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对住宿地点,老妇人也不挑剔,在墙上挂了画之后,就算是暂时安家了。
四儿当日就找了活干,离了那小镇,他也算是稍稍能够放开手脚了,算数识字都能暴露出来,说是自己学过的,也不怕人看了奇怪。
大城市里只要有点儿能耐还是不愁没饭碗的,知道四儿找了工作,能赚钱了,老妇人脸上神色淡淡,五丫倒是为他高兴,只在私下里说话的时候才说出老妇人的苦闷来,“奶奶说在城里头不能拉羊卖,要犯忌讳的,还要去拜拜山头,看能不能做个道婆混饭吃。”
道婆和神棍算是差不多的意思,都不是什么好职业,比之神棍还多一层龌龊,总要弄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四儿问了缘由,坚决不让老妇人和五丫做这个。
“本就是我要来的,没有让你们跟着吃苦的道理,如今又不是没钱,何必做那些事情。”四儿义正言辞。
老妇人冷哼:“你那点儿钱一天让我吃几顿肉?”
很好,口腹之欲大过天。四儿愁眉不展,看样子普通的工作也不行啊,赚的钱不够多,养家难啊!
第1114章
都说三百六十行, 但哪行哪业也不是平白来的产业, 想要做大做强,就要从小开始,一点点开始,要发展的时间, 还要有本钱, 而四儿如今最缺的就是钱,不仅没本钱,也没劳力。
“我这么一大把年龄,成天推着小车卖吃的,你可真是孝顺我。”
老头第一个否了卖小吃的建议, 哪怕四儿努力做出来的吃食的确不错, 但他可不想为了这个奔波,安安生生吃饭睡觉抽烟赌博不好吗?
“便是有个什么好方子, 别人难道不会强要, 你能抗得过谁?”
老妇人指出的问题很关键, 没权没势, 平民老百姓, 想要留点儿好东西, 还真是不太容易。
五丫也不赞同:“何必这么累,都是卖嘴的事儿,难道做道婆就不好吗?你不是很向往那些个道人吗?道婆和道人, 又差在了哪里?”
“道婆做的事情是害人的, 是… …”
四儿想要解释一下, 就算不从功德上说,法律也是不太允许这些事情的。
“杀了人赖刀子了?”老妇人冷哼一声,说,“你且放心,我出手,再没有被捉过,五丫也跟着学学,以后也有个防身的手段。”
把害人当防身,把进攻当防守,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但这其中涉及到的事情可真是多了去了。
“与其让你们去当道婆,莫不如我去当个神棍,总不让你们少吃一口肉就是了。”四儿反复劝说无果,自己也有些恼了。
“你行吗?”五丫很有些怀疑,打量了一下四儿那小身板,他被养得很好,从小就没吃过苦,顿顿有肉少不了干粮,皮肤白嫩,哪怕五官平凡,却也端正,就是太年轻了,实在是少了些仙风道骨的气质。
老妇人把四儿拉到身前仔细看了看,说:“也还成吧,不过你会算什么?你那嘴皮子工夫,行吗?”
四儿被这一家子都要气笑了,“明儿街上走一圈儿就知道了,行不行的,总是让别人来说的。”
“成吧,你有这志气,总是好的。”老头说了一句还算公允的话,算作支持。
老妇人也微微点头,看向五丫,五丫露齿一笑,回看四儿,四儿总觉得哪里不对,莫不是自己被这俩做套给哄了?
