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当下她也就大胆地道:“我想问问,这位外宾先生的木盒中,是什么礼品,为什么没有文物商店的火漆封印,这是工作出现什么纰漏了吗?”
那服务员见此,略蹙眉,不过还是解释道:“这件物品不是文物商店的,是我们饭店的摆设,因为这位先生喜欢,所以购买下来。”
初挽听这话,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了。
要知道北京饭店年代久远了,在五十年代时候,饭店为了装饰店面,特意从琉璃厂购置了一批物件,包括字画古瓷以及其它装饰品,后来这些装饰品中,就发现颇有一些是稀奇的古玩,当然也有一些没太在意的,可能无意中摆在某处,恰好被外国客人看到,懂行,就那么几美元买走了。
当下她越发笃定了,道:“根据我们国家的外销文物管理规定,所有外销的文物必须有国家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来鉴定,确定不够收藏级别,开具鉴定证书才能外销。我想请问一下,咱们饭店的这件文物,是不是已经经过文物鉴定委员会的鉴定?”
初挽这一番话,倒是一下子把酒店的工作人员给镇住了。
显然她是一个内行,对于国家的文物管理规定如数家珍,这样人说的话,自然不容小觑。
那外国老头却有些不悦了,沉下脸,用英文道:“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如果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说着,径自就要往外走。
初挽:“先生,我无意干扰你的行程,不过你既然在中国的土地上,那就应该遵守中国的法律法规,根据我们国家的文物管理法,非文物商店售出没有火漆封印的文物是没有办法出海关的。你如果执意离开,我会向海关部门打电话举报文物以非法手段出境,涉嫌文物走私。即使你现在走出北京饭店,你依然没有办法将这件物品带出国境。”
初挽这些话,全程用英语说的,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句句在理。
周围不少人包括外宾都好奇地看过来,他们看到这个普通的中国女孩,衣着并不华丽,不过她说出的话,却是铿锵有力,而且她的英语竟然这么好。
虽然现在中国已经掀起了英语热,但是能把英语说得这么地道的,也是少见。
那外国人惊诧地看着初挽,显然他意识到,用国际友人的身份来强行离开,是不可能了。
眼下这个看起来甚至略显瘦弱的中国姑娘,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大无畏,她甚至有备而来。
他便耸耸肩,无辜无奈地看向旁边的服务员:“所以这算怎么回事,我只是向你们购买了一件装饰品,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被拦下来,我不懂,谁能给我解释下。”
这时候饭店的大堂经理已经被惊动,匆忙跑过来了,随行的还有保安以及服务员,那大堂经理到底经验丰富,连忙将那外国人和初挽都请到了一旁,私底下解决问题,又让服务员维持秩序,免得引起骚动。
一时有服务员尽量安抚着那位外国客人,而大堂经理便对初挽自我介绍:“这位女同志,我姓洪,你可以叫我洪经理,我想问下,你为什么认定这位外宾盒子中有文物,有什么依据吗?”
初挽连看都没看过,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她自然没依据,不过她现在从那位外宾的反应中已经笃定,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当下便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试探着道:“洪经理,我记得就在前几年,北京饭店曾经请了悦雅堂的经理邱老先生来对饭店的各样古玩进行鉴定,以免暴殄天物,请问你们卖给这位外宾的所谓装饰品,可曾经过邱先生或者其它专家鉴定?”
那大堂经理听这话,便认真打量了初挽一眼。
他虽然对初挽面上客气,但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小看了,毕竟他在北京饭店,各国来的客人都有,见识多了,他觉得初挽一看就是国内不太懂事的小姑娘。
但是,现在初挽能说出这件事,可见她的来路就不那么简单。
当下也不敢打马虎眼,道:“当时确实请了悦雅堂的两位专家来帮着看,他们列出的珍稀古玩名单中,并没有这把剑。”
剑?
初挽顿时明白了!
悦雅堂主营番外是陶瓷类,当时请了悦雅堂两位专家,十有七八是瓷器玉器专长的,对“剑”应该并不懂。
又或者说,这把剑是作为装饰挂在墙上的,所以成为了那次鉴定的漏网之鱼?
那位外宾如此看重,这应该是一把古剑。
而可以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的,极可能是一把青铜剑?
