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他们终于来到了今天选购会的展厅,展厅布置的却很朴素简洁,一水的深色模板显得稳重典雅,与会人员无论男女几乎全都是西装革履,专业严肃。
初挽走进展厅的时候,很快就被注意到了,毕竟她一头乌黑长发垂肩,在这种顶尖古董选购会上,是很少见的。
她被戴维的秘书引领着,走到了她所在的位置上,是特别邀请艺术顾问的头衔。
她刚一坐下,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洛克菲尔德家族的藏品就是美国最丰富的收藏,代表着美国最顶尖的审美,能和洛克菲尔德艺术办公室沾边的,都已经进入美国上流社会古董圈子了。
结果现在,一个这么年轻默默不闻的东方女性突然坐在那把椅子上,这本身就很不寻常了。
之前艺术馆粉锈事件,显然不好张扬,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在场不少人估计不知道。
这时候,戴维过来了,他见到初挽便笑了,热情地寒暄了两句,之后把初挽介绍给大家,可以听得出,当他介绍初挽的时候,语气中很有些自豪。
他介绍过后,大家这才恍然。
在场的古董商,有一些是专精于亚洲古董的,而亚洲古董绕不开中国瓷器。
中国自解放后文物市场管制严格,彼此交流不多,大家对昔日中国瓷器的了解更多来自于昔年的琉璃厂,而提起昔年琉璃厂,最绕不开的一个人便是初老太爷了。
五十年前的许多事,就算在座的没经历过,但是听中国瓷器逸闻,听中国古玩风云,也听说过初老太爷的故事。
所以初挽在知情人的眼中,那也是名门之后家学渊源。
更何况,初挽香港之行一战成名,欧洲瑞典名满王室,这些大家都有所耳闻。
这位也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东方女子,承袭了家族的衣钵,渊博学识足以让人侧目。
不过当然,在场也有人在用忌惮和打量的目光看着初挽。
初挽感觉到了,扫过场上,便看到了两位眼熟的。
一位是HF古董公司的总裁William Fumagalli,HF古董公司作为美国最大的连锁古董商,这次洛克菲尔德家族古董选购会,他们自然不会缺席。
另一位却是哈迈。
这让初挽有些意外。
哈迈前两年把中国那么一大批瓷器给卖出去,赚了大钱,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堂而皇之挤入美国顶尖古董圈子了。
哈迈显然也看到了初挽,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初挽,好像不太确定的样子,又仿佛不太信服,就那么盯着一直看。
戴维感觉到了,便随意和哈迈说了几句话,言语中多少有提醒的意思,哈迈这才醒悟过来,忙收回了目光。
他作为一家海底打捞公司的负责人,可以在拉斯维加斯赌场横行无忌,但是来到这里,自然要收敛了野气,毕竟他也才勉强踏入这个圈子半只脚而已。
初挽低头,先看了看大致规则,应该是由各家古董商先到前面展览台配合大屏幕图解来展示自家藏品,这个藏品高清拍摄,如果现场再有什么问题,品鉴人员可以要求调取原件。
古董商展览过后,洛克菲尔德艺术工作室和顾问团会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一切发言将会记录,之后工作室成员投票决定这件古董会不会成为推荐名目。
初挽拿过今天的图册,将各家的古董都看了一遍,并快速地从中寻找着破绽和机会。
这是她打入美国古董上层社会的一个路子,既然这样,她必须施展所学,通俗一点说就是露一手,让所有的人心服口服,由此得到更多机会。
她这么慢条斯理地翻着,边翻看着边记住报价,大概了解这个场次各种古玩的行情,这么翻着时,她翻到了其中一件,是HF古董公司呈上来的。
赫然正是昔日她卖给史密斯先生的明宣德青花花纹碗。
这倒是也不奇怪,史密斯先生本身就是HF公司的供货商,史密斯先生费尽心思从自己这里拿到了明宣德青花花纹碗,之后转手加价卖给了HF,倒也是正常流程。
如今这件的身价自然是和往日不同,竟然已经达到了十万美金。
不过初挽对比了明宣德青花瓷的行情,这个报价依然收敛了,显然对于年份拿不准,所以以这个价格投石问路。
初挽又翻了翻,还看到几件不错的,价格明显低估了。
最后,她翻到了哈迈的古董推荐图册,看得出,里面大多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瓷器,都是成套的,品相完好,这应该都是他沉船打捞出来的。
看来之前的拍卖会他还留了一些精品在手里,待价而沽。
初挽细致地看着他的藏品,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件瓷器上,那是一件大清雍正豇豆红釉莱菔瓶,通体素净,品相完整,通体施了豇豆红釉,上面点缀着天然绿斑,釉面光洁莹润。
初挽在看过图片后,视线在“大清雍正豇豆红”这几个字停顿了几秒。
这真是正要上房,就有人递梯子,自己卖出去的明宣德青花花纹碗,她为了职业品德,可以不收,但没必要当场直接拆穿,所以这时候,拿这哈迈做筏子,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了。
当下她便拿了图册,直接问戴维:“亚历克斯先生,如果有些艺术品本身就存在真伪瑕疵,是不是可以不必展示了?”
