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又是急病?
回到家中才知道,这事儿可真复杂,投毒案啊!
据说是夫人不满老夫人的种种安排,有意报复,这才在老夫人的药中投毒,本来不是什么一下致死的毒药,算是慢性的那种,说不得最后病发了也如病发一样,没什么人能知晓。
偏偏最近老夫人换了补药,其中一味跟那毒药相克,一下子发作起来,人当下就坚持不住了,大夫来了只说准备后事,连药都没给。
老夫人现在还昏着,大约最后也想不过来了。
屋子里悲声一片,夫人铁青着脸坐在侧首,崔姨娘等姨娘在后头站着,并若干丫鬟嬷嬷,黑压压一片,另一边儿则是请了假回来,官服都没来得及换的袁毅,他黑着脸,瞪着跪在中央的丫鬟,还有两个嬷嬷,也在丫鬟之后押着对方。
老夫人就在袁毅身后的床上,她躺在那里,薄被拉在脖颈下,近乎与床榻齐平,呼吸微弱,满头的银丝垂在枕上,苍苍无光,看上去便知已暮。
“母亲——”
袁砚进屋怯怯叫了一声,便往夫人那边儿走去,看都没看袁毅,还有另一边儿的两个兄长。
棠姐儿并不在,大约是被勒令回屋了,到底是一桩丑事,不好让她这个要外嫁的女儿看,免得平添波折。
见到袁砚回来直奔自己,夫人脸色略缓了些,在他近前之后拉着他的手,拍了拍说:“没事儿,不要担心,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清者自清,我就不信那背后作祟的能讨了什么好去。”
她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很冷,往身后斜瞥了一眼,目光严厉,“我早便知道有人搞鬼,若是能耐,别让我把这鬼捉出来。”
姨娘丫鬟之中,摄于冷目,没一个敢抬头,有撑不住的小腿都开始抖了。
崔姨娘算是姨娘里头站得较靠前的,当下又向前一步,道:“夫人一向慈悲,哪里会是做这种事的,奴婢相信此事绝不是夫人所为,定是有心人算计,还望大人明察秋毫,莫要让那存心作恶的称心。”
夫人微微点头,这番表忠心的话,听起来还是舒服的,再看袁砚,目光又柔和了许多,袁砚正依偎着她,扶着她的手臂没放开,很明显,也选定了立场。
这些年,崔姨娘一向老实不争,现在她儿子又被记做了嫡子,夫人对她还是比较相信的,这一比较,再看后面那些,目光就多有思忖了,也不知是哪个做的,真是心毒。
偏偏,这件事真不好查,老夫人年龄大了,早就不怎么管事儿,找不到利益相关人,比起姨娘或者某个不孝子孙出手,反而是夫人这个早年跟老夫人不那么相合的主母更有冲突,管家这种事,哪里有不磕绊的时候,必然早有矛盾的。
再有子女婚事等事情上,老夫人也是出手压制过夫人的,甚至还亲自给过袁毅几个妾侍,很是给夫人没脸。
这些事情,不必那些老人儿说,后来的人也有不少知道的,实在是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有这本难念的经,婆媳之间没矛盾的实在是不多。
袁毅自己也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并没往心里去,如今眼见得亲娘竟然是被加害的,哪里还能忍得住,若不是碍于面子,只怕早就报官严查了,如今家中,也是难得地动了私刑。
看着那个丫鬟被问了几句话拖下去打,最后来人报打死了,袁砚就是皱眉,得了,这又是一条罪状。
理论上,奴婢通买卖,算是私有财产,损坏了也不用报官,但是动刑又不一样,动用私刑,就好像是在一套法律底下再来一套私家法律一样,实在有些大不韪的意思。
再有中毒事,隐瞒不报,固然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潜规则,但于官场来说也多有忌讳,上头不追究也罢了,若是追究,治家不严之类的名声先背起来,还要细论不孝、隐瞒欺君之罪。
这事最后查到一个已经自尽了的丫鬟头上,之前的种种都说是夫人所为,物证就是那药中的毒,还有那下药之人房中藏的财物,人证便是丫鬟死前所言,这人证被打死了,也就成了死证,再也不好翻身。
夫人这边儿,实在是百口莫辩。
一不能证明财物不是自己所给,二不能证明自己没有买通丫鬟,三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这个心。
对老夫人口出怨怼之意,年轻的时候,她也是有过的,便是最近,亲子丧命那时候对老二的从轻发落,也让她怨念过老夫人对老二的偏心,说起老二的生母,那位姨娘,还是老夫人给的云云,真是新仇勾动旧恨,又逢亲子之丧,难免心痛之余多出恨语。
如今也成了丫鬟所证之词的佐证,有几个夫人院中的丫鬟,证明了曾听过夫人对老夫人的愤恨之语。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
“够了!”
