,如今聂广接手,附近乡里这才知道这荒院住了人家。
附近乡里多是一辈子不出门的,哪个知道城中的煊赫大案,竟是没人知道聂家来历,只看他们做派不似寻常,心中敬着,来往并不密切,这也合了聂家心思。
膏粱之家,哪里就能吃得粗茶淡饭,更闻不得鸡屎猪臊,与那些大嗓门能骂街的妇人,也没什么能说到一起去的,离远些还能安慰自己,只当在乡下小住了。
第974章
聂家的三位姨娘, 平时没什么存在感,这种时候反倒显出能干来,家里的活都是她们撑起来的,老太太一生富贵,连灰都不曾拂过, 聂母也是同样, 哪怕是商家出身, 却是商家嫡女,正经受宠的那种, 千金万金的嫁妆进门, 前前后后多少伺候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这些日子吃饭都带着苦色, 实在是从没吃过这样的粗茶淡饭。
相较之下,哪怕生活一落千丈, 但聂琳琅和聂灵芸却是适应的还不错, 在聂广面前,摆放碗碟什么的, 也没见之前那种千金小姐的架势,让人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这就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聂家事发突然, 未必没有转机, 便是什么都没有, 你母亲娘家也必要帮一把的。”
李姨娘是聂琳琅的生母,丫鬟抬起来的,曾在聂母院中伺候过,知道聂母娘家虽是商家,却也有关系,这年头,能够经商成为大家族的,哪个不是背后有靠山有人脉,否则一二小吏就能让人破家灭族了。
聂琳琅小声应了,还不忘提醒:“以后可少说这些,如今房屋都挨着,万一一两句话被听了去。”
李姨娘不以为意,摆摆手算是应了,又道:“不说不代表不是,不然你看她们两个,哪里来的这份乖觉,哎呦,这些日子,我的手都要磨出茧子了。”
以前当丫鬟之前手上的茧子早在当丫鬟的时候就消掉了,即便是个小丫鬟,在院子里也是不做粗活的,院子里的粗活叫什么,提提水壶洗洗茶具,那细腻的瓷器,抹上去可是真比人的皮肤还要好,又算得上什么。
如今呢?
手伸到背后捶了捶腰,不过几日,就觉得受了几层苦,真是想不到以前都是怎么苦过来的。
“行了,你也别在我这里耗着,去正房,学着点儿灵芸,我看你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
聂灵芸年龄跟聂琳琅相差三岁,这种时候撒娇卖乖,在老太太面前也能说两句讨巧的话,博得一二欢喜。
聂琳琅额头上被点了一指头,晃了一下头,撇撇嘴就出去了,如今这院子不大,走到正房也不过是十来步的工夫,还未进去就先听到了聂母的感慨声。
“这日子,也是快了吧。”
“三哥一定平安的,母亲放心就好。”聂灵芸声音甜美,即便是穿着棉布衣裳,也如往日华服一般,看得让人喜欢。
“母亲莫要担心,我再没见过比三哥更厉害的。”聂琳琅说着话走进来。
“你才见过几个,就敢这么说。”聂母这般说了一句,心中到底是宽慰许多。
一旁的老太太依靠在新被上,这些都是次日从村中人家买来的新被,都是人家新嫁娘用的,红红艳艳的光彩衬得人脸上也多了两分红润。
老太太目光看向门外,远远的,好似能够看到城中的情景,看到自己的儿子… …
城中府衙之外的一个茶楼之中,吴师爷和聂广正在喝茶,聂广再次奉上钱财,道着谢。
吴师爷捋着胡须说:“不值当什么,都是小事,要我说,聂小公子若是有能干,且避一避风头,来日就好了,人么,总是要往活路上走的。”
聂广一一应了,谢过对方的好心,看着吴师爷照旧袖了银子离开,脸上的神色也是分毫未动。
不管怎么说,这位收钱办事,还能透露点儿消息,也是不错的。
出城的时候他携带了一具棺材,又雇了一些人,当下就带着阴阳先生等人悄悄抬到聂家地里埋了,聂父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处斩,还留了一具全尸,就是那些银钱的好处了。
聂广又到寺庙里寄了一份香火,算是对聂父的后事有了一个交代,转头就直接往庄子上走。
回去不急着说,先被老太太催着用了饭,之后说起这些事情,老太太点头,说:“能入土为安就是好的。”
旁的竟是再没牵挂了。
聂广看着她状态不好,又是这样的年龄了,生怕这口气泄了再支撑不下来,忙道:“原说等事情安定下来,咱们一家就在这里长久住下去,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老太太警觉起来,问:“又出了什么事,可是那姚大人反悔了?”
