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袁砚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段曲折身世,讶然之余,还有些怜惜,也是不容易。
若是有某个主角,这大概也是个标准的反派身世了,恶而可怜,说不得还有些同情心泛滥的会以过去之苦,为其开脱,表示有情可原,全不问其所为之恶,害了多少人。
“正好快过年了,我就不再去了,难得我父亲同意,可算是能安生过个年了。”袁冼大有快意,已经消去浮肿的脸上隐约还有当时的青紫,但看起来的确是俊朗了许多,又大了一岁了。
每年夫子都会在年前来个总评,没有具体的分数,但这种总评本身也很分高下,各家的家长只要在意的,莫不以此为由,把儿子再训一顿,算是年前的保留节目了。
袁冼便是每年先苦后甜的那个,每逢过年,必要苦着脸几天,表示受教,如今不入族学这些时日,说不得那些夫子就把最后的这个总评给省了。
袁砚也不打击他,对不求上进的人来说,成绩真的是毛毛雨了,便是一时苦难,也就不能把其变为一生所求。
年前事情繁杂,崔姨娘还管着,但有些又回到了夫人的手中,忙碌起来总能让人忘却一些事情,这个年,过得还算平稳,然,年后,还不及看春暖花开,圣旨就下来了。
第1162章
“怎么, 怎么会… …”
袁毅守孝之前好歹也是个五品官, 来家中宣旨的并不是太监, 那大概是永平候才能有的待遇——直接带着圣旨去的太监, 到了袁毅这里, 就是一个军中小将般的人物,口头说了一声,伴随着来的还有户部负责查抄家产的一个官员,六品官。
“大人, 这到底是什么… …”
袁毅作为家中的头面人物,好容易止住了震惊的思绪, 上前去要询问,对着那个六品官低头。
六品小官已过中年,个子还不如袁毅高, 这会儿却趾高气昂地拉长了调子说:“圣旨已下, 大人是想要抗旨吗?”
隐隐有拦路状态的袁毅被一将, 赶紧侧身让开路来,那人一挥手,便有兵士顺序往里面跑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擂鼓一样击打在人心头。
袁毅忽而想起什么,忙道:“里面还有女眷… …”
但却没人理会他这些话了,连同那个六品官,都已经大大方方走到正堂主位坐下, 等着抄家的兵士过来报账。
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夫人和姨娘们都在惶然, 猛然间这么多兵士冲进家门, 任谁都会心中发慌,最令人不自在的便是她们都被驱赶了出来,赶到一间大院集中了起来。
不时能听到一些瓷器被砸碎的声音,还有些叫骂声,下人奴婢们一开始还有些不解,有的张口就骂了,结果得了一顿好打,还有些奴婢的哭声,丫鬟们之中难免有好看的,少不得被那些粗鲁兵士占些便宜,他们也不敢太过,但多摸两把总是有的。
被赶出来的时候,有几个年轻姨娘,都没少挨这些黑手,再有那种如同打量货物一样的眼神儿,实在是让人心乱如麻。
袁砚这些时日都没去族学之中,他们身上还都带着孝,老老实实在家中,正好碰见这场抄家,他那时候正在夫人身边儿被问话,当下就跟着夫人一起到了厅中。
厅中座位并没有几个,夫人示意孩子们坐下来,乱成一团的姨娘们和贴身丫鬟嬷嬷都在窃窃私语。
往常若是这般,少不得要被夫人身边儿的嬷嬷说上两句,但这时候,谁都没有心情,都在猜测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儿。
有的姨娘身上已经有些乱了,那些显眼的首饰被粗鲁地拽走,发丝散乱,泪水又花了妆容,悲戚戚的哭声愈发让人心烦意乱。
