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老妇人一想,应下了:“也好,路上若是有个什么,也不怕没人照应。”
这话就算是说定了,四儿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晚饭后在草棚子外头悄悄跟五丫说话,道谢之余,也让她小心些。
“没啥事情,就是盗匪,见到我们这样的也多不招惹的。”
这年头,没人是傻子,看到一老一小,若是没点儿金银耀着眼,也不会主动上前找麻烦,谁知道都是什么人呐。
自来到这里,四儿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去镇上,城里还要更远,他还真的不知道路上到底是怎么个状况,有没有盗匪,有没有陷阱,有没有其他不可量的意外,最后也就只能多叮咛几句。
“行了,你且放心吧,这件事必给你做成的。”
五丫摆摆手,一副不用多说的样子。
四儿看她这份豪迈,总有种角色颠倒的感觉,得亏做事前先说动了五丫,不然他在家中的话语权竟是还不如这个小丫头片子。
不,也不能说是小了,这一年多伙食好了,营养跟上了,五丫的个头很快窜起来了,比四儿还要高一些,似乎年龄也要比他大三岁,清秀有余的脸上眉毛被剃去了一半,面容便少了些美色,出门在外,若是换上男装,假小子似的,也能省许多麻烦。
她做事本来就利落,学成了那放牧的本事,愈发能独当一面,加上四儿在镇上,就她常在家中,跟爷爷奶奶的感情更好了些也是正常。
两个又说了两句,便各回各屋睡觉去了。
四儿这边儿躺在床上一会儿,方听得老妇人屋中呼吸渐渐均匀,感情隔墙有耳,那边儿一直听着呐。
次日一早,老头就和五丫出门去了,四儿起来都没见到人,吃饭的时候难得被老妇人白了一眼,“你也是大了,就会算计奶奶。”
“奶奶说的什么,我可没有算计,我就是觉得自己现在说话都不如五丫管用了。”知道老妇人看明白了自己和五丫的一唱一和,四儿故作出一副失落样子,偷眼看她,果然又见得她神色和缓。
“行了行了,你个小滑头,装什么装,且等我老眼昏花你再卖弄。”老妇人嘴上不客气,下巴却已经抬起来了,显然对自己的火眼金睛很是得意。
她照例挎着个篮子出门,反手就把门锁了,四儿听得锁门声,往外头看了一眼,他个子见长,院墙便不够高了,垫着脚尖能看到那包头的碎花布渐渐远去,声音也远了。
四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习惯性又走到草棚子那里,羊儿们已经换过几批了,小羊羔似乎也不是最初的那几个,一想到这些都是人来着,四儿就觉得这次的人贩子角色有些超纲,都有超能力了,还当什么人贩子。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超能力,四儿听五丫讲解过,这是魇术,学起来有些不容易,但做起来就很简单了,直接往人脑袋上拍一下,甚至不拘必须拍中额心,只要是脑袋就行,拍那么一下,就直接把人拍得昏在地上,再爬起来就是羊了。
活像是把妖精打得现了原形,又像是拍花子拐人现场。
不同的是,被变成羊之后,这些人不会有太多的意识,始终处于一种蒙昧状态,一定要说就是比较聪明敏感的羊,但也不能够体会到人的话语都是怎样的意思。
这个时期,若是被杀了也不会显出人形来,便是肉的风味,都不会与羊不同。
等到再从羊变成人后,对之前的事只会有模糊的印象,却也不能够说清楚,不虞会暴露施行魇术之人。
五丫曾当着四儿的面儿,拿草棚子的羊给他做过大变活人的现场教学,四儿隐约能够感受到魇术是巫术的一种,但却无法学习,其中有些晦涩的部分如同门槛,直接把他拦在了门外。
在此之前,四儿知道的巫力更类似念力,什么万民之念之类的,更有关气运等玄妙不可尽言之学,而这种魇术,究其根本,似乎也是对巫力的一种使用,但这种巫力就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让人摸不清来处,总不能是凭空产生的吧。
本来还有一种猜测是依靠血脉传递,虽然这与之前所知的巫力传承不符,却也可以这样强行解释一些力量来源,但,五丫跟他们一家可没什么血脉相连,偏偏她也能学会,这就让血脉之说站不住脚了。
想来想去,四儿都没什么好的解释,也就愈发不知道从何琢磨其根本了。
很多力量都是如此,不知道其中来历的时候很难把握核心,也就无从自学,而巫力本就是极为玄妙的一种,在这方面,哪怕四儿曾经接触过几次,依旧觉得一无所知,再碰见这种新类型的魇术之力,就愈发心痒难耐。
老妇人是不肯教他的,传女不传男是她的原则,五丫倒不介意说一说,但她自己都什么都不懂,完全是知道怎么用就用了,至于这力量怎么来的,难道不是老妇人传给她的吗?
