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她想了想,解释道:“不一样的,普通外商不会懂中国的瓷器,懂中国瓷器的,也未必就是刀鹤兮,他对高仿瓷的了解,远比普通人要多。”
陆守俨:“既然这样,那就拉他一起做吧。”
一时又道:“等回头,我有时间,可以和他会会,帮你把把关。”
初挽听着,在心里轻叹了声,陆守俨上辈子就对刀鹤兮很提防,但其实真没什么好提防的。
她想了想:“这样也行,回头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其实我觉得虽然他看上去有些奇怪,但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坦诚的人,只不过藏得很深,打交道多了,就会感觉还好,而且他很讲原则,这样的人,哪怕他对我态度不好,我也不担心他坑我。”
电话另一头,陆守俨听了这一番话后,终于道:“挽挽,听你这一说,他确实人品不错,你既然能看得这么明白,那我就放心了。”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初挽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想了想,道:“你该不会多想吧?如果那样,回头我和他一起去景德镇的话,我找朋友陪我去?”
她迅速地想着,谁适合陪她过去。
陆守俨很不在意地道:“不会,瞎想什么,你不用太在意这个。”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如果想做事情,不可能时刻顾忌着男女之分,这个圈子里男人多,你总归要接触,我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多想。”
初挽略松了口气:“那就好,其实我也觉得,不至于。”
毕竟两个人现在两地分居,她也不想让他心里存着什么,易地而处,如果陆守俨和一个女属下单独出差,她一定会不舒坦。
当下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我如果对他有什么想法,我早就——”
她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当时她觉得他几个侄子不合适,她其实也想过刀鹤兮,只不过终究觉得下不了口。
但这种想法,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的,他还不得酸死!
陆守俨听着,却迅速捕捉到了什么:“嗯?你早就如何?”
初挽忙笑着哄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说,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陆守俨:“你现在进步了,很会说好听的哄着我。”
初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嘛!”
陆守俨轻哼了声,之后也就不提了,反而问起来:“打算什么时候去景德镇?”
初挽:“最近论文要和岳教授讨论下,铁生哥在那边也在了解详细情况,等回头他给我打电话吧。”
陆守俨:“嗯,出门前和我说一声,到了哪儿给我打电话,别让我不放心。”
初挽笑:“知道啦!你就知道管着我!”
话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很喜欢的,就连声音都软了起来。
谁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办公室里恰好有人进来了,初挽见此,虽然不舍得,还是道:“那我挂了?”
陆守俨便道:“等一下。”
之后,那边传来电话筒被捂住的声音,听起来是孙秘书来找他,有个紧急文件需要签字。
他应该是大致翻看了文件,又问了问,便签字了。
等孙秘书出去,她便听到他道:“挽挽,没有要管着你,是不放心你,我这边忙,抽不开身,我没法陪你去,就总不放心。”
初挽:“没事,我到了后就给你打电话,再说景德镇那边有铁生哥呢,不行就让他回来一趟,陪我们一起过去好了!”
陆守俨:“嗯,你回头把我联系方式给铁生,有什么事,让他直接找我。我不认识什么朋友在景德镇,不过上面的人应该有,万一有事也好有个应对。”
初挽:“放心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一窑房,不用小题大做。”
初挽先和政策办公室的同志见了个面,了解了大概的工作安排,负责人也谈了当前的情况,改革开放红红火火的年代,到处都在说经济体制改革,怎么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大背景下更好地保护文物,大家也都在思考,所以目前打算对这个市场进行调查。
调查队的宋主任笑呵呵地说:“这个工作,我们目前正在搜集资料阶段,还得请初同学多配合。”
初挽大致看过调查安排后,分为几个调查方向。
第一个是调查文物黑市为什么此起彼伏屡禁不止,第二个是古玩市场的流通和运行模式,第三个是对古玩发展趋势做研判。
里面列了各样内容,看得出,这次的调查组,是要放下官老爷的架子,去真实地考察目前古玩这个“黑市”的情况。
初挽是不需要参与具体调查工作的,但是要参与进去撰写报告,显然宋主任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特意问了初挽的意见。
初挽见此,也就明白了,陆守俨说得没错,这是为接下来的文物保护交流会做准备,她是要过去冲锋陷阵的。
既然有人要把她往前面拱,她自然也不介意去当这个急先锋。
现在,调查组先调查着,等差不多有了翔实资料,正好可以写报告了。
当天初挽回去,便把情况给陆守俨报告了:“和你想得没差别,果然是这样的。”
陆守俨:“那也行,你愿意参与就参与进去,如果能把这件事稍微往前推推,也不错。”
初挽自然对这个很积极,当即联系了自己认识的几个铲子,也联系了聂南圭胡经理等,尽可能配合提供古玩黑市的情况。
等这一切总算妥当了,调查组的工作也开始了。
这时候易铁生打来电话,说可以出手,初挽当即给刀鹤兮打电话,两个人出发过去景德镇。
刀鹤兮显然不想坐火车,于是两个人就坐飞机去的,先飞过去南昌,两个人预计从南昌雇一辆车,直接开过去景德镇。
不过从南昌下了飞机后,初挽便有些难受,身体觉得虚,仿佛晕车,又仿佛不是,总之有些难受。
初挽没吭声,不过刀鹤兮显然意识到了,问她:“没事吧?”
