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想想,又有些后悔,董卿虽是故人,但他心性如何,实在不好仅凭一两面相见交谈就下了评价,若是他所用不慎……
不过,也就一颗而已,不会构成大祸,再者,那红珠与天使之心中的血色一脉相承,若是他真的用了,无论多远,他这边儿也会知道,若是不放心,那时去看也是一样。
玉鼎山上有山神的传说依旧继续,偶尔有人会看到那骑着老虎经过的漂亮少年,真是美得不似凡人,然而却无人敢冒犯,不是没有不信邪的以身犯险,结果则是他们的尸体被整齐摆放在山林下,血色染红了地面。
或许是那一次的震慑太过强烈,后来也少有人再上玉鼎山,附近城中,玉鼎山的水依旧源源不绝,却没有人知道那些水不过是山中流出的清泉而已。
世上多少事,最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到了最后,虎头蛇尾,再没有人追踪那一点末梢消失在何处。
山神的传说也是一样,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便已经似是而非,除了一座山脚下的山神庙之外,便没有了其他的佐证,那句说美丽不似凡人的山神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人看见过那只红眼睛的老虎。
一日,山中的谢谦心中微微一动,那颗红珠被动用了,他顺着心中感应驱使老虎日夜兼程地从山林中穿过去,寻到的却是皇城……
“……李家有子,惑乱帝王……帝薨,幼子继位,太后辅政……”
悔不当初的董卿听到儿子的死讯,一时间竟是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娇养长大的儿子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旨意是做不得假的,想到给了儿子的那颗红珠,他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却又似更糊涂了。
谢谦的出现就像是迷雾中的一道光,他猛然来了力气,揪住了谢谦的衣袖,“你救救他,那药定然是有解的吧!”
二十多年过去,董卿也老了,还要做出一副楚楚之姿,却找不到当年的可怜之处,谢谦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救不了。”
董卿恨极,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恶念,他拔出发簪就要行刺,那长长的簪子若是真的扎中要害,是绝对活不成的。
“大胆,竟敢对卿相无礼!”宣旨的女子一脚踢出,把董卿踹了一个倒仰,裙子散开,狼狈地半天爬不起来。
董卿呕出一口血,恨恨地看着谢谦说:“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一辈子的苦都不想要儿子受,从小就千宠万爱地娇养,连那最紧要的东西也让他带入宫中保命,谁知道……
被反咬一口的谢谦脸色平静,摆摆手,不让人伤害董卿,他转身就走出了李府。阴差阳错,未曾想过的高度如今就在脚下,既然有机会,他自然还是要做点儿什么的,总不能让这世上男子一直卑贱下去,或许,他永远无法颠倒尊卑,但总有一天,能够做到平等,且先让他一步步提高男子地位吧。
幼帝登基,良机如此,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到底是不甘心。
第146章
承华宫,身量稚嫩的女童身着明黄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为她量身打造的桌案虽然舒服,却少了些大气的感觉,好似平常人家的小几,有了那么些家居的温馨感觉。
“见过卿相。”
门口有行礼声传来。
女童抬起头来,正看到一身绯色衣裳的男子跨过门槛,他的眉目如画,宛若从画中走下的仙人,唯独那一双眼,清冷无情,唯有认真看人的时候才稍稍有些暖意。
不过五岁的女童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美,却已经本能地用目光去追逐这份美,并在看到的时候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来,期望能够换得对方一个同样的笑容,那一定是极好看的。
然而,这种期望终究是要落空了。
卿相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她写的字,微微点头,便朝后面去了,哪怕是敷衍的行礼也没有。
人间帝王,这样的尊贵,对他而言,却是虚无。
那时候的女童还不懂得这些,只是希望一次次落空,渐渐便有了些怨气,尤其是后来懂的事情多了一些,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天下最尊贵的,便有了些恼羞成怒的不满,他凭什么那样忽略她。
那一日,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得到的答案却有些匪夷所思。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成为帝王?不过是你的血脉而已。但你们以为尊贵的血脉在我看来又算什么呢?我既不看重这些,又何必要看重你,哪怕你是人间帝王,但我,总能去到帝王管不住的地方,又何必要听你管辖呢?”
桀骜而又不逊的话语分明是从他的口中说出,但他的表情却不曾有过分毫变化,多少年了,他总是那样冷冰冰的样子,然而父后对他言听计从,却从不肯听自己的。
想到这里,本来被打消许多的傲气又上来了,再次质问的帝王厉声道:“你就不怕我将你拉下去治罪!”