因了老妇人的这份传承,五丫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全不见其他童养媳那种怯懦软弱的样子,那股子干练飒爽看起来倒是格外顺眼。
四儿试探过几次无果之后,就决定把这件事放一放,总还是有时间慢慢研究,先把目光看向外面好了。
这边儿比较闭塞,若是能够到城中居住,一来算是避开剧情之中那不知为何而来的讨伐杀戮,二来也能多接触一些奇人异事,方便探究这个世界到底存在着怎样奇妙的力量。
仅仅魇术一项,已经让四儿眼界大开,还不知若是再有其他玄奇,会是怎样的奥妙变化。
每获得一点儿新知识,每见识到一点儿与众不同的事情,都会让四儿格外振奋,有种不虚此生的满足感。
抱着这样的心态,四儿对外总能够保持足够的好奇,希望有更多新的发现。
老妇人对此总说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只有孩子,才会总会外头那样好奇,拼命地想要探头出去看看,对他们这样的大人来说,闭紧了门户就很好了,外头怎样的风风雨雨不管来源,都进不来就好了。
也正是这样的看法,老妇人就总对四儿不放心,明明他从来也没惹什么祸,当学徒的时候还得了郑师父不少夸赞,但她总觉得若是一错眼看不到,他就会生出点儿事情来。
因着这点儿不安,对去城里一事,她总是忧心忡忡,难得晚上有了反复,睡不好觉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老头和五丫回来,老妇人脸上才再露出笑容来,不再对四儿横挑鼻子竖挑眼,脾气都像是温和了许多,把老头还吓了一跳:“这是哪里的药吃错了。”
“错你个头!”老妇人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笑呵呵问五丫路上可好,五丫自拿了水瓢先喝了一口水,才开口道:“城里果然是好的,买卖都看着更红火嘞,可惜爷爷不让在城里头卖羊,要不然说不得要多赚一些钱回来。”
“傻丫头,那道宫就在城里头立着,去城里卖羊,怕不要被人教训一顿,老头子还没活够,可不想找这不自在。”老头哼哼着,很有些不高兴地往条凳上一座,半倚着桌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翘着脚指头示意老妇人看那鞋上的窟窿眼儿。
“可听你爷爷的,这才是经验之谈。”老妇人夸着,瞪了老头一眼,“去去去,早给你备好了新鞋,去换了出来吃饭。”
五丫点头,放下水瓢说:“爷爷说的我都记下了,再不会错的,那城中的道士也不知怎样个厉害法,等四儿去了,咱们看看长长见识。”
“看什么看,不怕丢了眼珠子,快,去端了饭来,这一路可是没饿到。”老妇人喝了一声,又指派五丫干活,转头又瞪了一眼四儿,“可算是遂了你的意了,去了可不许闹。”
四儿憨笑着,也不催问什么时候去城里,只等着饭上来了,多给老头和五丫夹了块儿肉,得了老头没好气的一瞥,五丫一个笑脸,这才安安生生吃饭。
第1113章
五丫如今有了自己的一个房间, 就在四儿边儿上, 饭后她拉着四儿到了那个房间, 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来, 哗啦啦放在床上, 床上的薄褥子不隔音,那闷响伴着清脆的声音听来格外动人。
“你猜,路上我捡了几只肥羊?”
