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这是作孽啊。
这么一件,什么凝重不凝重,拿到外面去卖,也不少钱,要知道烧了一夜的柴窑,那就是多少钱,结果就这么糟蹋!
儿媳妇彭秀红却忐忑起来,她的手紧紧绞着衣服边角,不知所措。
初挽却对旁边胡窑头交待道:“从明天开始,所有的师傅和工人都回来吧,开工,按照原本的工资,直接提升百分之二十,至于做什么,易先生会和你们交待。”
她这话说出,那胡窑头顿时惊喜不已,一时之间,只觉得这心被他们吊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如今可算是落了地。
那彭秀红听着,也是喜出意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圈。
要知道,这可是村里不少人的饭碗啊!
张育新却没什么意外的,他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半晌后,终于抬起头,望向初挽。
他已经知道初挽的意思了。
他说初挽不懂,说初挽在羞辱他,其实这才是最懂瓷的人。
能够一眼看出他昨晚心思的人,这个世上并没有几个。
而能把这么一件耗费成本和时间做出的成品直接交到他手里让他摔碎的人,这个世上更没几个。
她并不在意一时的得失,她要的就是精益求精,就是要完美,要舍弃一切杂念,做出最好的瓷,至少是他心里最好的瓷。
初挽看着张育新,道:“张师傅,我相信现在你能够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张育新点头:“明白。”
至此,初挽没再说什么,刀鹤兮也没说什么。
对于这样一位师傅,两个人都可以放心了,并不需要太多言语了。
初挽再次交待了易铁生几句后,也就和刀鹤兮打算离开,他们已经不打算再等着下一批了,他们对于张育新有着足够的信心。
当他们的车子缓缓地消失在窑房外荒芜崎岖小路上时,彭秀红喃喃地道:“那,那意思是我们以后都继续干了,是吧?”
胡窑头咧嘴笑起来:“对对对,不但继续干,而且咱们工资都涨了,涨了两成呢!”
他高兴地伸出两个手指头:“咱真是遇上贵人了!”
他当然知道现下的情况,经济体制改革,所有的人都被逼着往前冲,一口气都不敢喘,像初挽这样的老板,在景德镇可真是少见。
彭秀红想起这些,面色也有了喜色,她看向张育新。
但是张育新依然僵硬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车子,那车子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丈量厂房的易铁生,之后走过去。
“这位年轻姑娘很懂瓷?”他声音有些僵硬,不过到底是问起来。
易铁生正琢磨着厂房修缮问题,听到这个,看向张育新,之后点头。
张育新:“她是做这一行的?”
易铁生这才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张育新,道:“不是。”
他看到张育新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失望和惊讶。
显然,这么年轻一个姑娘,竟然能一口说出他那件鹦哥绿的缺憾,这让他想不通。
易铁生望着张育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们这家窑房?”
张育新摇头。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确实蹊跷,毕竟在景德镇,那些曾经挂靠在各大国营窑厂下面的私人作坊太多了,这样的窑房也数不胜数,绝大多说都要被淘汰了。
为什么易铁生竟然找上他们,且抛出了很诱人的条件,答应了他们所有的要求。
易铁生:“是她让我找上你的。”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初挽。
张育新困惑:“为什么?”
易铁生道:“你学了一身手艺,应该知道你师从何人吧?”
张育新微诧,皱眉看着易铁生。
之后,陡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大震,嘴唇微颤:“她,她姓初?”
他听到别人叫她初挽,但他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姓氏就是初。
毕竟,那只是他拜师之时,师傅在暗黑的窑房中让他偷偷跪过的牌位,是他师傅口中偶尔叨叨的过往。
易铁生点头,之后淡淡地道:“王永清是初家老太爷一手调理出来的得意门生,而你是王永清唯一的弟子。”
他正色道:“所以你知道她为什么找你了。”
对于初挽来说,即使这家窑房不挣钱,她也要让它保留下来,让张育新一直做下去。
初挽和刀鹤兮坐车前往南昌,汽车轮胎倾轧过坑洼的小路,初挽再次感到晕车的不适。
其实这几天在景德镇,她偶尔坐车时,都有这种感觉,包括过去窑房,闻着那釉料的味道,里面氧化铜的气息,都让她感到不适。
她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道等汽车上了公路,那种不适感再次强烈地袭来。
刀鹤兮注意到了,侧首,低声说:“你脸色很难看?要不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
初挽点头:“好,可能是晕车,我下车透透气。”
于是汽车停下来,两个人便走到了路边树下,刀鹤兮擦了擦公路旁边的石头,让初挽坐下来。
初挽低声道:“刀先生,谢谢。”
刀鹤兮略默了下,道:“鉴于我们现在的合作关系,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打交道,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初挽一想也是:“说得对。”
刀鹤兮也陪着初挽坐下来,旁边公路上时不时呼啸而过大卡车,上面都是装载着满满的瓷器,景德镇的瓷器就是从这里,运往四面八方。
初挽静默地做了一会,感觉稍微好一些了,她笑道:“我突然想起之前在新疆,在那里突然见到你,真是意外。”
刀鹤兮:“为什么?”
