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苏政
“借我几个糍粑。”段浔开心地笑。
无视周围那些知青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钟梨回到房间里从床铺地下的编织袋中拿出刚买不久的大糍粑。
硬邦邦的糍粑散发着糯米香味,而钟梨很大方地拿了一篮子的糍粑递给段浔,“别说借了,直接给你,不用还。”
“借就是借,要还,”段浔又笑,“你什么时候再教我学字?昨天晚上大队长还嘲笑我不会写‘谣言’两个字。”
也不算嘲笑,因为段浔确实不会写。
这段时间太多事,段浔的识字学习也是断断续续。
以前段浔是一群文盲里进步最大的,可现在松懈了没坚持学下去的段浔也是这群文盲中退步最大的,以前很多会写的字也不会了。
“我这段时间也很忙,要不你还是去扫盲班继续学吧,我听你们村的人说扫盲班学习时间延长,会一直教到你们彻底识字那一天,”钟梨保持着距离,“我们毕竟不是一个村的,不是那么方便。”
怎么说呢,钟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段浔也着实能看出来对方对自己态度发生了变化。
虽然不懂钟梨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段浔也算是识趣,没有继续纠缠。
“我就要三个糍粑就好,等我有钱了还你。”段浔拿上三个糍粑就走,脸上的笑容仍旧是那么灿烂,让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对不住了。’钟梨在心中说道。
她不能明知道段浔喜欢自己还和他当朋友,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留在村里,也不可能违背爸妈的话嫁给这里的人。既然这样,干脆就和段浔保持距离才好。
拿着三个糍粑走了半个小时来到小姑姑父家,进屋看到15岁的表弟和13的表妹,段浔踹了表弟周庆乐露出的屁股蹲,“你爸呢?”
“在屋子里睡觉。”蹲着码柴的周庆乐抬头对着表哥笑。
“你码柴他睡觉?”段浔啧啧两声,长腿用力踹着门,‘哐当’巨响把屋子里的姑父吵醒。
“姑父好,”段浔大声喊道,“给你还糍粑来了,我放在你们桌子上了。”
说完也不管姑父回不回话,段浔笑着摸了摸表弟表妹的头,“来,我帮你们挑,你看你们这小胳膊小腿的,挑得动几百斤的柴吗?”
“那表哥你和我挑,让我妹在这码。”周庆乐露出一口白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松了口气。
老爸今天和老妈吵架后不愿意干活,他和妹妹弄这么多柴实在是难办。如今表哥愿意帮忙,他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段浔拿扁担过来,兄弟俩挑着几百斤重的树枝从院子外挑到偏房一一码好。
留表弟在那码柴,段浔拿着扁担和竹扁来到院子外小声问表妹,
“你妈呢?”
“我妈出去干活了,”表妹小声和表哥告状,“我爸要和我妈睡觉,我妈不愿意,他们就吵架了。”
段浔嗤笑一声,就因为这件事那不要脸的男人就发脾气不干活,这么重的活让两个半大孩子弄,真是混账。
看着表妹有些自卑的一张脸,段浔一万次在心中感慨幸亏表弟表妹的相貌和秉性继承了段家,听小姑说表弟表妹长得像段浔那英俊书生气的亲爹,反倒是段浔本人长得像他混混似的亲爷爷。
虽然大家都说段浔的爷爷痞里痞气比段浔还像二流子,可是段浔觉得自己的爷爷一定是个帅气的二流子,毕竟自己长相随他。
帮着表弟挑柴到晚上天黑也没弄完一院子的树枝,此时小姑回来了,段浔他们也没再忙活,而是齐齐坐在桌前吃晚饭。
没人去叫屋子里发脾气的男人出来吃饭,段浔嘻嘻哈哈大声和表弟说着开心的事。
没有那个男人在桌上,小姑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表哥,你鱼塘还死鱼吗?”表弟和表妹关心地问,老是听说表哥在大队里受到针对,他们也担心。
“不死了,一天也就一两条,懒得管了,”段浔开心地看着弟弟妹妹,“明天去我家里玩去,我给你们烤鱼吃。”
小姑嫁过来后其实怀孕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被小姑故意给弄流产了,她不愿意怀这个丈夫的孩子。可是现在这两个孩子怎么弄也流不掉,小姑便认命生了下来。