五丫的脸上满是笑意,颇为得意地想要显摆一下自己的战绩。
四儿是知道她的习惯的, 一向喜欢顺手牵羊,真的就是顺手牵羊, 看到那无依无靠的就会轻轻拍那么一下,然后一头羊就有了,这样赶着赶着, 说不定走一路能赶上一群。
若不是她还知道这样动作的时候避着些人眼, 早就成了黑夜之中的明灯, 引得人来伸张正义了。
“必然不少。”
家中没什么积蓄,老妇人和老头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根本不会为以后多考虑,只看他们住的房子多久没有修补,多久没有换新衣,就知道这两人的简朴都填补了哪里。
四儿说着开始数那些铜钱,他教过五丫数数, 五丫也能数到五十, 但更多了就不耐烦了, 这床上的铜钱少说也有百来文,她肯定是不耐烦数的。
四儿在数钱,五丫就去拿绳子来,满五十个她就串起来,很快铜钱就变成了三串多,五丫把那零头的几个铜钱捏在手中把玩,把那一百五十文的三串推给了四儿,“给你。”
四儿有些无奈,五丫对某些认知根深蒂固,比如说跟老妇人学的女人养家的那一套,赚钱了就给四儿花,她倒是一点儿都不吝啬,就是四儿每次都不好意思拿,却又拗不过她。
翻出一个匣子来,把钱放进去,里面这样一串串的铜钱还有一些,都是五丫这一年多赚的,都被四儿收在这里。
“别放着了,拿去花吧,我看城里可是不少花钱呐,爷爷的钱都不够花。”五丫扔起铜钱又接住,独自玩儿着一抛一接的游戏。
“知道了,这次出去就花了。”
知道她的性子,四儿也不跟她争辩,总是争不过,对这样认死理的人,他还真是有些麻爪,有些时候他都觉得五丫是不是哪里的思路不通顺,怎么就能死活说不通个道理,一点儿个人私欲都没有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个贫家出身的孩子。
也不像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衣服,漂亮首饰,在她这里都没什么市场,时至今日,头上那根小银簪,还是四儿给她买的,她自己竟是什么也没添置过。
就是衣服,也是过年时候奶奶给买的,她自己也从没添过,这种态度,若是看看老头,大约就能理解了,对方也是这样的,从衣服到鞋子,缺什么都不会自己买,全等着老妇人看到想到买到。
四儿也是无奈,他是不太想要接手一个童养媳的,但看五丫的样子,似乎也不能不要她。
且看以后吧。
老妇人把草棚子里的羊都卖了,手上的钱充裕一些了,这才带着一家人上路,走的时候她想了又想,还是烧香拜了拜,把墙上的画取了下来,卷起来放到竹筒里,单独收进了包袱里。
“怎么还单独带着画?”
