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其实一颗珠子不算什么,但是那么多珠子放在一起交相辉映,在这乌七八黑的房间中便散发出璀璨动人的光。
苏鸿燕一下子被惊艳到了,问那店主:“这是什么?”
店主呼噜了一口炸酱面,头都没抬,随口说:“珠子。”
苏鸿燕便有些不高兴,珠子,什么珠子啊,怎么不说清楚?
初挽见此,便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个珠子应该是过去轿帘门帘上缀的,拆开来,攒起来的。”
过去那会儿,富贵人家的轿帘门帘都是有讲究的,用七彩琉璃玛瑙珍珠等做珠子,拿丝线络起来编,越是富贵人家越讲究,还有平时坐轿子时用的轿帘,那也是撑门面的。
民国时,清朝那些旗下人光景不好了,家里东西慢慢拿出去变卖,最后这珠帘轿帘留不住,也兑给人家了。
这么一鱼盆的珠子,显然都是特意收了来,攒着,时候久了,各式各样的都有。
初挽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看看别的去。”
然而苏鸿燕却很感兴趣,这么多珠子堆在一起,很有些震撼,便问店主:“这个怎么卖?”
店主依然没抬头,随口说:“还是得看具体珠子,价格不一样,你要哪个?”
苏鸿燕有些淘宝的心思:“行,我挑挑看。”
当下蹲在那里,抓了一把,就那么慢慢地捡。
初挽见此,也就过去旁边看看别的,不得不说,这边五花八门各样东西真不少。
这些东西她估摸着不只是他自己的,应该是不少老旗人攒着一起卖的,他这里就是这么一个口子。
她看来看去,有不少好东西,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都收的,还是得紧着收那些很容易出手的,小步快跑,盘活资金,不能久留,还得便于携带。
所以这么看了一番,倒是没见到什么特别合适的。
这时候,苏鸿燕还在那里蹲着捡珠子,陆建昭已经兴致勃勃地东看西看了。
初挽:“你先别乱动。”
陆建昭疑惑:“怎么了?”
初挽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拿出来一个手电筒:“仔细着,别碰到人家东西。”
手电筒这么亮起来,陆建昭一下子明白了,顿时出了冷汗。
人家这地儿,到处都是架子,歪歪斜斜的,满满当当的,你一个不留心碰到了,稀里哗啦的,别说摔很多件,就说摔碎那么一件,你都赔不起!
别管那些东西是真的假的,你摔碎了,人家就说这个是多钱收来的,打算卖多钱来着,你说你怎么着?还不是认栽!
陆建昭咬牙,看了看旁边依然看着电视呼噜面条的那店主,心说这可真够黑的。
别看人家看着电视没当回事,其实你碰人家一件,拿人家一件,人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这分明就是存着碰瓷的心!
陆建昭看了眼初挽,庆幸又后怕:“多亏你带着手电筒。”
初挽低声解释:“不光是为了这个,回头看东西,有这个也能看清。”
不然乌七八糟的,能看什么,就是再厉害的眼力,也有打眼的时候。
陆建昭恍然,恍然之余,对初挽更加佩服。
这老头家里确实不少好东西,但也是一个满肚子祸水的,和这种人打交道,无异于虎口夺食,得留一百个心眼,也幸好和初挽一起来的,不然就他和苏鸿燕,那就是羊入虎口,得被人家宰死!
这么说话间,初挽就看到旁边靠墙根处放着一个旧木头架子,架子有些年月了,也是乌七八糟的,紧靠着白炉子,已经沾了不少煤末子。
那架子上杂七杂八地放了旧鞋,鞋油,刷子,还有破袜子套棉花套什么的,塞得满满当当的。
而就在那些破烂中,竟然有一个盖罐,盖罐上也有不少煤灰,盖罐边沿有一个豁口,还有一条轻微的裂纹从上绵延到罐底。
初挽拿起来,却见釉质肥厚,釉光中透着卵青白,这应该是明青花瓷了。她又看了看底下,竟然是有款的,一看这款,她便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明青花瓷竟然放在这么不起眼的位置了。
这款上写着“大明正统二年春二月十七日恭造”。
要知道,明朝早年,政局稳定经济繁荣,郑和下西洋把中国的瓷器推往全世界,又从东南亚带回了烧制青花瓷的釉料苏麻尼青,中国的瓷器烧制达到了巅峰,中国青花瓷遍布世界。
永乐年间,被国外称为“blue and white”的青花瓷享誉世界,以至于如今世界各国的博物馆里都收藏着明朝初年的青花瓷,各国收藏爱好者对青花瓷颇为追捧。
有了需求就有价格,永宣两朝的青花瓷很受海外追捧,价格居高不下。
不过眼下这个,却不是永乐宣德的,而是紧跟宣德之后的正统年间造的。
宣德之后的正统、景泰和天顺三代,景德镇封窑,禁止私下开窑,所以这三代留下的瓷器存世量极少,但其实这三代,特别是正统年间的青花瓷,造型以及色泽都不失宣德风貌,比如眼下这件清华盖罐,依然用了宣德常用的缠枝莲,青色浓艳,造型浑厚。
这三代的青花瓷,甚至因为存世量极少,又不带款,世人根本不知。
初挽上一世不着痕迹收了几件三代空白期的,后来苏玉杭研究三代空白期青花瓷,恰逢景德镇遗址发现了空白期瓷片痕迹,他发表了数篇论文,引起陶瓷界大震荡,初挽的三代空白期青花瓷也跟着水涨船高。
又因为空白期青花瓷稀缺,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便是这么一件带了残的青花瓷,以后拍出上百万价格也是轻而易举的。
初挽放下这青花瓷,想着这青花瓷是带了款的,兴许就是这么一个款,才让这店主大意了,以为是后世仿品,才没加留心。
毕竟那个年代的,几乎都没款。
她如果能收了,那自然是捡一个漏。
只不过她若是收了这个,也没处放,一时半会卖不出去的话,回头永陵村是容不下去自己,自己也没别的去处,还得考虑着将来出路,这么一件易碎的青花瓷,自己根本留不住。
留十几年再卖,投资期太长了。
况且这么一个带了缺的,她也不太喜欢,她更喜欢完美一些的,卖不出去可以自己一直留着的。
但就这么放过也有些可惜。
心思百转千回,初挽扫了一眼蹲着埋头捡珠子的苏鸿燕。
苏鸿燕上次买那个玉板子打了眼,虽然有些受打击,但是倒也没太急眼,看得出好歹也是能经事的。
最要紧的是,如果自己就此把这个漏给她,到了她爸苏玉杭那里,那是不是有可能,苏玉杭提前研究出来三代空白期陶瓷,自己发家的机会也能提前了?
