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姜锦握着手中副尉的令牌,心知其实这样于礼不合。
虽然仁勇副尉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武官,但官不论大小,也都轮不到你节度使任命,最多只能说向上举荐。
但是朝野内外其实早乱了套,朝廷鞭长莫及,何止范阳,整个河朔一带的什么刺史长史都是在看节度使的眼色罢了。
何况走门路凭关系,如今到哪都一样,长安的斜封官都不知凡几,到底下也就大哥别说二哥了,大家一起糊涂着过吧。
这人总是会收到环境氛围的影响,姜锦也不例外。再回到军营中没几日,她便觉得自己的老毛病故态复萌了。
——前世裴临洁身自好,虽然日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但那些坏毛病是一点没沾染,姜锦却不同,她懒得把意志力花费在小节之上,什么赌钱推牌吃酒,她是样样精通。
重活一世,姜锦想着和上辈子比总要有些改变,所以选择戒掉了这些本来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为了警醒自己,姜锦刻意找了两只骰子带在身边,手痒了就自己抛两圈,不曾再真的赌过了。
她虽扮了男装,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初来乍到那会儿,还有人借此刁难过她。
好在军营里坦率直接,一向比的是谁拳头更硬。虽然姜锦的力量尚还需要磨练,但是有上辈子那么多实打实搏杀的经验在,再处理这些刁难实在是小菜一碟,很快这些刁难便都销声匿迹了。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姑娘,所以哪怕这段时日相熟了的同僚,有的事情也不会来找她。
奈何不是所有人都长了眼睛。
譬如此刻,夕阳西斜,正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姜锦掸掉勾在她肩上的那只胳膊,退开几步,道:“……望轩兄。”
崔望轩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大咧咧道:“今日发了饷银,走吧姜兄弟,请你喝一盅。”
他是崔家旁了不知多少支的子弟,身上最值钱的便是这个姓氏了,其实出了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姓崔,在军中混了好几年了,勉强捞了个副尉做做。
平素他嘴太碎了,没同僚爱搭理他,好不容易新来个姜锦,他几乎是立马单方面与她相熟了起来。
只可惜这样都没发现她拙劣的男装。
姜锦觉得这人可烦,终于还是没忍住,朝他招了招手,一脸神秘地道:“你过来,我有个秘密要说与你听。”
崔望轩“啊”了一声,刚凑过去,耳旁就响起一道晴天霹雳。
“其实……我是女的。”
他跳着脚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道:“什么?你你你你是女的?”
姜锦挑眉看他,“对,我是女子,如此装束不过为了免去一些事端。”
她补充,“旁人都晓得的。”
崔望轩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就我蒙在鼓里?”
“嗯,”姜锦点头,“见过我的人里,应该就你不知道了。”
说罢,她礼貌地叉手一礼,撇下这位转身就走。
没曾想知道她是女的也拦不住这位的快嘴,没一会儿,崔望轩便缓过劲,又追了上来。
不过这回他倒是没勾她肩膀,只是道:“走吧走吧,不差这一会儿,我们看热闹去。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揭榜要除山匪的那位,班师回来了。你就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据说他年纪很轻,还未弱冠。”
范阳一带地势蜿蜒曲折,实在是山匪为祸的好地方,这里的百姓对他们可谓是深恶痛绝,这个热闹想必是一定会看的。
不过……五十个人也能叫班师?姜锦腹诽,若是旁的热闹便罢了,看裴临那张脸……还是算了,难道上辈子还没看够?