经过小姑的故意折腾,流产多次的小姑早早没了生育能力。也就是说,小姑这辈子不可能有别的孩子了,只有这俩兄妹。
也因为这一点,段浔对兄妹俩还不错,不会因为姑父的缘故而远离他们。
吃完晚饭段浔离开了小姑家,点着小姑借的油灯走在路上。
回到自己大队,看见大队长不知道从哪借来一辆摩托车在路上拉风地开着,段浔躲着他回了自己家。
宁大队长开着摩托车在路上显摆,隔壁村的人都能听到轰隆轰隆的响声。
“听说是阮小福的亲爸来了,那个亲爸给阮小福送了辆摩托车,大队长借阮小福的摩托车开着臭显摆。”一大队知青宿舍的人八卦道。
听到八卦的钟梨撇撇嘴,她超级讨厌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飞速开车的人。上辈子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她看到不少的混混痞子骑着摩托横冲直撞,一些无辜的路人经常被撞伤甚至是撞死。
正当钟梨胡思乱想时,何飞羽来到了知青宿舍送东西。
这次,何飞羽带过来了两块玻璃。
一个女知青打开院子大门,何飞羽笑着和她打招呼。
“听说你们宿舍的玻璃坏了,晚上肯定冷,我帮你们安。”何飞羽不容拒绝,直接上手开始安装窗户上的玻璃。
虽然何飞羽没有明说为什么要帮这群女知青安装玻璃,可是大家心知肚明他是为了钟梨。
钟梨烦恼地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打定主意不和何飞羽说话。
“玻璃限量,咱们大队长都要申请,何飞羽是怎么弄来的?”
“他不是做那些二道贩子的生意嘛,都被民兵抓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大队长去捞人求情,这玻璃八成也不是正规渠道弄来的。”
“我说呢,何飞羽现在都不住草垛了,听说他准备建新房子。”
“看他这样子还对钟梨有感情,真是个痴情的男人。”
“痴情也没用,钟梨嫌贫爱富看不上他的,那天我无意间听到钟梨和别人说话,她说她要嫁门当户对的城里人,不可能嫁给乡下人。”
“她真的这么说?真是无耻。”
“千真万确,我要是撒谎我死全家。”
.........
这些女知青虽然压低了声音,可用被子盖住头的钟梨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
蒙着被子脑袋有些缺氧的钟梨迷迷糊糊地想,她没有嫌贫爱富,她只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一想起上辈子经历的事,钟梨心都痛得不行,心中满是不甘,这种不甘不是因为何飞羽,而是因为上辈子的一双双胞胎儿女。
上辈子两个孩子并不喜欢她,过年的时候只和后妈过。
俩孩子十一岁生日,他们一家四口学着国外弄什么生日party,请了很多人,就是没请钟梨这个亲妈。当钟梨提着自己制作的生日蛋糕上门,两个孩子有些担心,担心后妈遇上她这个亲妈会尴尬。派对中途一家合照,两个孩子拉着亲爸后妈拍照,就是没想过要和亲妈拍上一张。
俩孩子毕业典礼上,拉着亲爸后妈上台,感谢他们多年的栽培,台下默默鼓掌的钟梨只是个自作多情的局外人。
俩孩子工作后挣的第一份工资,给后妈陈婉婉买了漂亮的衣服,没想起过钟梨这个亲妈。
俩孩子结婚时没有邀请钟梨,说是怕亲妈后妈同台会尴尬。最后还是在陈婉婉这个后妈的强烈坚持下,俩孩子才做出让步把钟梨请了过去。
俩孩子会记得后妈的每个生日,每次陈婉婉生日,一家四口不管多忙都会聚在一起庆祝。而钟梨生日,他们除了打一通电话过来就再也没有别的祝福了。
亲爸后妈死后俩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买上最好的坟地。而钟梨死在房间里无人知晓,死后一周才有邻居发现她腐烂的尸体。
她这辈子对何飞羽没了感情,何飞羽对她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她对上辈子生下的两个孩子有感情,所以只要想到他们就会心中不甘。
第25章 修文新内容
钟梨不肯再教段浔识字, 段浔便只能重新进入扫盲班。
扫盲班现在每天学习时间为晚上7点到9点,由大队里‘热心助人’的阮小福小知青教授乡亲们学习。
虽然阮小福是自愿帮助乡亲们扫盲,可大队里还是给他算了工分。
“今天我们班来了新同学, 欢迎欢迎,”阮小福一眼看到了畏畏缩缩躲在最角落的段浔, 哈哈笑道, “段浔同学曾经豪言壮语说看不起我们扫盲班, 反而去一大队找了钟知青当老师,今天他屈尊来到我们扫盲班,想必肯定是有重要的学习经验想和我们交流交流,来,我们大家鼓掌,欢迎段浔同学上台来说说在钟知青手下学习的经验。”
