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莫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他果然敏锐,回程不过半日,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
姜锦还记得之前他陪自己忙前忙后,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好讳言的,便道:“裴公子有裴公子的际遇,我自然也有我的。无论是找寻身世,还是搏个安身立命之处,没头苍蝇一样乱晃总是不行的。眼下入了大夫人的眼,正好借一点她的力做事。”
他们的交情,如今只好问到这里。裴临没有继续追问惹她疑心的打算,只是道:“军中辛苦,姜娘子务必珍重己身。”
说罢,裴临朝姜锦拱了拱手,幽深的眼瞳与她对视,随即告了辞,“快要开席,某先回去了。”
他平静无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无人可见,他在袖底单手紧握成拳。
其实裴临知道,他本不该这样主动地跟出来找她,毕竟她之前便对他有所怀疑,不过被那道鱼脍浅浅打消了些罢了。
但他无法克制向她靠近的冲动。
哪怕只是多说一句话也好。
姜锦不知他内心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目送裴临的背影重新进入殿中,才抬步往回走。
厅内比她走的那一阵还要热闹,伶人们已经开始了奏乐演舞。裴清妍单手支腮,侧着脑袋,直到姜锦回来,才收回了一直探向门外的目光。
隔着一臂宽的空隙,裴清妍悄悄伸手拉了拉姜锦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认得哪个是那卢宝川吗?”
其实裴清妍话还没出口,姜锦就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她自然是认得卢宝川的,上辈子还同这位有过不少接触。
只是此时此刻,她不该认得他才对,所以姜锦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忖着该如何委婉地提醒裴清妍哪一位是他。
姜锦垂着眼帘,脑子里的想法才转过一圈,还没来得及琢磨该怎么说呢,不过几步远的斜对面,忽然有一人,哐一下就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就好像听到了她们说话一样。
他大剌剌地举着酒杯靠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站到了裴清妍的桌前。
姜锦认得,他就是卢宝川。
可裴清妍不认得,她见这个长相颇有些凶悍的男子,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大跨步走到了她面前,脸上甚至还挂着挑衅似的笑,呼吸立时便是一滞,连身侧的姜锦猛戳她的小臂都没反应过来。
卢宝川五官粗犷,轮廓大开大合,说起来还算浓眉大眼,长得并不可怖。
但他十一二岁时就敢上阵砍人脑袋,身上杀气极重,从来不加掩饰,这几日又出去料理城防,忙得不可开交,下巴上冒出来不少青色的胡茬,和儒雅风流这四个字完全就是反着来。
裴清妍着实没见过这架势,一时间吓得嘴唇都在抖。
见状,卢宝川便知道自己又吓到人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咧嘴扯出个尽量柔和的笑,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范阳卢宝川,如今可算是见过了?”
……不笑还好,一笑更是要命。
知道眼前人就是她的丈夫之后,裴清妍更是怕得连睫毛都在抖。
好在她的礼数都还在,不曾失态,她瑟缩着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遥遥和他手中杯盏相对,道:“云……云州裴清妍。”
“我知道的,你就是我的妻子。”卢宝川大大咧咧地道,似乎一点没把婚嫁当一回事儿,他饮掉杯中酒,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他似乎还低喃了一句,“好似还差个交杯?”
想到自己要和这样的人举案齐眉、夫妻合卺,裴清妍啪嗒一声,摔坐回了她的椅子上。
还是姜锦好心扶了一把,她低声道:“人不可貌相,别着急,慢慢来。”
裴清妍眼泪汪汪,“要是他着急,可怎么办?他说……他刚刚都说起交杯了。”
姜锦倒也想知道怎么办。
她更好奇的是,上辈子这俩怎么就看对眼了?
什么山匪冲散什么救命之恩……单看裴清妍现在这怕得要死的状态,姜锦都怀疑她前世是把卢宝川当成山匪了。
好在时辰已到,行舞乐的伶人渐次退下,要开席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上首的薛靖瑶身上,裴清妍也勉强定下心来,随着众人一起,行礼、敬酒,不曾出什么差错。
即使是这样论功行赏的场面,坐在正中央那个位置上的,也依旧是薛靖瑶,而不是她那已经身为节度使的儿子。
姜锦心下感触颇深。
席间嘈杂,她浑然不觉有一道视线,始终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她。
这场宴席果然是为了犒赏举办的庆功宴,而裴临便是这场庆功宴的中心,毕竟是他带着借来的五十个人,一个来月就把范阳主城及周边的匪窝捣了个干干净净。
好奇打量他的目光,从他回到席间开始就没停过。
匪祸一直是困扰范阳的一个大问题,尽管此番也不可能是拔除,最多只算暂时打压,但一个还未弱冠的小子短时间能做到如此地步,还是足够让人另眼相看。
薛靖瑶行事称得上独断,但在用人方面,却始终豁得开,不然也不会选择相信裴临。
此时此刻,她感慨道:“不负当时击掌盟约,我没有看错你。如今的范阳烈火烹油,宝川一人……”
有其他卢家人在场,薛靖瑶把“独木难支”四个字吞了下去。
裴临起身,左手紧握右手拇指,垂首一礼。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最关键的第一步,他开口,语意真切:“幸而没有辜负大夫人之信重。”
他期年习武,身上瞧着书卷气却更足,行礼的时候胸背皆直,遥遥望去,君子如风,连身上那件寻常的绀青色圆领袍都显得英挺了起来。
姜锦暗自啧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临身上的气度更胜前世。
待他日他再赴长安,也不知要悄悄顺走多少闺秀的芳心。
眼下已经差不多是如此了。
姜锦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席间不少女眷的眼神,都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他。
卢宝川却拍着大腿不满道:“母亲,你又打什么哑谜?”