再者,给苏家一个顺水人情,对自己将来也大有好处,毕竟苏玉杭可是未来京大考古系的系主任,也是北平考古研究所的所长。
就是陈蕾,混得再风生水起,也是挂在他手底下的人。
初挽在生意上,是不会这么轻易拱手相让的,凡事总是要讲究一个有利可图。
她脑子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一番权衡后,心中主意已定。
她抬眸,看向那边看着电视吃面的年轻店主,心里明白,这是一个看似随性,其实比谁都精明的主儿。
怎么能不着痕迹地从他眼皮底下把青花瓷收走,这是一个问题。
第18章
初挽走过去,看看苏鸿燕捡得怎么样了。
她倒是有耐心,在那大鱼盆里扒拉,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挑了七八个珠子,初挽打眼一看,都还是不错的成色,看来苏鸿燕倒是也懂一些,到底是家学渊源,慢慢熏出来的。
苏鸿燕看初挽过来,便问初挽:“怎么样?”
初挽颔首,没说话。
苏鸿燕见初挽点头,也就笑了,问那店主:“老板,这些怎么卖?”
店主便过来了,拿着苏鸿燕挑的那五六个珠子,一个个地说:“这个十五,这个十四,这个十块,这个九块……”
他这么一报价,苏鸿燕傻眼了:“这么贵?”
十几块不是小数目,就买这么一珠子?她还以为这珠子就一两块钱一个呢!
店主慢悠悠地说:“嫌贵,那就算了。”
说着,随手将那些珠子放在旁边一老木头箱子里。
初挽一看这个,便明白了,扯唇笑了笑。
这也算是古玩界常耍的花头了,没想到才这年月,就已经有这么精明的卖家了。
他们这鱼盆里的珠子,应该是过去揉铺来的。所谓揉铺,就是把各家旧的首饰细软收了来,拆开旧物利用,以前会有喝揉的打着小鼓走街串巷收货,收的细软再卖给揉铺。
这鱼盆子里的珠子海了去,高贵贵贱都有,谁没事在那里挑拣着分好赖,他们自己也懒得下这个功夫,费眼睛,于是哪个买家来了感兴趣,就让人家自己挑。
挑出来的,他们说个高价,你要的话,他们赚了,你不要的话,他们就把那些单独放一边。
等于人家省了自己挑拣的功夫,你给人家白做工了。
毕竟过来淘宝贝捡漏的客人好歹也有点眼力,能被他们挑出来的,总归是有些吸引人的东西,后面可以待价而沽,等于买家如果不认宰,就给人家白做功挑好赖了。
这在后世,也是常见的招式,就是有点忒损了。
苏鸿燕有些颓然,无奈地看了一眼店主:“算了,我认了!”
这都什么人,进了这家店,就跟进了盘丝洞,别想讨个便宜,只有吃亏的份!
初挽打眼扫过后,目光却落在一处。
那鱼盆里众多五花八门的珠子,其中有一件浅黄玉,色调雅淡,玉质温润,在众多璀璨夺目的珠子中,并不起眼。
但正因为不起眼,初挽却瞬间注意到了。
她眼神就那么不着痕迹地扫过,丝毫没有任何停顿,之后便不急不躁地领着苏鸿燕:“过来,你看看这个瓶子,怎么样?”
苏鸿燕也就看了看:“这是一件青花玉壶春瓶吧,看着像是元代的,清朝仿的吧。”
初挽赞赏:“没错,好眼力,是清朝仿的。”
其实这是清朝仿元朝,但又是民国后挂彩。
所谓后挂彩,是说原来的彩脱落了,或者本来是素的,卖不出来价,便拿过去景德镇的小窑让人挂彩,这种很容易让人打眼,毕竟釉和胎都是能对上的,对彩稍微马虎不懂的,或者光线不好没看清,就掉进去了。
初挽太爷爷当年最拿手的本领就是后挂彩,她太爷爷亲传大弟子更是后挂彩中的大行家,民国时期无人能出其右。眼下这个后挂彩,比起她太爷爷弟子的活,还是欠了一些火候。
当然了,蒙苏鸿燕足够了。
苏鸿燕耳濡目染,还是有一定鉴别能力的——属于最容易掉坑的鉴别能力。
觉得自己有眼力,有本事,以为自己捡漏了,其实一知半解,正好着了人家道。
苏鸿燕看初挽这么说,就心动了:“要不要?”
初挽:“喜欢青花?”
苏鸿燕:“那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