“好了,都闭嘴,凡事自有老爷在呐,还没到哭的时候。”
夫人怒喝一声,厅中霎时一静,外头的杂乱声就愈发清晰了。
袁毅这时候进来,正是夫人稳住局面的时候,他也没留意到,只心中多有些安慰,来到夫人身边儿,拍着她的手说:“放心,没事儿的。”
短暂的一面之后,他们很快被分开,女眷另有关押地点,男人们则直接被押入了牢中。
袁砚的年龄,不大不小,跟着女眷也可以过关,他却选择跟着两个兄长还有袁毅一起进了牢房。
这次关押的人太多,一个牢房之中好多人,也没特意把他们分开,看看左右牢房,不断被押进来的人都是袁家的人,互相招呼着问了,这才知道这株连九族的祸事便是从永平候那里起的。
有人便骂道:“早知今日,该早早与那永平候分宗,就不至于被连累至此。”
这种后悔话实在是没什么用,感慨过后,便有人乐观地表示自家没什么违法犯忌的事情,应该罪不至死,更有比较通律法的说更可能是流放。
两个哥哥听到这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年龄大了,流放也不怕什么,总是能活下去的,就是年龄小的,跟在女眷那里,也不知道路上怎样走法。
袁冼和袁铭也被关进来了,两个在斜对过的牢房里,见到袁砚,袁冼还高兴地打招呼:“我还当你在女眷那边儿呐,那边儿的条件大约好些… …”
昏暗牢房之中,这么一个心大的透着喜气的招呼声,还真如明媚的阳光一样,过了最开始的恐惧劲儿,也有人感慨这是哪家的小子,竟是这般皮实。
袁铭早听得很多人在骂永平候,好像这时候划清界限,就能拨乱反正洗清自己一样,也没理会袁冼招呼的话,讽刺周围的骂声道:“沾好处的时候没少了你们,不知道打着永平候的旗号都做了什么污脏事儿,这会儿吃了亏,倒是怪起永平候来了,这脸皮,可真是有城墙厚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等与永平候的血缘关系难道是我等自己贴上去的不成?永平候一族之长,做事情难道不应该谨慎思量,连累了我等,竟还不许人抱怨几句,说几句自白的话了。”
“呵呵,我怎么没听说永平候欺男霸女,不知是你们之中哪个做的,可有脸认?”
圣旨上的罪名再怎么也不会说是夺嫡失败之类的话,便用一些族中人所犯的罪罗列出来,如此,还真没有几个是永平候自己干的,着实要喊一声冤枉了。
“小兔崽子,倒是好孝心,都身陷囹圄了,还不忘给你爹开脱… …”
那人正和袁铭在一个牢房之中,话没说完,一个拳头就上来了,袁铭自幼练武,他本身又有天赋,又有名师,自家营养又跟得上去,十来岁的孩子,力量比成人大多了,打这些转文多年的大人,一打一个准儿。
那人当下就被打倒在地,哎呦声不断,还在不断咒骂,连“寡妇生”“婊、子养”这样的话都出来了,惹得袁铭红了眼,打得愈发狠厉,一拳一拳,都是照着脸面上打的。
本来就拥挤的牢房之中竟是为他空出了一圈地方来,有想要拉架的,看他那狠样,竟然是不敢伸手。
这一通打并没有多长时间,袁冼发现就停了说话往里头挤,没等他挤到前面帮把手或者喊个加油什么的,就听得“咔嚓”一声,比拳头闷击的声音不同,这一声脆得多。
“怎么了,怎么了,铭哥,我来帮你!”
袁冼旁边儿的正是他老子,被他拨拉了一把直接侧身在他头上来了一下,“帮个屁帮,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这位自诩读书人,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爆粗口了。
袁冼来不及惊讶,先看到了里面情形,那个满脸是血的大人已经不动了,而袁铭缓缓从他的脖颈间收回手,那样子… …
“这是,死了?”
