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大家知道,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罗伯特·德·瑟马莱曾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生活在中国,他曾经拍摄了大量圆明园建筑照片,同时他也在中国购买了七尊兽首,虽然有一些兽首已经丢失了,但是他的家中依然保存有几尊兽首,而我们的这三尊兽首,则是来自这位昔日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的家族收藏。而这位收藏家,在中国的名字叫谢满禄,他曾经专门写有中国的游记,在他的游记中,关于他是如何和圆明园兽首结缘的,这里面也有详细的记载。”
初挽听这话,倒是印证了自己的话。
谢满禄当年拿到的兽首已经是假的了,他却以假当真,收藏多年,而真正的兽首在上世纪其实一直留在中国,之后在八国联军进中国时,由那位八国联军老兵从中国带离,漂洋过海到了美洲。
Alexandre先生这么讲了一番拍卖会这三尊兽首的传承后:“我今天特意请来了瑟马莱家族的后人,请对方来作证以正视听。”
他话音落时,就见他的助手领来了一位,对方显然有些年纪,正是昔日谢满禄的侄孙女。
对方大致提起这三尊兽首的来历,说起自己叔爷爷是如何在中国得到七尊兽首,又是如何带着七尊兽首漂洋过海,将兽首运回来,以及如何丢失了其中三尊的经历都详细说了。
这侄孙女最后表示道:“我的家族还保留有当年我叔爷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所拍下的照片,以及和其中的马首进行合影的照片,这些都能证明,我们家族的兽首确实来自中国,我们收藏百年,一直到今天,因为私人原因才不得已拿出来委托苏富比拍卖。”
她的目光扫向初挽,道:“我们家族收藏百年的至宝,已经倍加珍惜,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拱手先让,却没想到遭到污蔑,竟然被贬低为仿品,所以我只能站出来,以正视听。”
这一番话由一位老人娓娓道来,说起自己家族的种种,也说起昔日这兽首漂洋过海的经历,自然可信度极好,众人听着,显然都没有不信的,毕竟艺术品收藏讲究传承有序,至少这谢满禄家族的传承在这里,人家也现身说法了。
初挽明显感觉到,现场不少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带了几分怀疑,显然诸位专家的天平已经倾向于那谢满禄家族的兽首是正品了。
她笑了笑,道:“Alexandre先生,听起来这尊兽首确实传承有序,我相信这兽首确实是当年瑟马莱先生从中国得来,也相信他们家族的百年收藏,不过我想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些误会,看起来瑟马莱先生在百年前就收到了假的圆明园丢失物,他只是收藏了几尊那个年代的青铜器仿制品罢了,显然他费尽心思从中国运过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圆明园失物。”
这话一出,自然激怒了在场那位瑟马莱,她看着初挽,蹙眉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的家族,污蔑我祖上的名誉,难道我们家族费尽心思从中国运来的,就是仿制品,这是我们家族收藏百年的至宝,怎么容得你这样污蔑?”
初挽道:“这位女士,我想提醒你,我从来无意污蔑你们家族的至宝,事实上你们家族的收藏和我并无瓜葛,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们家族的收藏是你们家族的收藏,别没事来蹭中国圆明园的丢失物。”
她眸光扫过全场,郑重其事地道:“我之所以在今天这个场合说出这种话,是因为我确认,我从中国带来的这件马首,确实是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丢失的海晏堂摆件,这是刻在中国人心里的耻辱,哪怕历经百年,我们也不会错认。”
她这么一说,在场不少人被震撼到了,那些留学生并华人们,一个个情绪激昂起来,其中一个甚至喊道:“这才是圆明园失物,其他都是假冒的!”
那位年迈的瑟马莱女士看着初挽,笑了:“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我们家族的证人,你呢?”
旁边Alexandre先生道:“初女士,文物的鉴定,传承有序可是重要的一环。”
初挽笑了笑:“这圆明园马首已经历经百年沧桑,我确实没办法拿出什么像样的传承,但是我却知道,能拿出清晰有序传承的,未必是真的,拿不出来的,未必就是假的。”
Alexandre先生嘲讽地摊手:“真不真,假不假,这可不是靠着一张嘴来说的?”
旁观席上的哈迈见此,耸肩,夸张地笑道:“就凭空手说白话,就要污蔑别人家百年传承的收藏吗?”