袁毅怒吼止住这些“佐证”,看向夫人,目光之中满是痛心,“你先回你院中,这里的事情有我。”
夫人见状,知道自己是被怀疑了,再要说什么“清者自清”,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当下也不说话,起身就要走,大约是做得久了,椅子冰凉,起身的时候双腿麻木,踉跄了一下,袁砚使劲儿撑住,母子两个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走了。
跟随夫人的嬷嬷丫鬟也跟着离开,剩下的崔姨娘等人,因为刚才崔姨娘率先出头,这会儿竟是以她为主,她带头留了下来安慰袁毅,表示老夫人吉人天相,必能过了此劫的。
秀梅跟在她身边儿,听到她这样说,低垂着眉眼,不去看床榻之上已经无法再醒来的老夫人,偶尔看一眼姨娘,似能看到她勾起的唇角。
当年的事,若不是老夫人默认,也不会有夫人的辣手,按照崔姨娘的判断,跟她同时的那些姨娘不定有几个是老夫人夫人的人,她的亲儿死了,那这些人也不要活了。
谋划多年,到此时,终于大仇得报,多少是令人快意的。
与之相比,袁毅是否宠爱,反倒成了次要的事情。
青春年少,碰见一个能做父亲的男人,又能有多少爱意,妻妾争宠之中,这个男人的无能为再明显不过,便是有些爱意,也都在这种消磨之中平歇了。
晚间,老夫人去了,趁夜办起的丧事并没有让人过于忙乱,那样大的年龄,好多事情都是准备好的,这时候本应该夫人出面,却被袁毅一力承担了,对外说夫人伤心过度,无力主事。
也没什么人怀疑,夫人就这样被禁了足。
外祖母那边儿听说消息,让儿媳过来看望,见了人,便是泪目,袁砚这会儿又刷了一波好感,这些天,他除了去守灵,就陪在夫人身边儿,很是做了孝子模样。
随着老夫人的葬礼完毕,夫人重新出来走动,看似一切恢复如常,可有些事情到底还是不一样了,管家的事情落到了崔姨娘手里,她样样色色都照着往日例子,若有不合的,便直接问了夫人那边儿的嬷嬷,这些日子,也是没什么错处。
除此之外,对两个儿女,从不多余关心,就好像并没有这样两个亲生的一样,又让夫人暗生好感,投桃报李,少不得她也对崔姨娘亲生的两个多照顾了两分。
袁砚切身感受,就是自己的银钱又宽绰了,好容易藏完那些,又多了这许多,若要不藏,总怕将来不够,若要藏,看样子这夜里的老鼠还要多做几天了。
第1161章
老夫人过世, 袁毅要守孝,守孝期间不宜外出,他就主抓儿子功课,便是女儿也多得了几句关怀。
儿子这边儿, 老三老四两个早就大了,虽没考取什么功名,也各有事情可做,捐官跑商, 各忙各的,在家的日子也不多,剩下老五和袁砚两个, 老五已经在紧张的备考期间, 袁砚年龄最小,刚好是能够承欢膝下的时候。
袁毅上次见他一向老实, 想到崔姨娘留下的好印象, 对袁砚更关怀一些,而这沉重的父爱, 带来的就是繁多的作业。
比不得常教书的那几位夫子, 袁毅讲课很有些刻板,书上怎样, 就是怎样,便是句子经意, 都是照本宣科, 大约这就是考过和没考过的区别吧。
子不嫌父莽, 袁砚也只有多做功课了。
好些日子没再去族学之中,袁冼惦记着,过来看他,才知道他的悲惨生活,很是同情了一阵儿。
他还惦记着上次揭秘的事情,给袁砚讲了讲后续。
“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可热闹了,那几个男的,可是脸色不好,哈哈,有几个跟着男人过来的,见了那寡妇,当下就上去撕打,寡妇衣服都破了,还是个红肚兜,绣着牡丹… …”
袁冼边吃边说,正是鲜果季节,咬一口果子,果汁四溅,随着他的吐沫星子,可真是演绎了一个神采飞扬。
“后来那寡妇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散了,还别说,她那皮肤挺白的… …”袁冼又咬了一口果子,果肉甜润,“闹了好大一场,这才散了,可真是大快人心。”
“那寡妇后来怎样了?”袁砚问。
“后来?后来回家了呗,能怎样?”袁冼不以为然地说着,还不忘鄙薄,“那种女人,脸皮厚着呐,指不定过两天又有好几个男人上门。”
所谓的行侠仗义,在袁冼这里,就是图一个他们痛快,只看当时那热闹场面,就足够回本,再不用做什么了。
袁砚轻轻叹息,希望那寡妇真的脸皮厚经打击才好。
除了这件事,袁冼和袁铭又做了几件事,比如把某家的外室通给了正妻知道,看了一出捉奸的好戏;将某家不成器的子孙骗到了花街柳巷,害得对方失了身;又有某家的小娘子,被他们捉弄得失了肚兜,不敢言说地被威胁着给了银两什么的。
种种事迹停下来,恶作剧的痕迹多,但手段也足够狠了。
不用问,袁砚都知道背后指使的人多半都是袁铭,袁冼对此最大的观感就是热闹好看,另外被人追着跑,然后想办法反击什么的,也挺刺激的。
他和他的那帮小伙伴,都为袁铭的这些手段所折服,当真把这位当做大哥了。
能想出这些乱七八糟捉弄人的手段,还能安排成功,袁铭不仅有想法,还很有行动力啊!