第251章
戴维一听,忙道:“这些都是经过我们研判筛选的,如果本身确实存在真伪问题,或者来路存在法律风险,自然是要先进行排除。”
初挽点头,道:“这个图册中的大清雍正豇豆红,那就没必要展示了。”
她这话一出,在场洛克菲尔德家族艺术办公室的成员全都意外了下,大家疑惑地看着她。
哈迈正好在一旁供应商席位上,听到这话,也是顿时皱眉,不理解地看着她。
初挽便向戴维道:“这件应该是民国仿。”
旁边的哈迈听这话,冷笑一声:“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羞辱人吗,你连东西都没看到,就说是民国仿?你有什么证据吗?”
戴维却很有兴致地道:“初小姐,为什么?”
初挽道:“诸位应该知道,康熙豇豆红釉带绿斑的,那才是豇豆红的精品。”
哈迈:“对,我这件,虽然是雍正年间的,但也是豆浆红釉,带绿斑的。”
初挽:“这豇豆红带绿斑,星星点点,优雅别致,如同苹果乍红还青时候,自然是青翠欲滴,让人心生喜欢,只是诸位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绿斑?”
这句话倒是把众人问住了,虽然在场诸位都精通亚洲古董特别是中国瓷器,更知道清朝豇豆红带绿斑的价格格外昂贵,但为什么会有绿斑,确实没研究过。
大家全都看着初挽。
初挽解释道:“其实最初的时候,豇豆红上面没打算烧绿斑,不过可惜,当时技术欠缺,火候不够,釉料中的铜料在烧造过程中氧化,产生了绿色的斑点,从而就成了豇豆红带绿斑,本是技术欠佳之作,但是中国清朝的康熙皇帝见到后,龙颜大悦,反而喜欢得很,这才下令继续烧造。只是这本身就是失败之作,偶然得之,这种烧造技术根本没有娴熟掌握,自然不好烧造出来。帝王下令,景德镇瓷窑一烧再烧,不知道烧废了多少,才得那么一两件豇豆红带绿斑。”
初挽这故事娓娓道来,听得众人心神为之一震。
说到底,众人对这中国瓷器感兴趣,也对中国历史有所了解,大家在鉴别瓷器的过程中,除了了解历史,最主要还是靠着技术手段。
但是这种翔实的历史背景资料,不要说这些外国人,就是中国文物局的都未必知道这么多底细。
初挽继续道:“到了雍正时候,当父亲的劳民伤财,烧废了多少才得那么一两件,那是心头好,但儿子未必有这个爱好。在中国有一个寓言就是滥竽充数,每一代帝王有自己的爱好,上有所好,下才有所投,当儿子的没兴趣,自然就不烧了。”
哈迈听得大皱其眉,略有些挑衅地看着初挽:“你的意思是,雍正年间就没豇豆红了?”
他这一说,旁边一位艺术办公室的成员也发出了质疑:“雍正年间没有豇豆红吗?”
初挽道:“有,也尝试烧过那么几次,不过釉料发暗,几乎是灰暗色,关于这一点,我想大都会博物馆里面应该藏有一件雍正豇豆红,那件的颜色就很暗,说不上多美,但也确实是雍正年的豇豆红。”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这图册上:“至于这个色,雍正年间烧不出,康熙年间没烧过,再之后,清朝国力衰败,更不可能劳师动众去烧造这劳民伤财的物件了。到了民国时候,民国大量仿造,也有人拿了故宫的期间比划着烧,但是烧出来,也不应该是这色。”
在场诸位,不是美国知名大古董商,就是见识了不知道多少高端艺术品的大行家,自然一个个都是不同凡响,此时听得这一番话,倒是暗合了自己昔日所知,纷纷点头。
戴维点头道:“初小姐说的没错,大都会博物馆中存着的那件雍正豇豆红,确实颜色灰暗,并不太美观。”
此时戴维的秘书已经迅速地用计算机进行了搜查,并调出了大都会博物馆的图片,展示给戴维,戴维便让他投放到大屏幕给大家伙看。
要知道豇豆红本就少见,雍正年间的豇豆红更是世所罕见,大都会也不过那么一件。
如今大家对比着看,看来看去,纷纷点头,色泽和质感很有些差距。
哈迈嘲讽地笑了:“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就凭着这瓷器上的款是雍正的,就已经判定是假的了,连瓷器本身都不用看了?”