薛靖瑶忍住当堂教子的欲望,只恨不能分半个脑子给卢宝川。她顿了顿,略过他的问题继续道:“好酒好菜在前,我便不提琐事了。诸位且放开来用,席后,该有的赏赐封奖都不会少了大家的。”
此话一发,舞乐再起,宾客便可以自行谈天、敬酒、应酬了。
姜锦这边冷锅冷灶无人烧,而裴临那边,走去朝他敬酒的人不知凡几。
裴临一一应对,可被敬过几轮了,他杯中的酒却一点没少,几乎只略沾了沾唇。但他脸上看不出一点骄矜的颜色,来敬他的人也就没在意这种小事。
但姜锦晓得他的底细。
他不喝不是不胜酒力,事实上,他只是觉得很多人不配。
直到天边月亮低垂,宵禁的时分快到,这场宴席才终于有了要散的意思。
这席间的酒乍一尝不烈,实则后劲不小,姜锦当果子露似的多吃了几杯,眼下已经开始有些头痛。
要散场了,她求之不得。
姜锦琢磨着应该再没她什么事儿,刚要和裴清妍一起离席,便被薛靖瑶身边的婢子恭恭敬敬的叫住了。
”姜姑娘,“婢子低垂眼帘,道:“大夫人请您留步,有事相商。”
模糊的酒意瞬间消散,姜锦第一反应便是大夫人那边要查的事情或许有了眉目,她正色道:“好,我这就随你去。”
内殿里,薛靖瑶已经解了厚重的外袍,换上了轻薄合宜的便衫,她正斜坐在美人靠上,膝上拢着条羊毛小毯,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婢女,正膝前为她捏腿解乏。
姜锦顿在几步外,道:“大夫人。”
她再一抬眼,便见另一个婢女,从她身后,也领了人进来。
薛靖瑶眉头都没抬,想必人也是她叫的。
姜锦收回了流连的目光,心下疑惑。
怎么把她和裴临一道找来了?
作者有话说:
喵的,再熬夜我就是小狗,明天努力早点写完(恶狠狠)
——
? 第38章
前月。
深夜, 范阳去往云州的路上。
夜雨声声,山路湿滑,实在不是个赶路的好时候。
然而凌家兄妹却顾不上这些, 他们只带了斗笠, 手把着手, 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前行。
下着雨, 天上理所当然的没有月亮,夜色深沉,凌霄脚下一滑, 险些就摔倒在污泥沼中。
好在她的二哥及时拽住了她。
凌峰仰起头,从斗笠的边缘看向自己的妹妹。
他的声音就像活吞了秤砣那般沙哑低沉,“找处山洞,我们歇一会儿吧。”
凌霄正在俯身揉自己的膝盖。
原本的凌峰虽然比大哥要寡言,但也不算个沉闷性子, 可这一路以来,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除却必须的沟通, 几乎不再开口。
凌霄有些惊讶,她直起身, 抬头,眸子在夜色浸染下显得更亮了。
她说:“不用了二哥, 没有扭到。我们走吧。”
凌峰也没有强求, 他点点头, 随即压低斗笠,和妹妹继续往前。
并非是他们硬要做苦行僧找罪受。
事实上, 是他们不得不在夜里赶路, 也不得不避开沿途官道和城镇, 抄小路前行。
因为他们察觉到,不只是他们想要找到害死家人的仇家。
那日的始作俑者,他们似乎发现了自己灭口没灭干净,也正在找寻“漏网之鱼”。
雨渐渐小了些,凌霄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凉意,说:“我们得回家看看,看看镖局里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凌峰在前面沉默地开路,许久后,他才道:“很危险,如果他们也觉得我们会这样想。”
前世今生相关的大事小情,连日来,凌霄都不知在脑子里盘桓过多少遍了,她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事发的地方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不,还有其他的办法,只是……
凌峰回头,竹编的帽檐下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这个办法,甚至还可以让妹妹也不再被那伙人发现,不再继续担惊受怕。
凌霄没注意到凌峰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总觉得,阿耶像是知道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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