事已至此,也不能真是信口开河吧,四儿对做神棍没啥心理负担,他骗人起码还有个底儿,不至于没了下限害了别人,若是让老妇人和五丫上,这俩心中哪个都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命,真个如草芥一样,想怎么折就怎么折,若是过错大了,少不得还要在衙役刀下走一回。
老妇人找了根木棍,扯了一块儿蓝布挂在上面当幌子,上头那字是四儿写的,没写什么“铁口直断”之类的话,而是明码标价“一卦百金,一日三卦”,透着点儿玄奇的味道。
“啧啧,你这是没见过钱啊,心真大!”老妇人不怎么认同,却也没说让改,是好是歹,随着他去吧,最好自己知难而退,城里头的生活有什么好的,就这窄院子,怕还不如家里的草棚子宽敞。
五丫却是极为支持:“四儿肯定能行的,奶奶放心好了,明儿我跟着他一起,定没问题的。”脸在幌子后,冲着老妇人眨了眨眼,老妇人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行吧,你看着,我就放心了。”
坑蒙拐骗,五丫在这些事上总有些令人惊喜的天赋,用老妇人的话说,那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什么都先紧着自己。
四儿正看着字迹是否端正,没留意两个在幌子后的眉眼官司,保证了一句:“放心好了,我这是开张吃三年,绝不会落空的。”
他都想好了,大不了精神暗示一个肥羊过来挨个宰,只当是劫富济贫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正当手段,但总比道婆动辄害人要好多了。
第二日五丫做男装打扮,跟在四儿身后如同一个童子样,四儿也不特意扮老,这时候的化妆工具缺乏,想要装一个鹤发童颜,首先就要拉远距离,然而这对他们来说,技术难度高了些。
四儿穿着一身自家做的道袍,素色斜襟,多余的装饰半点儿都没有,宽宽大大,走起来颇有几分衣带当风的架势,平白带点儿“仙气”,装扮好了一挺胸抬头,拿捏出气度来,让老妇人看了也是眼中一亮。
“竟不知你还有这等天赋,可比那唱戏的扮相好。”
一句话就让四儿差点儿破功,鼓了鼓腮帮子,到底没说什么,大步在前,第一个出了门。
五丫拿着幌子跟着,错后半步,模样还真像一个道童。
看两个走了,老妇人神色复杂:“四儿还真像个道长。”
“嗤,什么道长,坑蒙拐骗?”老头嗤之以鼻,“那些个道长,哪个正眼看咱们,也就这些年消停,若不然,咱们这辈子都不敢进城。”
道宫就好像一座大山,压在那些歪门邪道的头顶上,只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来气,被发现了只有打杀的逃亡生活,躲躲藏藏明明一身本事却饿得只能啃草的生活,现在想来都是一肚子怨气。
“哪里来的一股子酸气,好像你少来了似的,谁穿着破道袍进城讨饭来着?”老妇人毫不客气地揭老底,那段时间,真是有点儿能耐的都装成是道家的,非要来个道家一统才好。
也就这么点默契,硬生生败坏了道家的风气,只看如今,道宫已经多少年不见什么名声了,怕不是名存实亡了吧。
到底,这天下,还是朝廷的。
老妇人脸上又带出笑来,宛如看着两条恶狗争食,最后两败俱伤,虽然她没能力捡回两条狗肉,但,看着它们惨了,她就高兴!
一出门,五丫就给四儿透了底儿,她和老妇人想做道婆也不是平白想的,上次来的时候五丫就听说了某位贵妇求子心切,对方的家人私下里收着各种方子,这些方子可不是真正的药方,有的就是偏方,或者那些草头方,不乏求神拜卜之类的事情。
“我那时候就想着,这钱也太好赚了,跟奶奶一说,奶奶就说了方法,只管教那妇人倒出家底来,便是最后不成,也有法子回她,只管教她做贼心虚,没处说理去。”
五丫也不隐瞒,只把老妇人的方法说了,就是让那妇人拜羊神,说是羊为阳,重阳气,可得儿,其中还辅以一些吃不死人的药食,过个一月再看,若是得了自然好,若是不好,便推说心不诚或者药食上被人弄了鬼,总能把责任甩开。