初挽摇头。
刀鹤兮的视线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要不要在南昌休息一晚再过去?”
初挽:“没事,只是有点晕车,从这里开车过去景德镇一百多公里,走快点一两个小时,我也想尽快过去。等办完事再休息。”
刀鹤兮见此,也就道:“好。”
当下雇了车,径自过去景德镇,路上初挽喝了口水,倒是感觉好些了。
那工坊位于景德镇樊家井村,距离景德镇火车站很近,两个人驱车过去,却见沿着小山是成片竹林,树木丛生间有旧谷仓和灰泥粉刷的老房子,有烟囱冒着烟,旁边一个女人正艰难地推着推车,车上是满满当当的高岭土。
路并不好走,杂草丛生,其间可以看到破碎的瓷片,也有粗糙刚刚拉坯成型的物件,就那么荒废在草丛中。
开车师傅骂了一句脏话,用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道:“这边路不好走。”
他怕扎坏了他的轮胎,舍不得,走得很小心。
初挽从车窗玻璃里往外看,他们正开过一座小山的阴面。
上辈子她来过景德镇,不过是九十年代了。
那时候景德镇周边山里有高山组建的高仿柴窑,用的是老瓷石,高岭土,完全按照古法来做,这种都是非常隐蔽的,烧造出来的物件先由顶尖高手来做旧,流入境外,之后再通过合法手段回流。
这个过程中把关的都是顶尖瓷器专家和收藏家,拍卖公司也都安排好了人,总之一条龙服务。
陈蕾当时应该就是这条线里的,她通过这个方式捞了不少黑钱。
汽车终于抵达了那处窑房,远远就见易铁生出来接他们了,初挽便冲他招了招手。
车子停下后,初挽给易铁生刀鹤兮引荐了,彼此都不是多话的,略点了点头,便由易铁生领着进了工坊。
有一处小铁门,那铁门已经生了锈。
有一个看门的大爷,脸像风干的核桃,领着他们进去看。
一行人往前走,就见里面是一栋六十年代的厂房,砖墙上开着小窗,没有玻璃,一旁有一片污水,发出恶臭味。
刀鹤兮微蹙眉。
初挽注意到了,知道他洁癖,也就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刀鹤兮到底是点头:“走吧。”
当下两个人走进厂房,却见厂房里挨挨挤挤放着各样模具以及家什,大家都是行家,仔细看了看,有描金彩绘用的,也有拉坯用的。
刀鹤兮显然有些失望。
初挽问那看门人:“做工的人呢?”
那看门人指了指旁边的窑炉:“现在干着的也就那两个了。”
于是初挽和刀鹤兮过去看,推开窑炉的房间,就见里面灰尘飞扬,一个穿着旧工装衣的女人把已经上了釉的瓶摆在搁架上,她正给釉吹气。
而就在她一旁,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给几只已经烧制过的瓷碗打磨,老人的手粗糙布满裂痕,不过动作却很温柔,他小心翼翼的打磨掉那些瓷碗上面粗糙的斑痕。
刀鹤兮站在那里,看着那老人手中的瓷碗,那是青白瓷碗。
老人的手皴裂得厉害,指骨那里甚至有些怪异的突出,看得出,那是一双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操劳的手,因为用得过度,才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过就是这么一双手,他温柔地打磨着瓷碗,那是哄着小婴儿一般的力道。
刀鹤兮微微拧眉,看得入神。
房间里有尘土弥漫,这两个人,一个在打磨,一个在吹气,尽管屋子的门被推开,进来了三个人,他们仿佛也没有被惊扰到。
三个人也就没出声,屏住呼吸认真看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人终于将那瓷碗放下。
那是一只青白瓷碗。
刀鹤兮的目光被吸引了,他走过去,径自拿起来看了看。
那胎质坚致细腻,雪白的釉色中隐约闪着青,通体莹润明澈,竟是有着玻璃一般的质感。
他神情微动,陡然抬眸,看向那老人:“这是你们做的?”
老人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拿起了另一只碗。
初挽却走向了靠墙处,那里是一个沾了陈年泥坯和釉料的木架子,架子上摆了零星几件瓷器。
她拿起来其中一件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件仿明甜白釉龙凤青花红彩祭高足杯,既是仿甜白,那釉色自然是白腻如脂,她拿起来,对着灯光看时,却见那胎体薄到几乎透明,能够照见光影。
而在那杯壁上,有龙凤浮雕和祥云图案。
她看了半晌,彻底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容不下这个窑房。
因为文物大规模卖上价都得过几年了,这种在柴窑里花费了大心血精心制造出来的,必须卖到一定价格才能赚回来。
在九十年代初以及之前,正品尚且难找出路,更何况这种现代仿造。
如果张育新这位老艺人可以再撑几年,撑到九十年代中期,也许他将迎来他人生中的黄金巅峰时期,但可惜,他没赶上那个好时代。
现在这会儿,大家纷纷上马烧煤窑,施行机械化,大规模生产,而传统柴窑费用高,空间大,烧造程序也太过繁琐,大窑厂为了效益不敢做,做了也没市场,小作坊为了生存也只能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