只不过崔望轩这人有个没朋友的毛病,他有的时候有一种诡异的执著在身上,不达目的不罢休。
姜锦脑子被他念得嗡嗡的,只恨自己方才嘴快搭理了他,现如今被他一路跟着念实在是太丢人了,没办法,她也只好跟着去了。
果然,如崔望轩所说,城门口好大的热闹可以瞧,甚至还有小贩见缝插针摆起了摊卖零嘴果脯。
姜锦叹为观止。
刚发了饷银就是硬气,崔望轩闪身去买了一兜子,还分了姜锦一把。
他嗑着果脯点评,“哎呀,也就是我没这等机遇,否则啊……”
话没说完,果脯之外,崔望轩还收获了一旁路人的白眼若干。
姜锦礼貌地避开几步,以免被旁人认成是他的同伴。
拥挤的人潮却转瞬间就安静了不少,城门大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逼近。
再遥遥看见裴临此人的时候,姜锦不免感慨万千。
他依旧耀眼得不可直视。
马背上的裴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神一扫,正对上姜锦的目光。
姜锦心下安定,没有回避。
不是她自作多情,但她确实感受到裴临的视线精准地拨开了人群,指向了她。
不过,只这一瞬。
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平视前方,继续向前走。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
回去之后,姜锦还来不及换上女装,便见裴清妍来找。
裴清妍当然知道她现在都在做什么,看她的眼神也总是充斥着欲言又止。
眼下也不例外,裴清妍见姜锦这一身利落短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阿锦姐姐,你还是去换一身衣裳吧,今晚有宴席,大夫人那边要我们都过去。”
姜锦动作一顿,既而悄声道:“我如何都不打紧,你倒是要真的换一身漂亮衣裳咯。”
裴清妍没听明白,姜锦便好心解释了两句,“我在营中听说了,你那夫君,已经回到了范阳,今晚大夫人叫你去,只怕也有这个意思。”
闻言,裴清妍僵硬了一瞬,她扯着自己的袖子,有些艰涩地道:“好,我晓得了的。”
尽管是裴清妍当时主动做下那些事情,与她无干,但姜锦总有一种自己鬼使神差之间坏了人家姻缘的感觉,所以才有这么一句顺嘴的提醒。
姜锦回去,潦草地换了身旧衣,重新绾了发便出来了。
她和裴清妍一道去了正厅里。
气氛喧闹,她们的出现没有影响到席间已经开始的交谈。裴清妍落座后,和往常一样垂着眼眸,可是想到姜锦方才的话,她便又忍不住眼神乱飘,去寻哪位该是她的丈夫。
只是实在不好找。这场宴席上,来了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大抵是薛靖瑶要犒赏这些人,他们正是席间的主角。
在一众粗人里,裴临的身形显得格外清隽,明亮的烛光笼在他身后,就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春风得意的时候,果真就是不同的。
姜锦印象中这样的他,已经很久远了。毕竟到前世的最后几面时,她将要油尽灯枯,他其实也很疲倦。
有太多的事务缠身,桩桩件件要过他的眼,行差踏错一步,不止他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些虽他一道起于微末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想着想着,姜锦的目光便夹杂着审视和对比的意味,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借由气氛憋闷,出去散心了。
她进去就喝了一杯水酒润唇,屋外凉风吹过,酒意发散,确实也是好受的。
快要开席了,姜锦深吸一口气,没多耽搁,刚打算转身回去,便在池边撞上了一双通透澄明的眼睛。
裴临捏着只酒杯,缓缓朝这小池塘走来。
他也没看她,所以姜锦没当一回事儿,正打算继续往回走,忽听得耳畔传来他压抑着的清冽声音。
“姜娘子,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P
——
? 第37章
许久未曾谋面, 再听到他的声音时,尽管有一瞬失神,但面对这样的场景, 姜锦已经不会流露出多余的表情了。
她下颌微收, 算作点头, “裴公子, 好久不见。”
没有任何特别的意味,充其量只算是礼貌的寒暄。
裴临敛下深沉的目光,垂眸看向指间夹着的那只小酒杯。
清澈的酒液在杯中晃起微妙的涟漪, 旋即被一饮而尽。
当真是……好久了。
人总是贪心的,学不会知足。上辈子不得善终的感情就像一团火,分别月余,便烧灼得他内心空洞异常。
拿这么一点点醉意去填,实在是杯水车薪。
“方才在席中, 看裴公子一幅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模样,怎地一出来, 就要……”姜锦话音一顿, 想到了合适的词语才开口,“就要借酒消愁了呢?”
裴临看着空荡荡的杯底, 笑了一声。
他淡淡道:“姜娘子多心。在下不过是方才看姜娘子连饮了两杯,猜想这酒的滋味应当不错, 故而也想一尝。”
裴临此话一出, 姜锦便知方才他一定是察觉到她审视的眼神了。
怪不得她一散心, 他就也跟了出来,果然不是巧合, 而是他察觉有异。
姜锦下意识想要解释描补, 可是话刚要出口, 她忽然抿住嘴,把话憋了回去。
解释个鬼啊,或许她也应该换个思路。
凉沁沁的风穿过两人之间,她鬓边被风拂乱的发丝,就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梢,散发着蓬勃的生气,一时竟把裴临的满腹心思都牵扯去了。
再一回神时,裴临发现,姜锦那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竟然又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得肆无忌惮,也回答得坦坦荡荡,“方才裴公子轻裘缓带、玉树临风,在一干粗人中着实出众,一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想必裴公子不会介意吧。”
这话其实没掺假。
即便重来一次,面对这张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脸,她也依旧想感慨一句,上天对裴临不薄。
好家世、好身法,还给他配了副好皮囊。
当然,若非这张好皮相,前世怀春的少女也没那么容易动心。
裴临的表情几不可察地一滞,喉结却滚了一圈。
他略别过了头去,不再看她,只放眼望向被绿荷覆盖着的小湖心,道:“很少有姜娘子这般坦率直接夸人皮相的人了。”
姜锦见他果然被噎了一噎,莫名有了一种重新攻城略地般的快感,也不在意他的意思是否是说她肤浅。
她轻笑一声,道:“抱歉,我山野长大,快言快语,唐突了裴公子。”
裴临果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很快,姜锦便听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姜娘子怎地会还留在这节度府上?瞧着和那心眼浅薄的裴二小姐,甚至还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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