袁冼惊讶出声,现场只有他的声音。
那边儿的人堵住了栏杆处,隔着一条通道,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袁砚用精神力扫了一下,知道情况之后微微摇头,袁铭这家伙身上一向戾气重,这一次,算是彻底爆发了一回。
本就是要流放的一群人,死了一个两个,也没什么打紧,真正的要犯,如永平候那一家子才是名单之上的重点。
袁家这边儿的人可能还是有些亲情观的吧,死了的人平时嘴就有点儿损,跟大家人缘儿都不是很好,而他既然死了,那没必要再拖一个上路,没人说出牢房之中的详情,哪怕狱卒拖尸的时候看到尸体并非自然死亡,也没多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袁铭没有跟永平候一家子嗣在一起,流放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在他被迁出来的时候,族中的族谱就做了变更,直接把他记在了袁家某一房绝嗣的名下,这边儿流放的时候便也是按照那样的标准来的,竟是让他活了下来,成了永平候唯一的血脉。
因是圣旨所批,永平候一家甚至没等到秋后问斩,就直接血染菜市口,等到春暖花开,袁家这些人,在御史折子上有名有案的都被判了刑,其他那些没什么大事儿的才轮到流放。
这些人中,袁毅一家,袁冼一家,还有袁铭一个,都是流放名单上的人。
女眷那边儿,原属于袁家的奴婢都归了官,直接官卖,卖到什么样的地方,纯粹看运气,剩下的女眷,被处理的那些人的女眷直接入了贱籍,进了官办的花楼之中。
再有被流放这批人的女眷,则是跟着一起流放。
年龄小的孩子也不例外。
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关押时间都没熬过就直接没了,活下来的女眷都有些疯癫,还要跟着一起流放。
圣意如刀,谁都看得出这是新帝要清理旧臣了,大家都不敢冒头,出城的时候,哪怕袁毅还有几个好友,也没见几个过来相送,只有些乔装改扮的下人,偷摸地塞了点儿碎银子过来。
其他人也大抵如此,彼此目视,都觉人情冷暖,此刻品味彻骨。
“罢了,快走吧。”
流放的人是不能坐马车的,纯走路,带队的差役还有些不耐烦,这可谓是苦差,一大帮子人,就他们几个,若是出点儿什么乱子,因为这个,他们的态度倒是还好,不至于动辄打骂羞辱,但也少不了几个没人照应的,一晚上人就不见了。
等到有人找女儿的时候,才被惊觉失踪的人已经好几个了,还都是女的,怕是被这些差役偷偷卖了去,但无凭无据,也不好乱嚷嚷,没人会理犯人的苦。
“我要逃,你们走吗?”
第1163章
袁铭是在某天夜里说出这话的, 他身边儿聚集了几个人,袁砚算是被袁冼拉着凑过来的,其他的都是族学里那些跟袁冼关系好,后来又认了袁铭当老大的, 对他们这帮孩子的看管不算太严,至少那锁链会轻巧一些,大概也是怕他们走不动耽误了路程。
差役是不能杀人,但一路上不少荒郊野地, 若是真在哪里扔了尸体,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走。”袁冼第一应下,走了近半路程, 差役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好了, 连卖人都愈发明目张胆,一错眼就会少个人, 那些女孩儿也多是他们姐妹, 哪个不心中愤恨。
说起来也是挺无奈的,跟着流放的这些人, 正妻几乎没有, 连袁毅的夫人都是,因为九族算得是父宗, 不包含妻族,夫人便跟袁毅签了和离书, 跟来接娘家人走了, 她还带走了自己亲生的女儿棠姐儿。
姨娘们是在发卖群里的, 妾通买卖,这是当然的事情,于是真正跟着流放的其实就是一些卖都卖不出去的年老色衰的姨娘,还有那些姨娘生的女儿,这些女眷并不记在流放名单之上,便是有,大概也就是后面一个“等”“若干”之类的词。
所以这些差役才敢越来越嚣张地卖人,离了那繁华城中,在一些乡下地方,便是年老的女人也有了市场,更不要说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了。