初挽道:“我既然说是假的,那自然是有证据,因为今天,我带了一个证人,这个证人可以证明,今天,你们拍卖的这件兽首,并不是出自清朝宫廷,也不是出自圆明园,而是民间伪造!”
这话说出的时候,满场皆惊,大家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要知道大家动用各种方法来鉴定品赏,也已经查过相关资料,但是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兽首当年铸造的来历和技法,自然也没有谁敢轻易说是民间伪造。
初挽竟然张口说是民间伪造,这听起来太过突然了。
Alexandre先生笑道:“这兽首,可是用的清朝宫廷精炼红铜,你竟然说是民间伪造?初小姐,你的眼力好,我早有耳闻,但是今天你所说的话,未必让人笑话。”
这时候,聂老头已经起身了,他虽然听不懂英文,但是刚才范文西大致将场上情况给他翻译了翻译。
他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那拍卖会兽首旁,之后很是挑剔地道:“这物件啊,假的!”
之后他摇头晃脑地道:“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假的就是假的!”
他说的中文,在场有个别懂中文的,听了后,大惑不解,也有人很块为他翻译了,于是在场诸位顶尖专家都嘲讽地笑了。
也有人好奇,这位东方干巴老头是怎么回事,竟然跑到这种场合大放厥词,大家都莫名其妙。
这时候,初挽才介绍道:“这是解放前北京造聂家的传人。”
聂家?
其实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场合,提起聂家,在场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但是今天这苏富比为了鉴定铜兽,请来的可都是青铜器顶尖专家。
说青铜器就离不开中国,说中国青铜器特别是近代青铜器就离不开聂家。
苏州造北京造西安造,这是玩青铜器的大家绕不开的三座大山。
一时之间,场上再没人看轻这干瘪老头,谁都知道,聂家这两个字在青铜器上的分量。
Alexandre先生也是皱眉,他没想到,这北京造的聂家竟然出场了。
聂老头却是大摇大摆地道:“前些天,你们不是拍卖了一个提梁卣吗?就这么大一个鼎?”
旁边马上有一位翻译帮忙翻了下。
Alexandre先生一愣,之后道:“对,我们拍卖行拍卖了一件提梁卣。”
聂老头:“下个月的青铜器拍卖会,你们还会拍卖一个镂空蕉叶青铜觚,对不对?”
Alexandre先生一时看不出聂老头的来路,只能点头:“不错。”
聂老头叹了声,语重心长地道:“我说大胡子啊,你别拍了,趁早,赶紧撤了!”
翻译把聂老头的话给翻译了后,Alexandre先生也是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这老头是来砸场的吗?
聂老头叹了声,摇头啧啧叹息:“那些,都是假的,我们家给你们仿造的,你说你们拿着这玩意儿出来卖,那不是招摇撞骗吗?”
Alexandre先生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聂老头。
在场所有的鉴定专家脸都黑了,全都瞪大眼睛。
Alexandre先生:“这位聂先生,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我们鉴定过的,是中国商代文物,怎么可能是假的?”
聂老头笑了:“你们把那个东西抬来,我给你们说。”
Alexandre先生愣了三愣,在场其它专家也都面面相觑,最后,Alexandre先生还是命秘书赶紧找人,抬来了那下个月即将开拍的商代镂空蕉叶青铜觚。
聂老头见到那青铜觚,笑呵呵地背着手,上前,用手敲打了敲打,之后道:“这个青铜觚当时可不好看拿,乌七八黑的,上面也没有字,当时我就和人说,没字不行,没字卖不出钱,所以我就在上面刻了字。”
他拿手比划了下:“你们看,这些,这些,都是我刻的啊!”
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然也有些气性大的专家,直接认为这老头就是个精神病吧!
Alexandre先生更是冷笑一声,道:“聂先生,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下我们拍卖会,我们——”
聂老头懒得听他掰扯,直接挥挥手,对旁边那些专家道:“你们看,你们看,这边这个花纹,这不就是我们的聂字吗,这是我们家的标记,我标记都在这里,你们还能说什么,这是我们聂家造的!”
大家一愣,都纷纷看过去,有些专家拿了放大镜,放大了看,看了之后,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果然,那些铭文的比划中,赫然竟然存着一个“聂”字!
这太规整了,想说是巧合都难!