初挽:“你和那边的气氛格格不入。”
或者说,他和这个年代这个国家都格格不入。
刀鹤兮缓缓地看向初挽,低声道:“我也觉得,你和那里的气氛格格不入,我看到你,很意外。”
初挽:“嗯?
刀鹤兮顿了下,他似乎在找着词语试图形容自己的感觉:“你就像一片素胎白瓷中的孔雀蓝釉,让人眼前一亮。”
初挽哑然,之后笑出声:“这是在夸我吗,谢谢你。”
刀鹤兮第一次看到她,应该是她穿着绿军装旧棉袄头发乱糟糟地出现在赌石场,那时候还数天没好好洗澡,不敢想象自己当时的形象。
刀鹤兮凉淡的眸中也略有了一丝笑意:“你很会看石头?”
初挽听着,略沉吟了下,道:“有一个朋友曾经教过我一些技巧。”
刀鹤兮:“那这位朋友看来很懂了。”
初挽:“还好。”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初挽说起自己最近捡漏的事,提起了那件元代金腰牌。
刀鹤兮听了,道:“八思巴文?我倒是略知一二。”
初挽意外:“你懂?”
刀鹤兮:“只是知道一点。”
初挽越发意外,要知道,八思巴文在几百年前已经被废弃,蒙古族房屋上也许残留一些变形,但也许主人根本不知道那些文字的意思,也就蒙古一些信仰佛教的僧人据说还在使用,会写一些八思巴文对联。
自己太爷爷懂这个,也是偶尔学的,没想到刀鹤兮竟然也会。
初挽有心想问刀鹤兮的师承,不过也怕那么问惹他反感,只是道:“那敢情好,你帮我看看。”
刀鹤兮淡声解释道:“东亚的几种文字,我都有所涉猎,朝鲜文我学过,据说朝鲜文字曾受八思巴文影响,所以曾对八思巴文也了解过一二,等回去北京我给你看看吧。”
初挽:“不用回去,我给你画。”
刀鹤兮微扬眉。
初挽便拿来一根树枝,在泥地里画,她记性好,或者说她是图片式记忆,尽管不懂那八思巴文的意思,但是她可以按照脑中的图片画出来。
等她画出来后,刀鹤兮道:“这是忽必烈的腰牌,不过是在登基为大元皇帝之前的,所以上面只有八思巴文,那个时候,他还是蒙古国可汗,这是他的传令腰牌,应该是用于通报紧急军情的。”
初挽恍然:“我知道了,这个叫海东青腰牌,我记得《元史》提到,蒙古曾经铸造过金银铁三种质地的海东青腰牌,都是镂刻了鹰头,不过后来这种海东青腰牌就换成了蒙古字牌,我这个,应该是忽必烈没称帝,海东青腰牌和蒙古字牌过度时期的。”
正是因为这个,上面有八思巴文,也有海东青,说特定历史下的产物了。
刀鹤兮微颔首:“应该是了,确实很少见。”
初挽听了自然高兴,一时说起那金牌可能的来历。
刀鹤兮见此,道:“你涉猎倒是很广。”
初挽:“那你呢?你不是什么都懂。”
刀鹤兮:“可我不如你懂得多。”
初挽听着,看他一眼:“我也这么觉得。”
刀鹤兮神情顿了顿,之后难得竟然笑了。
这时候,初挽也休息差不多了,当下两个人继续上车,不过刀鹤兮特意嘱咐过司机,让他开稳当一些,不要颠簸。
初挽上了车后,那种密不透风的不适感再次袭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微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车子大概行了一个多小时,前面遇到了车祸,加上下雨道路堵塞,只能慢慢地往前走,一卡一顿的,初挽就更加难受了。
刀鹤兮见此,径自让司机转道,找到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县城,径自带她过去了医院。
初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逞能了,她确实感觉很不对劲,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刀鹤兮虚扶着她过去医院,带她做了检查,她被安置在医院的木椅上休息,刀鹤兮去取检查结果,结果出来,他也看不懂,便去找大夫问。
谁知道那大夫看了后便笑起来:“恭喜恭喜!”
刀鹤兮:“?”
大夫:“你爱人已经怀孕了!她现在不舒服,那是早期妊娠反应,没事,熬一熬就过去了!”
刀鹤兮微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