这只是表面上的,其中还有一层毒,却是种胎,老妇人能用魇术让那妇人得一个怪胎,那怪胎必是生下来就死的,也必然不会是个好模好样的人形,总能让那妇人有苦说不出,若是一尸两命,就更能灭口了,连后续的麻烦说嘴都不会有。
四儿听得脊背发凉,即便早知道老妇人和五丫忽视人命,但看五丫兴致勃勃说起这些毫无惧色的样子,又觉得这等反社会人格出现在古代也实在是要命。
幸好她们还没什么权势,否则剖腹取子,烹子为食的恐怕又要多那么两个。
“这城中求子的妇人不是一个两个,若是真成了,哪里需要惦记买卖,钱财长着脚就来了。”五丫说得不无期望,眼中都像看到了那金钱雨的美景,乐呵呵的。
四儿张嘴,正要说点儿什么打岔,就听得楼上一人笑问:“那一卦百金的,你倒是说说,你能算出个什么来,我看看这百金值还是不值。”
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个倚栏的纨绔模样,正看向他们,嘴角含笑,眼神嘲弄。
二楼上的莺声燕语,随着袅袅音波荡漾而出,分明一派醉意正浓,平白找个消遣。
四儿脸上先带了笑,这可真是个肥羊了。
五丫迅速板了脸,一副肃然道童的样子,随着四儿往楼上走。
这二楼上的纨绔有些家底,其姐是宫里头排得上号的妃子,他虽不敢号称国舅,在这小城也是愈发尊大,平白什么官员都不入他眼,日常也没什么上进的项目,真个土皇帝一样,获得自在逍遥,每日里巡山一样,必要在这城中溜达一圈儿。
四儿要用精神暗示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身上有层护罩,正好阻隔了他的精神力,若要突破,怕是会有些动静,当下就言明了那玉佩之威,颇有些盛赞的意思,不等那纨绔自得,话语一拐就说道法相侵,若有那玉佩在,他却是算不准的。
“你这眼光倒是不错,看来真有几分本事,这是道宫供上的玉佩,我这枚还是家姐给的,珍贵无比… …”纨绔如被骚到了痒处,只把那玉佩赞了又赞,少不得又说了一些道宫的相关事情,凭借此类“秘闻”卖弄自身权势。
四儿在一旁听着,却是越听越失望,哪怕那纨绔再怎么说道宫玄奇,但连点儿具体的事例都没有,还是透着点儿虚,信不得了。
等到玉佩解下,四儿用精神力说话,让他的声音直接在纨绔一人脑中响起,总还是神棍那些套话,虚虚实实左右都正,但仅仅这一手,就透着不凡,让那纨绔乖乖送上了百金之数,他是真拿金子给的账,让四儿和五丫都惊了一下,还真是个肥羊啊!
回去的路上,五丫还在说:“果然是城里好,羊都更肥一些。”
第1115章
“还真有傻子!”
古代货币以贵金属为主, 金银类都是按照重量来衡量价值,或者说,基本遵循这个原则,百金, 真正意义上应该有“百两重”,可是那样重的东西,拿出来用是极为不方便的, 也是不符合那些纨绔少爷们装模作样的风度的。
小小的金票是用纯金制作的一个小板,比手板宽一些,短一些,又比牌子长一些, 宽一些, 宛若一张加长的扑克牌,就是有些厚度,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文字花纹, 乍一看都不太明白文字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拿着金票在手, 翻来覆去地看,大约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值钱东西,眼神都放着光。
五丫先灌了几口水, 袖子当毛巾,一抹而过, 解释说:“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东西, 这上头的字说是那银庄的名字, 花纹是什么押什么的, 反正就是不让弄假的,我还想着要不要拆开看看,可,实在是太好看了。”
“拆什么拆,这可是能当传家宝的,等你和四儿有了孩子,就传给他,这么一代代传下去,就是祖宗的家底了!”