众人一时惊叹不已,这古色古香的青铜觚,这被众人鉴定为商代艺术品的古董,竟然是聂家造的?
然而,就在大家的震惊中,聂老头又过去,敲打着另外一件青铜器:“这件,还有这件,这也是我们聂家造的,这也有我们的姓。”
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最后,聂老头走到了那马首旁边。
他一走过去,那位瑟马莱女士马上提防地看着他。
聂老头嬉皮笑脸地道:“怕什么怕,我只是看看,我只是看看——”
说着,他背着手,弯着腰,仔细观摩着那马首。
诸位顶尖专家,全都盯着聂老头的动作。
这马首他们已经鉴定过了,丝毫没发现任何破绽,现在聂老头出现了,在这场上分明是横扫千军之势,这聂老头还不知道又找出什么把柄破绽呢!
就在大家战战兢兢的目光中,聂老头终于指着那马首的嘴巴说:“拿放大镜吧,把你们的高倍放大镜拿出来,对,要你们最新的高科技!”
有懂英文的专家听了,好奇地问:“老先生,我们已经用放大镜观察过了。”
聂老头:“嘿,你们能看出什么来,我现在要你们拿着放大镜看着马嘴里的牙,看到没,就这里,这马的牙。”
马牙?
众人好奇看过去。
要知道这马首说用作喷水工具的,所以马嘴内壁中难免有些白色水垢,那些水垢自然也覆盖了马首的牙齿。
而这些水垢,也算是一种历史见证,所以没有人会主动去清理这些水垢。
现在,聂老土竟然让大家看这马牙?
Alexandre先生皱着眉头不说话,诸位专家一时也有些茫然,唯独旁边几个留学生纷纷鼓掌:“看马牙,马牙!”
也有一些古玩爱好者,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太精彩了,大家也都表示要看马牙。
其实在场几位专家也是好奇,当即就有人拿了高倍放大镜,开始对着马首的口腔观察,旁边也有好事者,摄像机早就架上,随时拍摄着现场的一举一动,而观众席上以及诸位围观者,也全都抻着脖子仔细看。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大家看到那位专家对着马首的口腔观察了好一番。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地等着。
良久后,就听其中一位专家突然叹息:“中国字,这是中国字,这就是中国姓氏吧!”
这话一出,Alexandre先生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赶紧凑过去看,旁边那位谢满禄家族的女士,更是震惊不已,不敢相信地过去看。
他们围成了一圈,旁边的人就看不到了,所有的人都抻着脖子想一探究竟,那些记者更是急得恨不得钻进去。
这毕竟是第一手的消息啊,关系到伦敦苏富比拍卖会的拍品,大新闻!
这时候,专家们陆续发现了,有懂中文的就嚷道:“果然是聂,这马牙上有一个聂字,这果然是聂家造!”
聂老头听这话,背着手,洋洋得意,摇头晃脑。
Alexandre先生当然不敢置信,连忙从助手手中拿了放大镜来看,按照专家的指点,他仔细看,看了后,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那侄孙女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不可能,我们家族收藏了百年,一直都收藏着,这确实是来自中国——”
聂老头听了翻译的话后,哈哈一笑,十分得意地晃着脑袋道:“一百年前,我们聂家祖先造了这几尊兽首,应该是我爷爷造的吧,他老人家的手艺啊,真是没得说!”
秘书将这一番话翻译出,那侄孙女脸色煞白:“这,这,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都不知道!”
在场的诸位专家,全都恍然,恍然之后,自然觉得灰头土脸,不过大家面面相觑后,又都觉得,反正大家要栽一起栽,栽在聂家造手中,似乎也没什么丢人的,这本来就是中国百年青铜大家,不知道多少顶尖行家都上过当。
至于在场华人,全都鼓掌叫好,为聂老头叫好,为初挽叫好,更有人喊着说:“兽首一直都在中国,兽首一直都在中国,他们的兽首是假的!”
叫好声不绝于耳,以至于拍卖会现场负责人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Alexandre先生紧着皱眉头,连连摇头,旁边有两位是苏富比自己的鉴定专家,全都脸色灰败。
唯独聂老头,得意洋洋:“都给你们说了,假的,假的,我爷爷做的,我爷爷随便那么一做,你们看你们,还当宝贝了——”
他摇头叹息,啧啧地道:“这洋鬼子哪,就是没见过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