就好像那个把外室捅给正妻知道的事情,他怎么知道正妻一定会去捉奸闹一场?又是怎么轻易把事情传入内宅之中而不透露自己存在的痕迹?
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隐匿不现,现身之后对方难道不知道他是谁,便是下人追击不着,被他们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他们不会找上门吗?偏偏这些事情,不管对错,没人因此被找家长,也没人因此找到族学门口。
那么些人,都就此忍气吞声了吗?
凭什么?
袁家的势力真的如此之大吗?
袁砚明知道没用,却还是忍不住跟袁冼讲了讲道理,但结果还是鸡同鸭讲。
“我为什么要管那些人过得难不难,他们做得不对,我就除暴安良,又有哪里不妥当,反正我不会跟他们那样,那他们因此得咎,也是活该。”
事不及己身,高举正义旗,袁冼只觉得袁砚有些不可理喻,想太多。
“罢了,我跟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若是有心,去查查那寡妇可还好,她做的纵有不对,也可能是生计所迫,被你们如此揭穿,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如何过。”
叹息一声,袁砚看袁冼不耐烦,也不再多说。
“就你管得多,小老头一样。”
袁冼嘟囔着应了。
次日下午,袁冼再次上门,沉默许多,跟袁砚对坐好一会儿,才问:“你说,我们真的做错了吗?我没想过她会死的。”
那寡妇当天夜里就上吊了,因为白日里才闹了一场,便是人死为大,也没人尊她尸身,家中浮财,白日里被打砸了一遍,便是没抢走的那些,也被邻里分了,一卷草席扔到了乱葬岗,如今连尸首都寻不着,说不得是被野狗叼了去了。
袁冼好看热闹,是亲自带着人去了那处宅院看过的,听得周围的骂声,哪怕看不到当时的痕迹,到底还是落到了心里。
这话,跟袁铭说过,对方只是一声冷嗤:“不知廉耻之人,死了也是活该,早就该死了!”
这般狠厉,显然不是袁冼所期待的回答,再看周围一堆小弟,对此纷纷应和的样子,袁冼闭了嘴,想了想,又来找袁砚了。
袁砚听得他生动的复述,生了疑,问:“你和袁铭相熟,可知他到底是谁家子孙?”
袁冼被问得一愣,挠了挠后脑勺,想了半天,摇头:“这事儿我没问过,看他那意思,似乎对父母都不喜欢。”
“这般愤世嫉俗,定然从身世起,说不得他出身就有些不妥当。”袁砚猜测着,到底还是没怂恿袁冼去查,只是给他说了些自立的理念,让他遇事多多换位思考,莫要再如这般,间接害了一条人命。
人命实在是太沉重了,袁冼黑着眼圈儿,深有所感,连连点头,表示以后再不胡闹了。
袁砚见他如此,觉得这怕不是要矫枉过正,却也没太往心里去,如他们这等有些权势依仗的,若是能少行两步,说不得就能少祸害一些人家。
袁冼记下了此事,回头却打听起了袁铭的身世,没等他打听出什么来,就被袁铭先知道了,两个拳脚相加打了一架,袁铭技高一筹,死死压着袁冼打,只把袁冼打成了猪头脸。
因两个是在族学里打架,事情闹大了,袁铭的身世也没瞒住,大家都知道了这位竟然是永平候的庶子。
还是身份有些不光彩的庶子。
他的生母并不是正经的姨娘,而是某姨娘的寡姐,不过是来府中探望还是怎样,就跟永平候偶遇,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最开始还谎称是那姨娘所生,后来才揭露了真相。
那寡姐也是能耐,竟是没做永平候的姨娘,而是另嫁了某位参将,远离了是非地。
袁铭的身世本来是被瞒着的,还是他自己察觉不对劲儿,问出了真相,那位姨娘实在也是恨寡姐多情,让她后来生的儿子都不得看重之类的,里面多少龌龊且不说,这苦情戏在永平候府可是热闹了好些时日。
为了避开这些,袁铭才被送出来,避风头是其一,其二也颇有令他以后自谋生路的意思。
永平候只在钱财上供养着,其他的,都算是放纵,在他将那老嬷嬷气得中风之后,身边儿人愈发默默,这件事,便是夫子找上门后,他身边儿人说出来的,大约也有些报复的意思。
这可真的是大新闻了。
族学因此闹腾了好一段时间,都在说如此品德有亏之人,是否还应继续留下,便是看着永平候的面子,也只怕留下一段冤仇来。
不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袁铭自己就又闹了起来,把所有非议他的人都打了个遍,对生母也是多有侮辱之言,目中全是恨意。
引发这件事的袁冼借着养伤之名,再不敢入族学,还找袁砚说了当日热闹:“听说,他当时就跟要杀人似的,匕首都拿出来了,若不是那帮子及时住嘴,恐怕真要捅死几个了。这可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