他们之所以还不直接摆明车马,主要还是顾忌男人们的数量多,哪怕都有铁链锁着,但这东西到底不是万无一失的,差役人数少,总会顾忌他们群起而攻之。
袁砚从牢中出来就再没看到崔姨娘,对方显然还不属于年老色衰那一挂,但他也不是太担心,因为秀梅的身契早就被他给消了,连带着的还有跟着他的春华等人,总是一场主仆,没必要拖着他们去死。
他还把藏金银的地点留了两处分别给他们,想来以后生存无虞。
而崔姨娘那里,他相信秀梅的忠心,肯定会用自己给的钱买回崔姨娘,这一点从没看到崔姨娘亲生的九儿就知道了,不是夫人那里惦记一点儿母女情分带走了,就是秀梅买了崔姨娘之后又疏通关系,把九儿报了病亡。
这种事情也挺常见的,起码跟他们一起流放的女孩儿之中并不见特别漂亮的几个,问起来都是病亡,说不得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袁砚告知秀梅的那处藏钱不少,算得上是他变做嫡子之前的全部身家了,不要说赎买两个,便是再多十个也还宽绰,但却并不见她们来买回自己… …虽然早就不曾希望,但事实真的如此,还是颇感寒心。
也罢,就此分开就是了。
“我也要走,我们都走。”
袁砚主动开口,言下之意却是要把那些大人女人都带着。
袁铭嗤之以鼻:“那么多人,怎么走得脱?”不等袁砚献计,他看了一眼差役所在,这是荒郊的一个野渡,没什么借宿的地方,六个差役在唯一的草棚子里酣睡,他们则被锁在了外头。
“也不是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就是了。”
春日里天气还不是天暖和,越是往北走越冷,便是这样的天,晚上都要烧着火堆睡的,草棚子里的火堆明亮,外头就是他们自己捡拾柴火烧得火,不能走远,又要先满足差役所需,他们这边儿的火堆都快灭了,再没柴火填补。
有几个冷得睡不着的,便徒手拔着身边儿半青的草扔到火中,聊有胜于无地“添柴”。
袁铭说得简单,周围几个孩子听了却是一哆嗦,袁铭在牢中杀人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却没有几个亲眼见了,感受还不太深,这时候听他面色平静这般说,都不由得瑟缩。
有几个却挺起胸膛来附和:“对,把他们都杀了,咱们拿了钥匙开了锁,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何必非要去流放地受苦。”
流放的人很少会被赦免,以后可能的前程也都没了,年龄小的如袁冼这种其实还不觉得什么,他本来就没想做官,但年龄长的,考试的没考试的,都心存想法,这会儿突然变故,反而激发出一股子狠劲儿来,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过了。
袁铭看着这几个文弱书生,想要冷嗤的,但最后也只勾了一边儿嘴角,到底没发出嘲笑声来,“好,那咱们几个悄悄过去,先把火扔进去,再想法子夺刀杀人。”
办法粗糙,但人多势众,大家心中也都不甚惧怕。
袁铭打头走,后面的人就跟着,有胆小的,有犹豫的,但看到大家都起身去了,也不再迟疑,跟上走了。
孩子们这边儿的动静,大人们开始是没注意的,但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就知道了,有几个大人早就憋不住了,不过是怕一人失误,连累全家,如今看到这么多人都动起来了,也存着想法,当下就跟上了。
陆续有人起立,跟上袁铭的队伍,等到了草棚子,袁铭身后有一人把拿在手中带着火苗的柴火扔到草棚子里头,火星四溅,便是空气湿冷,也有几处点燃了茅草,冒出黑烟来。
“要死了,你们这些… …”
差役叫骂着要起身,他们晚间喝了酒,酒足饭饱,本应该安排守夜的人,但这些时日都没事,那守夜的也睡了,这会儿真是猝不及防,有人要抽刀,便有人直接压上去。
人这样多,不会打架都不算什么事儿了,一个压不住人,两个,三个… …总能压住的,其中也有人不走运被刀子捅了,惨叫之余也有人补位,还有的干脆用铁链子去勒差役的脖子,又有袁铭这个恶狼,专冲要害下手,一打便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