宫外都是她的人,都会听命于她,只因为她是帝王。
然而,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他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却很轻蔑,手中凭空出现一颗红珠,展现在她的面前,“我不介意做帝王的是不是你,正如我不介意做帝王的是不是人。”
还是少女的帝王从不曾见过这颗红珠,但她听说过,她的母皇就是因为这颗红珠变成了对那李氏惟命是从的傀儡,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记得那时候李氏的嚣张,记得父后的泪水,也记得,是这个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骑着红眼的老虎闯入宫门,控制了她的母皇,让她终于闭上了那双噩梦般的红眼。
因此,谢谦得为卿相,这种内宫之中堪比宰相的官职。
控制了局面之后,谢谦向她们说明了这件事的起因,就是那样一颗小小的红珠,便可以让人形同傀儡,终生听命,无论对错。
“你、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帝王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她记得清楚,恐惧就好像是根植在心中,一旦有刺激,便会蓬发向上,让人裹足不前。
对面的人轻轻地笑了,这一次像是发自真心,轻声道:“原来你对我这样信任啊!”
手腕翻转,那颗红珠消失不见,他再次开口,语气却平和了许多:“是臣失礼了,男子学堂诸事不顺,臣有些迁怒,还望陛下勿怪。”
“不怪不怪。”不知道是不是幼时的印象深刻,还是之前为那一笑的欢喜,帝王连声回答,答完才觉得有些跌份儿,又板了脸,希望做出一副冷肃的人君模样,却不知道少女圆鼓鼓的脸即便板起来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又拂了袖子,说:“卿相有事就去忙吧,朕这里没事了。”
话语软和了不知多少,竟是全不见之前即将撕破脸的剑拔弩张。
等到人走了,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年轻的帝王又是气鼓鼓的,她怎么在他面前,总是那么没有威仪呢?
对着镜子做了若干表情,无论觉得哪一种更加严肃厉害,对着他,却总是露出最傻最痴的表情来,之后总会觉得懊悔,又会一点点想他当时的种种表情,他是高兴呢?还是欢喜呢?
为了这一份纠结,晚饭的时候,总要再多加一碗才能让肚子里的踏实变成心上的安定。
时日久了,情况不曾变好,身材倒是肥壮了不少,但,也不碍什么,作为女子,总不担心男子会不会喜欢,而是会烦恼,到底要娶怎样的男子。
却也不用太烦,若是以后有更喜欢的,再娶就是了,除了耗费钱财,其他的,都很简单。
就在帝王还在纠结于这一份心思的时候,太后已经看出来了一些,身为男子,于感情的事情上,他总是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这一份注定无望的感情。
女儿是自己的,他自然不希望女儿失望,但,那个人,却绝对不是女儿可以掌控的,太危险了。
弥留之际,他把谢谦叫到了身边,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这么些年,他一直致力于跟他一起打理男子学堂的诸多事宜,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似兄弟,更胜兄弟,说到不舍之处,泪水也涌了出来。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抓破了谢谦手背上的皮肤,一丝刺痛让他微微蹙眉,却仍是一力安慰,说他会照看好帝王。
太后泪中带笑,这个人啊,就是这样,若是真的把你当做好友放在心上,当真不会起半点儿防备,当年跟他交好,一个是不明他的实力,另一个,便是要依仗他这份实力压伏朝中那些大臣。
一切的算计也包括今日,若是哪日掌控不了了,自然要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以绝后患。
这些年,眼前的情景已经在心中预演过好多遍,知道他是再也防不过的。
见到那人惊讶看过来的眼眸,太后的笑容有了些苦涩:“你我相交一场,你的能耐我最清楚不过了,留下你在我女身边,我又怎能放心?她一心恋慕于你,而你……且随我去吧,到了阴间,我自向你磕头赔罪。”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浸透了指甲的毒液最先进入的是自己的体内,太后说着便咳出一口血来,先一步毒发身亡,竟是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谢谦苦笑,他从没料到以为最理解他的一位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宫心计,他从不以为男子会使,却是忘了,这个世界本就是阴阳颠倒,他们的谋算反倒让他长见识了。
多年的友谊全是麻痹,为的就是最后这一下,真是……伤口处流出的血液还是红色的,也不知这是怎样的□□,竟然会是这样的厉害。
若是以前,或许信仰之力还可以压抑,但他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减少了信仰之力的使用,加上那血色的蔓延速度,整个天使之心已经被侵占了多半,他竟是没什么压制毒素的方法了。
精神力,到底不是万能的。
心念一动,招来了红眼老虎,自从他在宫中住下,这头老虎便被放到了珍兽苑之中,出入全用车子代步,如今,却是要用了。
骑在老虎身上,谢谦下了最后的命令,令老虎托着他回到玉鼎山,若要葬此身,当在云深处。
老虎快速奔跑起来的时候,恍若一道流光,迅速地冲出了宫门,很多人只是眼前一晃的工夫,便不见了它的身影。
一夜之间,太后薨,卿相失踪。
帝王枯坐了一夜,好像一下子成长了起来,仍然是圆鼓鼓的身材,但一张脸上却有了不用装也足够成熟的神情,沉静下来的双眼中也有了睿智的感觉。
一力扛起后面的事情,等到太后终于安葬,卿相依然无踪,她撤回了寻找卿相的人手,开始了朝堂之上的运筹帷幄。
没有了太后力压,没有了卿相力挺,安定多年的男子学堂之事又生了波澜,因为一个男学生被非礼,引发了朝堂上的热议,不少人再次站出来说要废除这等不合礼法的学堂。
“丢了东西不去找盗贼,反而责怪失主带着东西出门,朕的朝堂之上,竟都是这般颠倒黑白之人吗?”