“具体怎样我这里还没问明白,只听那姚大人身边的吴师说了一句,只怕这件事要跟京中扯皮,咱们住得离城中还是太近,若是有相熟的人真的来寻,恐怕还是要败露的,这样的大案,逃出女眷来岂不是枉纵?若是追责,咱们就是害了姚大人,还是要走远一些才是。”
这事情也着实是荒唐,请着人来抄了自家,杀了聂父,还要感谢人家宽厚留下女眷性命放归。
聂广说着摇头苦笑,有些事情放在古代就是这样,社会规则如此,各个阶层自有活法。
“说的是。”老太太放松了一些,却也提起精神来问:“你怎么想的?”
“京中咱们是不用想了,我猜着,聂芳菲就在京中,否则… …唉,咱们往南方去好了,这事情虽是大,但也就是见于官家朝野,外面的人恐怕不会知道多少,咱们家低调一些,世上聂姓千百,哪里没有活路。”
聂广早就想过了,以亲疏远近来论,他们更可以去的是边郡,聂母娘家迁到了边郡,借着聂家的东风接掌了部分跟外邦的商路,风风火火也是多少年的经营。
“舅家那里我早就去过信说明了情况,那边儿苦寒,咱们一家子女眷,过去了生计不易,总不能长久赖着舅家,再则,咱们这里出了事,他们那里只怕也要寻个法子变一变生计,咱们再去,实在有几分添乱。又有边郡常年有战事,便是小小一场,咱家只怕也消耗不起,倒不如寻个太平地方,将来也好为两位妹妹找个夫家。”
老太太连连点头,听着聂广这一串话可算知道对方成长了,看他的目光都透着欣慰。
“你定了就好,都听你的,如今,你就是一家之主。”
老太太半句没提自己娘家,她那一辈子,有娘家跟没娘家也差不多,往日里聂家富贵,那里还能来两个人打打秋风,如今么,若是过去了,只怕扫地出门都是最轻的。
她们又何必过去自取其辱。
人情冷暖,在亲人这里就更寒了一层。
聂母听得儿子话语颇有条理,心中已经肯了,她是想过回娘家的,可是听儿子这么一说,还真不如不回了。
远香近臭,这许多年过去,因娘家远,她都没怎么回去过,自父母离世,那几个兄弟,又有哪个真的能把她这个姐妹放在眼中,亲戚往来,不过是节礼罢了。
落魄莫还乡啊!
这件大事说完,聂广也算松了一口气,次日跟家中大小谈话的事情就成了聂母的,她和老太太配合着,把这层意思说了,三个姨娘的反应各有不同。
聂芝兰的生母何姨娘面色踟蹰,在老太太和聂母的目光压迫之下紧张道:“大姑娘出嫁那些年,往来不勤,也不知道她那里情况怎样,若是… …”
她揪着袖口,如今日供的帕子可是没有几条,她就露出了些窘态来,“若是给她添了麻烦,让夫家不喜… …”
她的话断断续续,意思却是明白的,只怕聂芝兰的夫家知道了聂家情况,心中生了嫌隙,之后恶了自家姑娘,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娘的心中哪能不疼,处处都为之计较周到了才好。
“姐姐这说的哪里话,这样大的事情,咱们侥幸生还,是能对人说的吗?便是官面文章,也绝没有把女眷的事情也写清楚的,咱们过去只做不知,难道那从商的大姑爷还能知道就是咱们家?只要姐姐不说,咱们撑起的门面也不会让大姑娘丢脸。”
聂灵芸的生母也姓李,被称作小李姨娘,她是差点儿被卖进花楼的,正好被聂家老爷看上,这才直接入了内院,三个姨娘之中,论琴棋书画也就她还有两分功底,像是个红袖添香的意思。
说到见识上,她自然也就比其他两位姨娘更有资格发言,再者,这件事对自家姑娘也是有好处的,在这种穷乡僻壤,第一天她差点儿没哭倒在被子里,以后女儿能嫁什么好人家,乡野村夫吗?