老妇人说着就把另一个金票一手夺过,亏得这金票加起来重量都没过百两,不然怕不是要闪到一把老骨头了。
五丫跟着老妇人进了屋,两个一道把钱藏好,再出房间的时候,看着这破陋院子,老妇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来:“我四儿这么能干,以后可不用愁了,奶奶也能安心闭眼了。”
“奶奶放心,还有我呐。”
五丫不甘示弱,她总希望得到重视的,恨不得家里所有人都把她视为顶梁柱才好。
四儿也不跟她争,明白她多半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心理有些放不下,总觉得被倚重就能更有价值什么的,往常她的种种表现也算是暴露无遗了。
老头在一旁抽着烟,跟四儿一起笑看着老妇人和五丫的欢笑,这一刻,小院中的气氛格外美好。
有了这些钱打底,四儿就不再做神棍那些事情了,既然这个世界有道宫那样的神秘力量,总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老妇人也不再逼他,有能力不做,和没能力强做,是两回事情。
四儿得以又能正常上工,他对掩饰自身的气质还是有些把握的,尽管后来又曾见过那纨绔,对方却是没再认出他来,那时候,他还在对人吹嘘自己遇到一位少年道人,如何如何了得等等,得到的也都是周围人不信的眼神儿。
道宫不出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古代的人少有长寿,四十年,不少人已经一辈子都活过去了,保不齐还有在这短时间内来了两三轮的,年长的,不曾见过道宫早期显赫的,早都忘了他们是怎样的威风,以一教之势而称宫,几凌驾于皇权之上,哪里是人轻易能够想到的只手遮天?年轻的,只是耳闻,不曾亲见,也只把那道宫当做神仙事,说归说,真信的也没几个。
就好像那玉佩,在懂行的人眼中,知道是能够抵挡精神力攻击的好东西,一定程度上也能保护灵魂,但在那些不知道的人看来,顶多就是个珍贵的玩物,甚至还觉得那玉质并非极品,拿出去炫耀都有些不好张口。
长此以往,也许再过一些年,便没人再记得道宫如何了。
四儿体味出这一层凛冽寒意来,脑中盘旋的只有“末法”二字,的确是末法,否则他可能早早就会发现这里的灵气足够修炼,必有神异,而现在,那微末灵气,便是真的努力吸纳,一生勤恳,也未必能够过得了练气三层,如此低的层次,他通常都会选择放弃修炼灵气的,性价比太低。
至于那些还能显出些神异的茶,恐怕也亏得有一棵好茶树,至今没有枯萎吧,但,也不会太长时间了。
估算着这些事情,四儿算是消了对道宫的些许向往,在老妇人的催促下,跟五丫成了婚。
童养媳最后还是成了媳妇,与四儿的预期不符,却也不至于不可接受,本来古代的名义就很重要,早早定下的名头,若是五丫别有他意,他自会成全,但对方一心想着成亲之后的掌家大权,四儿又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否定她,成婚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不敢说爱,几年相处,总还是有份感情在的。
婚后第二天,五丫就从老妇人手中接过了掌家的事情,穷家,又没什么亲朋,亲事简单不说,连掌家都容易了许多。
五丫梳着妇人发髻,也学老妇人那样,用块儿花布包住了一些头发,再有一根几乎是秃秃的银簪,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十足。
四儿总觉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看着她自此忙碌着家中里外,不知不觉,竟然也跟老头一样闲了下来。
城中生活到底还是比村里头好,起码这吃穿二字上就多了许多方便,老妇人本来就不爱做衣服做饭食,如今什么都能买了,她自己也不想着回去了,从金票中分出一部分,拿出来买了这小院子,好好打理一番,也就这么住下了。
几年后,老妇人在睡梦中离世,去的时候,老头就在她的身边儿,先一步死了,嘴角干涸的血色证明了他并非正常死亡。
四儿不解,还要再查证一下,五丫却很平淡地要把人放入早就准备好的棺中安葬,只道:“不用查了,肯定是奶奶干的,她早说了,死之前便把爷爷毒死,免得独留他一个世上孤苦,棺材也不用两个,一个就够了,爷爷在下面,奶奶在上面… …”
不知道五丫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些嘱咐,说起来头头是道,四儿找到了装毒药的瓶子,就在老妇人手心握着,紧紧的,怎么也抽不出来,证实着事实正如五丫所说。
两个合力把两具尸身安置好,又到左邻右舍报了丧,白布挂上一条,当天就把棺材拉到外头葬了。
晚上,四儿还没平复心情,守在那个跟乡下模样相仿的厅堂之中烧纸,五丫扛着锄头拉着他就要去刨坟。
“咱们可不能这么埋了,是要烧了的,白日里不好弄,这会儿去正好… …”她一边带着四儿往外走,一边跟他说这些忌讳什么的,又是“尸变”,又是“走魂”,听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四儿到现在都没摸清楚魇术的门道,全把五丫说的当真的听了,她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火葬也是葬,在四儿看来也没差。
他的表现倒是让五丫满意不少,回去的路上还在夸:“奶奶说的对,你就是个老实的,必不会对我二心… …咱们以后死了,灰也化作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