四儿有些不理解,他也是头一次看人这么收拾包袱的,吃穿用度,一旦出门,尤其是古代交通商业都不太便利,这些东西总是要多带的,免得路上不趁手还没地买,若是出远门,少不得还要考虑住宿不便,看是不是背上一卷薄被子。
偏偏他们倒好,除了一人多一套的衣裳,就是两个肉饼,算是把所有都带齐了。
“你懂什么,哪有不带着祖宗就走的,这一走少说也要两三个月,这家里头别的都不要紧,唯有这个是必要带着的。”
老妇人白了四儿一眼,专门把画交给了五丫,让五丫背着。
五丫似乎是从中感受到了某种使命感,狠劲儿点了点头,小脸凝重,一副“交给我你放心”的样子。
四儿摇摇头,老人啊,真固执。
牛车晃晃悠悠地,载着四个人根本就走不快,老头也不着急赶,鞭子空晃,他拿着长烟枪吞云吐雾,斗笠下的表情悠然。
老妇人在车内却要忙碌多了,给四儿和五丫讲一些路上禁忌,其中还包括自己怎么从土匪窝里活着出来这样的事情。
通过这些故事,四儿才知道老妇人年轻时候多能耐,曾经一个人把一个土匪窝的人都变成了羊,也是年轻任性了,给当地制造了个恐怖传说,惹得风头大了,又糟了人教训什么的。
亏得当时遇见了同行,这才得以幸免,这同行并不是把人变成羊,而是把人变成驴,这种牲畜选择上似乎跟自家的魇术有关,两个也没深入交流,都怕泄了自己的底,便宜了别人。
四儿听得遗憾,若是他,当时肯定要研究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是不是除了羊和驴,还能变成别的,弄懂了原理,也许还能充当一下变形术。
“就你想得美,你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想着弄懂了就杀人灭口。”
自从四儿执意当学徒之后,老妇人对他虽是疼爱,但说话的口吻完全变了,总是夹枪带棒地,怼他都成了常事。
“奶奶说的对,四儿就是太不会防人了,奶奶放心,以后我盯着他,定不会有错的。”五丫赶紧拍着胸脯保证。
四儿摸摸鼻子,闭上了嘴,好吧,他现在实在是不如五丫招人待见了。
老妇人见状,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五丫,说:“以后可就教给你了,你可看好他了。”
两个这一番交代,不知道的还以为五丫才是个男子汉。
这一茬过后,老妇人继续讲,这一讲就说到了道宫,道宫算是庞然大物,属于传说中那个层次,他们的幻术什么的,据说连皇家都极为看好,老妇人年轻的时候听说过皇家举行的什么宴,当时道宫的幻术就演绎了一番天宫景象,颇为出名。
当然,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只能够通过那只言片语,想象到底是怎样的情景。
“道宫那么厉害,他们收弟子吗?”四儿有些跃跃欲试,他是真的想要接触一下这方面的事情,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很难触及世界的真相,每当到了对精神力相对宽容的世界,就会发现法则的捕捉更困难了一些,就是因为世界层次高了,法则似乎也更厉害了,不是那样的力量能够随意触及的了。
“啪”额头上挨了一下,老妇人张口就泼冷水:“你就别想了,祖宗多少辈都没命进道宫。”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就是个天才呢?”四儿小声反驳。
老妇人拿眼瞪他,他闭紧了嘴巴。
五丫事不关己,从来不管老妇人教训四儿的事情,但对上四儿的目光,就会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好像在表示她相信他这样的意思。
当时四儿没再追问,直到几年后老妇人去世,他才明白那幅画意味着什么,真的是祖宗多少辈都在画中了,一看就知道。
这一路上实在是不太平,前年才有旱灾,今年又有水灾,老天爷总不想让人太太平平地过,再加上个贪官污吏的,路上就少不得要多一些盗匪来。
对上这帮人,人少的就直接成了随车的羊,到了下一个地方,直接卖了,或者遇上下一个盗匪,直接用羊买命,若是再不行,就只能硬来了。
一般也没什么好硬来的,逮着一个照着头一拍,看着对方倒下变成羊了,其他人也就都知道了个厉害,他们不知道其中禁忌,也不想招惹这样的人,当下就各自歇火,把那羊又变成人,各自走开。
若是再不行,总也没有人愿意打头,最后也还是互相忌惮着离开,结果总是没差。
四儿只看这一路状况,就知道五丫他们是怎么赚到钱的,实在总有些没见识的撞上来,有些远远看到跟车的羊就直接跑了,还让老妇人显摆过,说是羊女威风不减什么的。
实际上,四儿明明听到那些早早避开的人喊的是“羊婆”,大约又和某些恐怖传说一样,说是羊婆吹口气就把人变成羊了。
这么着进城前在村里头卖了羊,发现路费都赚回来了,算是没白跑一趟。
老头在城中看好了房子,是在贫民窟里头,环境看着不好,但是房子的确是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