聂广是聪明,起码在她们这些内院夫人看来,对方的确是如聂母所说的那样俊秀聪颖,未来可期,但若是绝了官途,再聪明,以后又能怎样,结交之人,怕是还不如大姑爷呐。
这让自诩为官家内眷的小李姨娘如何甘心,她一辈子就罢了,吃苦受累,总不过这样,她的女儿,千好万好,是必要寻个好人家,不仅要当正妻,最好还能有个诰命。
“这话说的是,妹妹也太多虑了,老太太和主母的话哪里能有错,我看三哥儿如今也是厉害了,听他的就更不会错了,咱们又不是直接靠到大姑爷家里头,有三哥儿在,便是泼天的财富,难道赚不回来吗?将来啊,只怕还要大姑爷求着三哥儿呐。”
李姨娘惯会说好听话,就是这张嘴,哄得聂母也爱跟她亲近一些,如今说着话就坐到了聂母身边儿,一副“我深以为然”的样子,愈发让聂母脸上多了笑容。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也是面露微笑,再看两个孙女儿,聂琳琅和聂灵芸都不吭声,当真是一副大家做派,又是心喜,往日里还说嫁做官夫人,如今么。
招招手,把两个孙女儿叫到身边儿,摸着她们的发,说:“莫担心,你们三哥早就安排好了,必不会有错的。”
“不担心,我信三哥。”聂灵芸抢先表态,聂琳琅也紧跟而上,“三哥比不会让我们吃苦的。”
何姨娘无话可说,她也是丫鬟出身的,天然就比聂母等人低了一档,哪里真的敢争辩什么,若不是为了女儿,那两句话她也是不敢说的。
看她安静了,其他人又是满口赞同,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如今聂家百废待兴,也没什么太多的随身行李,一家子收拾收拾,聂广花钱跟着一个外地来的商队就离开了。
第975章
行路难, 在古代就更难,即便是有着马车,却也没让众人轻松多少。
“这车真是颠簸,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老太太坐在棉被之上, 红色的棉被还是之前的那条,被拿来当了垫子,即便如此,一路行来, 也压得平硬了。
“祖母且坚持一下,再前面, 三哥说就能休息几日。”聂灵芸说着给老太太递了一杯水, 被子里水只到三分之一,怕倒多了洒了去。
聂琳琅也在一旁附和,若是往日, 聂灵芸如此抢着说话,她必要之后再教训一下对方之类的, 如今经过一场大变, 心气也变了些,发现一家姐妹争来斗去是多么可笑了。
被人赶出家门, 被关入府衙, 冰锅冷灶地感受了几次,心里头就发现以前的可笑来, 只为了一件首饰, 一次夸奖, 就把聂芳菲推入湖中——哼,那个人,万没想到她竟还活着,还那么狠!
聂家这些女眷无人怀疑聂广所说的话,她们不明白聂芳菲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但聂家的灾祸却是因对方而起。
“怎么又要休息?”老太太皱眉,她虽然不适应赶路的颠簸,但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可若是为了她的舒适就这样一天天耽误下来,钱可够用?
不似两个还没摸过账本的外孙女,老太太管了一辈子的家,哪里不知道出门在外处处都是钱财开路,她们的情况又格外不同。
“去把你三哥叫来,我有话问他。”
聂琳琅这会儿抢在了前头,应了就掀开帘子往外看,看到骑马在侧的聂广,对方也正好注意到她掀开车帘的动作,聂琳琅招手,朗声叫了一句:“三哥,祖母找你。”
聂广不知道什么事儿,策马靠过来,不等车夫停车等候,他就直接从马背上跳到了车上,这一动作轻盈而快速,得了车夫的喝彩声。
听到车夫的声音,老太太有了些懊悔之色,正在路上,车夫也不是自家人,临时雇的,若是说什么,有些不便,还是习惯了以前,没想到那么多。
“祖母。”
正想着,聂广已经进来见礼了。
聂母在一旁坐着,看到儿子进来,脸上自然露出了笑容来,拿了帕子为他擦了擦额角汗水。
聂广有些不习惯,原主之前的生活大约只比贾宝玉好些,跟母亲祖母都是极为亲近的,只跟姐妹姨娘拉开了距离,如今再次享受这种记忆中常有的关爱,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抬手就用袖子擦了,聂广露出笑来,换得两个妹妹的笑颜,老太太见状也笑,却还没忘记心中疑问:“如今这般总是休息,钱财可够?”
“祖母放心就是,我心里头有数的。”
既然要告发自家,哪里能够没点儿准备,只不过不能太过,否则别人总会觉得他所藏更多,于是在城中那些日子他都是一副拮据状态,就是想要赎回女眷也是用那些“封存”的财产交易。
因他年轻,这事又突然,还真没人注意到他会有这样的心眼儿,聂广就藏下了一些银票,之前不敢用,离得远了就无所谓了,只不能太奢,财不露白,就他一个男的撑门面,一家子女眷,若是碰到人多势众的盗匪,聂广还真未必能够把人全都保下来。
老太太其实不是太放心,但想着前头还有外人在,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若是不够用,我这里还有两根银簪,且融了用。”
“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聂广连忙推辞,问明白老太太没别的事,就匆匆离开了,如今的商队也未必都是良善,若是情况合适,说不得转头就变了盗匪,他这里强大一些,就能让别人少动歪心思。
老太太看着他匆匆而去,依旧策马在旁来回,拍着两个外孙女的手说:“可是辛苦你们三哥了,以前他哪里吃得这个苦。”
这样一天马骑下来,大腿上的皮肤但凡嫩点儿就能磨破一片,聂母去送过伤药,虽没见过伤处,但看儿子走路的样子哪里不明白的,在一侧只是默然。
路上并非一直向南,中间还周折了几次每到大城,聂广都会带着家人休息几日,再走的时候又会换了车子商队,如此足有三个月方才到了江南。
他这么做也是最大限度消掉几人的来历,免得事后被人追踪而来,再起什么麻烦。
聂母以前也曾跟着家中商队远行,如今好些年未曾走这么远,加上老太太等人,看到聂广终于不是把她们带到客栈,而是一个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老太太看着那并不大的三进院子,心里头多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