站起身来,看着因为自己发言而鸦雀无声的朝臣们,帝王的脸上显出一份冷来,是,她是不喜欢男子学堂,因为那个人为了这件事没给过她好脸,但,到底这是他留下的,既然他想要,那就留着好了,也许哪一天,他还会回来看看,看看这个学堂是否安好。
甫一登基,年仅五岁的她就开始接触朝政,从听天书到明白其中深意,一步步,帝王所付出的努力一点儿都不少,只不过以往有太后和卿相挡在前头,没有谁注意到她们以为年轻的帝王,其实已经处理朝政十余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明白这其中的权谋之术。
或许,她这一生,唯一蠢的一件事就是喜欢那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吧,这才会……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帝王会独自待在承华宫,睁着眼睛想那一天的事情,那毒,是“一夜繁华”,最多只能活十二个时辰,她知道。
第147章
黑暗包围着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又或者有也看不到,失去了手脚身体的感知,精神力所在的范围也再度收缩,虽然每次穿越都会有一个几乎是从零开始的过程,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股压力,让他有一种感觉,无论是声音还是什么,但凡他做出一点点动作,哪怕是精神力的波动,都会立刻死亡。
不是能够再次穿越的死亡,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不会有重来机会的死亡。
这里是哪里呢?
为什么会有这股压力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所以,现在是没有身体了吗?
虽然这种猜测更加匪夷所思,但,这或许就是事实,而他,哪怕发挥想象力,也想不到另一种可能了。
突然,一点光亮了起来,无法看到源头在哪里,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双眼,却的确看见了那光,一出现就是刺目的明亮,然后迅速照射四周,所有被照射到的地方,都是一片白光,如同黑暗一样,绝对侵占了视野,看不到其他。
没有手,无法遮挡刺目的白,虽然意识觉得刺眼,但根本无法躲避,只能那样看着,然后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召唤。
“咦?这是什么?”
倏忽间,突然被什么拿住了,是的,拿住,那种整个人被掌握的感觉很奇怪。
“圣战已经开始了吗?”
“浸染了魔气的天使被杀死了?”
“幸好是,不然,还不知道会害谁。”
“父神为什么不再出现呢?难道我们真的被抛弃了?”
随着这一句问话,周围霎时一静,气氛愈发紧绷。
被拿捏在手的谢谦从这些话语中终于明白了什么,天使,圣战,父神,这或许是一个神话世界,不过不是东方的。
“扔了它吧,已经被污染的天使之心不应该留存在神界。”
“嗯,我知道了。”
随着这一句话过后,谢谦感觉到一瞬间的失重,同时也听到了那一声低喃:“其实红色也很好看啊!”
并未完全被红色覆盖的天使之心上还能看到白色的残留,因为天使的触摸,代表信仰之力的白色自动流走了一些,没有了束缚的信仰之力,就像是无根的水,随波逐流,并不会为了什么停留。
幸好那个天使大概是看不上这些无根无源的信仰之力,并没有吸收它们,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自然会吸走一些游离的信仰之力,让那血色愈发肆意了,步步逼近。
在地面上,又停留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精神力一直在缓慢恢复,但这个速度,实在是微乎其微,好像大海中加入了一滴水,旁人根本无法分辨。
谢谦的心里也不着急,在玉鼎山中的时候,他就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安静的日子久了,也会对自己的意义产生一些怀疑,好像有些人总喜欢探寻我是谁,我来自哪里的问题一样,他也会想我是谁,我还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