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第一节 正是廖卫峰的课,时澄月在门口被短暂批评了两分钟才被放进来。等坐下后,她发现大家的桌上都摊着周末的那张数学卷子。
时澄月问:“这卷子不交吗?”
郑冉冉:“你走运了,廖卫峰一大早就杀过来检查作业,好多人都没做,把他气得差点昏过去,他就说不用交了,这节课直接讲。”
以往,每每轮到这种情况她都觉得窃喜庆幸,真是上天垂怜,可是到了今天,她的心理被失落填满。
可能是难得付出了些许努力,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别人给与自己一点肯定的证明。
就像是在牢里努力表现良好的人好不容易获得了提前释放的机会,结果新皇登基,浓云退散,日照金光,大赦天下。
刑满释放的时澄月自然是不情不愿的那一类人。
·
如果每道题都认认真真事无巨细地讲解,一节课是讲不完一张卷子的。廖卫峰讲到倒数第四题的时候下课铃声正好响起。
他说了声下课。
时澄月看着正被值日生慢慢擦干净的黑板,心里哀嚎一声,为什么就恰好讲到倒数第四题,其实她想听倒数第三题来着。
凌晨做题的时候,她本来都觉得难,后来想到林一砚教的解题思路和方法,突然福至心灵,做出了一道难题。可能是尝到甜头了,时澄月没觉得困,直到做到后面几道大题,发现真的太难时才放弃到睡着。
她还想让廖卫峰讲讲倒数第三题,看看自己做的对不对呢。
这份迫切甚至让她等不到明天的数学课了。
时澄月拿着卷子和笔,在座位上踌躇。
很本能的,她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在好好学习。倒也不是传说中的“学婊”,只是期末考试快到了,万一大家知道她每天这么认真地学习,结果最后考了个狗屎一样的分数,那岂不是把笨蛋两个字真真正正地嵌刻在自己脑门上了。
不管了!被看见自己在学习又怎么样?
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
时澄月一拍桌,拿过试卷和笔往外走。
她这动静极大,几个女生凑上来:“她干嘛去?”
“拉屎?”
“你拉屎不带纸带数学试卷?”
“时澄月拉屎还真有可能带数学试卷哎。”
女生哄笑散开:“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哦!”
时澄月在没有犯事儿的情况下进廖卫峰办公室可以称得上是一大奇观。她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只有廖卫峰,和另一个班的班主任。
廖卫峰一看见她,眉毛下意识一皱,刚旋开的保温杯又拧紧:“你又犯什么事了?”
时澄月:“……”
这不就是对学生刻板印象了吗!
时澄月把试卷摊开,然后指着倒数第三道题:“老师,我这题不会做。”
廖卫峰的惊讶很明显地写在了脸上,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他低头看着那张摊开的卷子,虽然卷子皱巴巴的,卷面也不整洁,各种公式写了又划,划了又写,还有一些用铅笔写的草稿痕迹。
前半张已经被他讲过的卷子中,做错了的题用红笔画出来,在一旁写了正确答案和公式。
“自己写的?”
不怪廖卫峰会这么问,虽然自己分过好几个班,但是从高一进学校开始,廖卫峰就是她雷打不动的数学老师。他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品性,会问出这话也无可厚非。
时澄月认真点头。
廖卫峰没接话,抽出一边的草稿纸,给她讲题。
时澄月其实有一瞬间失落,她以为廖卫峰见她大换血的模样会表扬她,却没想到这就没了。
饶是这样,她也认真地听着。
廖卫峰讲题其实和林一砚差不多,从概念出发,但是又比林一砚精准且一针见血。因为以前基本不怎么听数学课,所以时澄月对廖卫峰的讲课方式知之甚少,今天终于获得了这一对一的机会,她发现经过廖卫峰讲过的题目,思路瞬间变得通畅。
“找对方法了,就很简单。遇到真正的难题也不要怕,它可能只是把多个你根本都不会想到的知识点串了起来,所以要熟练掌握每一个基础题型,打好基础,上层建筑才会牢靠。”廖卫峰说。
时澄月:“这是我们政治的内容。”
廖卫峰啧一声,又旋开保温杯:“融会贯通一下嘛。”
问完题,其实已经上课过好一会儿了,不过因为是自习课,两人都没在意。
时澄月看了眼时间,抿着唇,思忖许久才问:“老师,那能不能给我讲讲倒数第二题啊。”
她当然知道,她这样的成绩和基础想要解出倒数第二题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矮子也有爬高树的权利吧。
廖卫峰没有半点迟疑:“好。”
一题讲完,一节自习课彻底过去了。时澄月的脑子已经彻底成了浆糊,廖卫峰问她听没听懂的时候,她刚准备逞强地点头,又迫于无奈摇摇头。
廖卫峰笑:“没事,听一遍就能听懂的话,你现在也不至于这个成绩了。”
这算是在安慰她的吧……
嗯,这一定是在安慰她!