初挽也就道:“古剑鉴别复杂,和瓷器玉器字画都不是一个路数,两位专家的专长领域并不是古剑或者青铜器相关吧,只怕是有所遗漏,我家长辈恰好精通此道,刚才我一眼便看出,这匣子里的古剑怕是大有来历。”
这话说得那经理也是一愣,再次看了眼初挽:“这……”
其实初挽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很有些套路。
这位洪经理说“剑”,她便推断是古剑,既然是古剑,很可能是青铜剑,但也不排除是别的什么剑。
所以她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古剑或者青铜器相关”,这么一来的话,这把剑是青铜剑,那算是赌对了,如果不是青铜剑,那经理便会自动把这句话解读为两个领域,这其实是在这位经理的认知中进行了信息模糊输入,从而获得更多信息。
那洪经理一听,便道:“女同志,这把青铜剑就是我们墙上挂着的装饰品,就挂那里多少年了,我们也没找人鉴定过,今天这位外宾想要,我们也是想着给国家创外汇,就十美元卖给他了。”
初挽听这话,知道自己蒙对了,又套出一个信息来,当下已经摸清了里面的山高水低,开始侃侃而谈。
“我刚才一眼扫过,便看出来这青铜剑绝非凡品,但是具体断代还需要细看,如果只是普通古玩也就算了,哪怕几百块几千块,无非是损失一些钱,是不是?但如果这是罕见文物呢?要知道,如果真是战国青铜剑,没准是国家一级二级文物,放在博物馆里都稀缺,估计是镇馆之宝级别的了,这种珍稀文物,我们怎么能随便让它流落海外?”
她这一席话,可是把饭店几个工作人员说得心直往下坠。
最近几年,他们接待的外国客人太多了,那些外国客人对饭店的什么东西都稀罕,前些天他们还以五美元一个的价格卖出去几把算盘呢,当时这件事还被表扬了,说是新思路创外汇。
这把剑他们卖给外宾十美元,本来还觉得赚了呢,如果真是无意中把国宝给卖给外国人,导致文物流落海外,那罪过可就大了!
第54章 战国青铜剑
这时候,那外国老头却已经恼了:“我下午四点的飞机,我马上要赶往首都机场,你们这样耽误了我,那我怎么办?这东西是你们卖给我的,卖出来了,又拦住我,这算什么?我要给大使馆打电话,我要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眼看着那老头恼怒,那经理一时也是纠结,放行,怕万一卖漏了,到时候自己就惹了大麻烦,一不小心就流失国宝成民族罪人了,不放行的话,东西是他们卖出去的,一旦老头恼了,惊动了大使馆,说不定就是外交事件,麻烦大了,不是他能兜住底的。
初挽:“洪经理,这万一真是什么国宝,被海关拦下,那我们饭店也得跟着接受调查吧?”
那外国老头听不懂中国话,不过此时却越发恼怒:“我马上要给大使馆打电话,如果你们耽误了我的行程,那我就要你们给出交待!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待我?”
那洪经理听着,心里也是无奈,忙上前劝说,又使眼色给服务员让她赶紧打电话请示,自己却先拿话哄住这外国老头,但是外国老头却依然愤怒,根本不听,甚至出言威胁,说是要马上找大使馆交涉。
这时候,就见有两位穿着西装的匆忙赶来,和他们一起的正是陆守俨。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上前,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先生,实在是对不起,不过如果你的航班有什么耽误,我们会负责一切损失,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对这把青铜剑再次进行鉴定,不然的话,你带着这把青铜剑无法过海关,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陆守俨走到了初挽身边,对初挽点头,低声道:“我给旅游局打了电话,给文物局也打了,他们马上派人赶过来。”
初挽万万没想到这一会功夫,他动作竟然这么迅速:“派人过来?”
陆守俨:“是。”
初挽意外:“万一没什么事,那不是白忙活……”
陆守俨:“白忙活怎么了,不就是跑一趟?再说——”
他眸子墨黑,看了她一眼,淡声说:“我未婚妻说的话,那应该就是对的吧。”
这声音很低,低得仿佛羽毛,轻轻挠过初挽的心。
大庭广众的,他倒是说话挺直白,关键他还用那种轻淡到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来。
初挽脸上微烫,之后道:“那就看看情况吧。”
一时又问:“你找了文物局的人?”
陆守俨:“有个高中同学,他家里就是这个系统的。其实好几年没联系了,我也是刚想起来,试着打了电话,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想办法找了他哥哥,他哥哥恰好离这里不远,开着车就来了。”
这么说话间,那北京饭店负责人姓胡,这位胡总经理自然也不是简单人物,那都是经过事的,看人眼力好。他从外国老头的态度,也看出一些问题来,并不敢大意,当下开始交涉。
到底是专门干这一行的,经验丰富,交涉时姿态非常谦卑,赔礼道歉愿意双倍弥补损失,但是态度却非常坚决,一定要重新经过专家查验确认没问题后才可以带走。
外国老头碰到这种软钉子,生气跳脚也没办法,最后在那里摊手无奈,连声叹气。
当下陆守俨和初挽被请到了旁边的休息室,有人送上来茶水糕点的,免费供应。
初挽正好饿了,尝了一块水晶糕,赞叹:“这做得真地道,果然是北京饭店,就是和外面不一样。”
陆守俨道:“你想的话,晚上我们干脆在这里吃?”