段浔拿着小学生写字用的生字簿遮住脸,愣是把小知青的话当耳旁风, 左耳进右耳出。
任凭小知青在上头如何吆喝,段浔就是脸皮厚地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见段浔无论如何都不给出任何反应, 扫盲班里搬着椅子看热闹的人渐渐也觉得无趣起来。
阮小福讽刺了一会儿以后也觉得没意思, 便开始正式教授。
“首先我们开始复习昨天学习过的知识, ”阮小福拿出粉笔头在刷漆的黑板上写上一个‘宿’字, “这个字有几个读音?知道的请举手。”
随着阮小福的话音落下, 场下村民们稀稀拉拉地举起手。
段浔没举手,他隐约记得钟梨给他说过这个字读‘su’, 知青宿舍的宿就是这个字。可是刚刚这个小知青说这个字有好几个读音, 段浔这就有些不确定了。
阮小福见段浔没举手,便起了让段浔出丑的心思, “老规矩, 我随便抽一个同学上台来回答。”
“.......”一听还要抽人上台去回答问题, 段浔怂得不行,脑袋都快缩到了桌子底下。
“段浔,当初你在识字比赛大出风头的时刻大家还记得呢。作为钟知青教导出来的学生,你肯定能回答出,对吧。”阮小福阴阳怪气道。
段浔还是一如既往当自己是哑巴,拒不开口。
他当初认钟梨当识字老师的时候可是在大队里口出狂言,说什么‘名师出高徒’,把扫盲班的村民都给得罪了一遍。如今眼看自己学习退步而扫盲班比自己厉害的比比皆是,段浔不敢轻易暴露出他的文盲本质,怕给钟梨丢脸。
不过很显然,阮小福这个记仇的是不可能让他这么好过的。
“段浔,大家都在等你,这道简单的题你是不会还是会都要给个说法,”阮小福讽刺道,“你这一声不吭是太过自负看不起我们还是太过自卑根本不会啊。”
小知青这话一出,村里这些乡亲嘿嘿笑了起来,他们有些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娘都会这道题,段浔这个19岁的小伙子说不定不会,可太好笑了。
段浔此时此刻左右为难,突然一张小纸条很隐蔽地被送到自己手边。
纸条上写着这道题的答案,段浔看了眼递给自己小纸条的女同志,那是二大队二组的宁宁,小时候经常和段浔陈婉婉他们一起玩,后来得了不知道什么病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
扫了一眼小纸条,段浔一扫脸上的颓废,整个人得意洋洋地上了讲台,拿起粉笔大笔一挥在黑板上写了答案。
“宿这个字很简单,是多音字,有三个读音,”段浔轻蔑地在黑板上刷刷写着,“首先是宿舍的‘su’;然后是一宿的‘xiu’,第三声;最后是星宿的‘xiu’,第四声。”
写完把粉笔头扔回粉笔盒中,个子高高帅帅的段浔鄙视地瞥了一眼阮小福小知青,“强将手下无弱兵,钟梨钟知青才学高,自然能教出我这么个有文化的学生,你别太羡慕了。”
“.........”没能让段浔出丑,阮小福气得脸都扭曲了。
此时回到座位上的段浔对宁宁伸出手,“谢谢你刚才帮我。”
宁宁脸红着摇摇手,不怎么愿意说话。
段浔无奈,“你还是这么胆小啊,小时候当陈婉婉的小跟班,说话跟蚊子似的听不清。后来长大了天天躲在家不出门,这都多少年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出门了。”
村里人都说宁宁中了邪,脑子有病,所以一天到晚躲在家不出门。不过段浔觉得她只是太内向了点,并不是有病。
但显然宁宁内向过了头,小时候还会开口说话,现在都不开口了,对着段浔也只是摇手或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以后咱们互帮互助,我脑子聪明,你认真勤奋,咱们可以成立学习小组,”段浔笑,“等我认识了三千个汉字,我就不在这狗屁文盲班学习了。我前段时间能认识一千个汉字,只不过我没有巩固复习好,这才退步了。以后我教你你也教我,咱们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宁宁点点头,段浔便搬着凳子坐在了宁宁旁边,和她一起分享学习笔记,“我给你看,我写字簿上记录着钟知青写的学习方法。我告诉你,钟知青比这阮小福强多了,她教授的学拼音和识字的方法简单又好用。”
“那你怎么不继续找她学?”宁宁终于开口了,但是她害羞胆小地用着气声说话,要不是段浔耳朵灵,还真不容易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