“明天数学课上,我会再讲一遍。”廖卫峰说。
时澄月拿着试卷要走的时候,廖卫峰又叫住她。时澄月不解地看着他。
廖卫峰声音很缓:“时澄月,最近很认真,很棒。”
他顿了顿,竖起大拇指。
这就是表扬带来的结果吗?
她心潮澎湃,一颗小心脏咚咚雀跃个不停,也不知道昨晚熬夜熬来的后遗症还是猝死前的回光返照,血液里似乎涌动着巨大的能量要往外涌。
把难题解开吃透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哎!
·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经过隔壁语文组门口,时澄月像是瞟见什么,身形一顿,贼头贼脑地往里探去,林一砚正站在应成俞旁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少年半倚着桌子,身形颀长高挺,校服穿在他身上都像提了几倍身价的名牌衣服。窗外香樟树摇晃得正盛,冬日里的斑驳光影穿透树叶落在他身上。
时澄月不知不觉间竟看入迷了,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许久,直到林一砚朝她投过来的一眼,像晴天白日里炸起的一声闷雷。
她一惊,赶紧躲到一边。
脚步渐渐变清晰。
下一秒,她的脑袋被卷起的一叠试卷轻敲了一下。
“躲什么?”落在耳畔的声音干净又清透。
和树叶碰撞时发出的簌簌声响一起传进她耳朵里。
时澄月的耳垂像被羽毛倏忽扫过。
不用扭头看就知道两人的距离极近,因为她闻到了林一砚身上洗衣凝珠的味道。
或许,今天是白檀木的味道。
“你能看见我啊?”
“我不是瞎子。”
“噢……”
过了一会儿,林一砚捏着她后衣领,让她往里看。
语文组前门墙壁上居然贴着一面镜子,恰好能看到后门处的状况。
“好变态啊,为什么要在这里挂镜子?!”
林一砚对于她居然会形容这一行为为变态也感到费解。
·
廖卫峰看着自己的备课本,坐在对面的老师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个时澄月,不是你们班那个漂亮又成绩很差的小姑娘吗?”
廖卫峰笑着:“对啊,不过看她这架势,没准下学期就变成又漂亮又爱读书的小姑娘了。”
那老师也笑:“我记得林一砚以前也这样来问你题目,结果短短一个学期就窜到年级第一了。”
廖卫峰一愣,想想继而又笑了,说起来他们两个是挺像的。
正说着,余光里掠过两道平行而走的身影。廖卫峰往外一看,刚刚话题里的两位主人公正走在一起。
廖卫峰心一颤抖,作为班主任的第六感驱使他急急忙忙起身,偷偷往外看。
楼梯口,时澄月拿着张卷子摊开,在林一砚眼前炫耀:“看,这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刚刚还去问廖卫峰题目了呢,这可是我第一次去问廖卫峰问题。我们廖老师说我特别特别聪明,一点就通,他从业数十年来还没见过我这样天资聪颖适合学数学的美少女呢。”
廖卫峰皱眉。
胡说八道!
“是吗?”林一砚的声音带着明显笑意,“廖老师这话也对我说过。”
“啊?”
“嗯。”他笑意不减,耳朵却因为说瞎话而攀起了点红,“我去问他题目的时候,他也说我是他从业数十年来见过的第一个天才。”
胡说八道!都在胡说八道!他还没教几年书呢!
只是,惊讶之余,廖卫峰突然想起上次时澄月把体育馆玻璃砸碎时林一砚也在她身旁,还有不知何时开始,这两人总是凑在一起……
种种事情清晰浮出水面,然后密不可分地串联起来。
他又想起片刻之前,时澄月倒着走路时脚踩楼梯边缘,差点踏空时,被林一砚一把抓住细瘦白嫩的胳膊。从廖卫峰的视角看,她像是被圈在了他的怀里。
校服随寒风交叠翩飞,仿若进行了一场缠绵又急速的拥抱。紧跟着的,是在这奇妙磁场下不知不觉间置换的化学反应。
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料到。
一个大胆又不算惊悚的想法在他脑内逐渐成型。
他坐回办公室,对面老师问他怎么了。
“现在没事。”
现在的确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