初挽:“算了,我们节省着点吧,这里肯定很贵,我们不要花这个冤枉钱,回家吃多好。”
这么说了一会话,那边很快就有服务员过来了,说是电话过后,专门请了一位专家过来,而且是青铜器专家,博物馆里的,正在鉴定。
至于那位外国客人,已经被安抚过了,对方表示愿意晚一天离开,但是今天想等一个结果。
初挽一听,自然有兴趣,便由陆守俨陪着过去。
却见在一处小型会议室中,饭店两位负责人,大堂经理并几个服务员都在,除此还有几位,穿着西装,看上去有些身份。
而就在会议室办公桌上,灯光下,一位博物馆专家正在鉴定一把青铜剑。
外国老头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到初挽进来,耸了耸肩。
其中一位穿着西装的,看上去四十多岁,见到陆守俨,微微颔首,之后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守俨,放心好了,请来的宁先生是博物馆青铜剑专家,他不会看漏了。”
陆守俨:“好,麻烦你了。”
一时低声和初挽大致讲了下,对方是陆守俨同学的哥哥,姓陈,现在在文物局,恰好管这一块的,听到消息马上派了专家过来。
当下大家看过去那青铜剑,那把剑长约五十多厘米,宽大概四五厘米,剑身锈迹斑斑,布满了菱格暗色花纹,刃部锋利,剑身隐约有错金铭文,剑格正面残留着镶嵌过宝石的痕迹。
宁专家用滤色镜仔细观察过,之后用小刀小心地取下来一片铜锈,研究一番,却是有些犯难。
旁边的外国老头自然看出这位专家的犹豫,当下翘着二郎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请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看明白,我可以拿走了吗?如果你们非说这是文物,必须有证据,不然的话,我很有理由怀疑你们故意为难我,我的时间是有限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拖延我的时间吗?”
宁专家蹙眉,一时也有些犹豫。
旁边陈主任并胡总经理都不免皱眉,多少感到压力,毕竟这外国老头已经被他们粗暴拦下了,如果这把青铜剑只是一个普通装饰品,那可是闹了一个大笑话,甚至可能被作为什么事件,那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陆守俨却只是淡定地看了一眼初挽。
初挽见此,也就对那宁专家道:“宁老师可是觉得,这个锈迹颜色有些罕见?”
宁专家听这话,看向初挽,他有些意外,初挽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也就道:“这把青铜剑,从花纹、铭文、手感、声响、款式、铜质各方面来说,都应该是春秋时的青铜剑,不过这一把的锈色,却是和当年湖北出土的那把越王勾践剑大为不同,那一把的锈迹为翠绿发亮,这一把的锈斑却呈粉绿——”
说到这里,宁专家没再说下去,他显然也有些举棋不定。
青铜器在地下埋藏千年,受氧气水分土壤的作用,表层会生成铜锈。
但是这种铜锈受到青铜器本身铸造材质的影响,又因为不同的土壤质地,生成的铜锈不同。
比如南方多水坑,多为酸性土质,北方坑口多是盐碱地,不同材质又因不同土壤产生不同化学作用,这就导致铜锈颜色有多种变化,使得铜锈的鉴定无从下手,甚至引发鉴定专家之间的争议,意见不一真伪难辨。
青铜器伪造的铜锈,总是会留下一些把柄,其中有些假锈就是呈现如今这把青铜剑的粉绿色,这也是让这位专家举棋不定的原因。
最关键的是,旁边还有一位外国友人,一旦自己错判了,那可能涉及外交事件,关系重大,这更让这位宁专家倍感压力,毕竟外交无小事。
初挽看到这里,其实多少明白了,这位宁专家于青铜器上必然有所成就,但是他往日所接触,要么是博物馆收藏的开门货,要么是田野挖掘出来的出土货,他其实并没有太多鉴伪的试练经验。
简单地说,他只懂真,不懂假,当出现一件和他以往认知完全不同的物件,且又有一位外宾施加着压力时,他并没有凭着自己以往经验做出判决的勇气。
当然也有可能和他个人的专业素养并不相关,更大可能是环境影响。可能在他职业生涯的某个重要阶段,持续十几年,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浓重的政治阴影中,从来没有自己去下决断的机会。
当下初挽也就直接道:“宁老师,锈层作假,不外乎那几种,但是无论用什么法子,总是逃不过盐酸水,硫酸铜和氨水这几样。”
宁专家疑惑地看着初挽。
初挽继续道:“这把青铜剑已经在北京饭店挂了三十年,三十年前的作假方法不外乎那几种,都会带有些许酸味,但是这把青铜剑,隐隐残留着土腥味,这就排除了酸性作假的可能。”
宁专家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初挽,初挽虽然看上去年纪很小,但她这么一张口,便知道这必然是行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