初挽笑看着哈迈,道:“本来是一个妙手偶得之的巧遇,是釉料中的铜料在烧造过程中被氧化而产生的巧合,并不可多得,康熙之后,再不复见,如今先生手中这豇豆红带绿斑,你大胆一点,干脆说是康熙,没人说你什么,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得细看,但是你若说是雍正,那就先把自己的老底露给大家看了。”
她这话,带着犀利的嘲讽,并不友善,周围人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有人眸中已经多少露出笑。
要知道在场的,其它家古董商那就是竞争对手,艺术工作室也是本着挑刺的的态度。
况且谁不知道,哈迈是靠着打捞沉船才走入古董圈的,正经老牌古董商人不太看得上,只不过想着将来的合作,好歹留一点面子罢了。
哈迈听这话,顿时有些被激怒了,白色脸庞上泛起激动的红来:“你这是对我的羞辱,抛开你们中国的历史情况,我这件就是雍正豇豆红,这是我经过科学认定鉴证的!”
初挽听着,略默了默,笑道:“先生,你在说什么?你现在要卖的这件古董是来自中国古代的瓷器,结果你告诉我说,抛开中国的历史情况不谈?那我们还可以谈什么?谈这件瓷器是如何在荷兰的工厂制造出来吗?”
现场顿时有了一阵闷笑,不少人都笑了。
这话再往下继续说,那就是诡辩了。
哈迈眯起眼睛,道:“你说的那些,我也不确定真假,我可以这么负责任地告诉你,在我的古董公司,我有世界最顶尖大学的历史学家。”
初挽:“所以,世界顶尖大学的历史学家,学到的中国历史和我们中国的历史不同?更高档更有趣?”
哈迈对这个嘲讽置之不理,他看向戴维,道:“我确实不知道康熙年间的豇豆红为什么带着绿斑,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我只知道,我的豇豆红就是雍正年间的,就是那个年代的。我并不如这位初小姐博学多才旁征博引,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我眼前经过的清朝瓷器,足足有几万件,什么花色我没见过?”
他这么说的时候,在场有些人便多少忌惮了。
哈迈之前拍卖的中国瓷器,确实让人疯狂,那是他才能从海底打捞出来的珍品。
哈迈见自己的话镇住了在场众人,越发得意,便指着初挽,道:“你们国家连澳大利亚的垃圾都捡回去了,结果竟然还敢来这里大放厥词?这是对我,对我瓷器进行侮辱,初小姐,我希望听到你的道歉!”
初挽听这话,一个冷笑,道:“哈迈先生,我们老祖宗沉在海底的垃圾,我看你捡得挺高兴的,你确实见多识广,毕竟你可是趴在人家海底见到人家不要的垃圾统统捡回去。至于道歉,请你为你对我和我国家的侮辱道歉。”
哈迈没想到初挽竟然敢这么反击他,当即怒道:“那你们呢,我的瓷器拍卖的时候,你们中国人派人来拍卖,不是照顾你们了吗,给你们第一举牌权了吗,结果来了举牌都不敢?穷成这样?”
初挽:“没办法,我们遵纪守法的人,难免吃点亏,毕竟我们不会抢不会偷也不会半夜跑到别人地盘捞东西,我对于哈迈先生偷偷摸摸跑到别人地盘的行为表示敬佩,一般人确实做不出来,你不发财都是上帝对不起你了!”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拿最难听的话直接攻击对方,倒是看得周围一群人全都愣了。
不过好在大家见多识广,old money再高贵,但是真遇到真实利益,唇枪舌战什么都可能发生,吵吵架而已,大家努力淡定相对。
戴维上前,制止道:“哈迈先生,请你克制一下,不要和一位女士过不去。”
初挽:“抱歉,我有些失态,不过我认为,对于这样一个出言侮辱我和我国家行为的人,我的回击并没有什么不对。”
戴维:“确实,初小姐在说瓷器,我们在讨论瓷器,在讨论艺术品,请不要把话题扩大到无关领域!”
哈迈听着,自然明白只是在批评自己,他便有些气哼哼的。
他本身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靠着开了打捞公司冒险打捞投机倒把,才发了大财,跻身上流圈子。
他也深知自己这样的出身,别人未必瞧得起,但是因为种种,大家至少保持着表面的礼貌,没想到遇到初挽,竟然如此直白挖苦讽刺。
他摊手,很无奈很无奈地嘲讽道:“你们连看都不敢看我的东西,就侮辱我这是赝品吗?你们这样,还算是艺术鉴定家吗?”
旁边也有其它几家古董商,看热闹看够了,好歹安慰他几句。
戴维看看初挽,建议道:“要不我们把这件瓷器拿过来,大家一起品鉴品鉴吧?”
哈迈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洛克菲尔德家族的古董选购会,如果第一次就被因为“赝品”拒之门外,那他再没有和洛克菲尔德家族的合作了!
初挽听这话,略收敛了情绪,对着戴维优雅地笑了下:“当然可以,我们可以拿过来仔细鉴赏鉴赏,也许这一件豇豆红,可以作为赝品中的精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