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田鑫泽语气带嘚瑟:“羡慕吧, 我也是呢。”
祁嘉虞切一声, 吐出一句幼稚。
时澄月无暇顾及两个人的玩笑话, 她问田鑫泽:“要被训多久呀?”
“符江开训人没时间观念的, 讲起来可谓是滔滔不绝。”
“那我们先走吧。”
祁嘉虞挽着她的手往下走,走到一楼楼梯口,时澄月想了想突然挣脱开她的手:“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他。”
本来考差这件事已经很让人难过了,还要被符江开以这种不护自尊的骂法羞辱,她男朋友可太惨了,她得去安慰一下。
刚走上五楼,经过十二班,她却一下子看到坐在教室里的林一砚。
试卷摊在桌面上,他安静坐在那里,长腿局促地拘束在桌下。柔软的短发垂落在额角,嘴角绷着,神色有些淡,虽然看不出情绪,但是面上如镀上了一层消磨不去的疏离感。
倏忽,他抬眼,朝时澄月看过来。
不知为何,时澄月总有种被人抓包的心虚感,她走进去,在林一砚正对面坐下。
“你又被你们班主任骂了?”时澄月问。
林一砚:“没。”
胡说八道吧,田鑫泽都说了。
“那你为什么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她又问。
林一砚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
被符江开训基本是十二班考完试后的基操了,有人成绩下滑就会被他叫出去一顿训斥。林一砚早就习惯了。问及这次考试成绩大幅度下滑的缘由,他只能含糊告诉符江开是因为自己昨天熬夜了,注意力无法集中,所以做题耗费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没有办法写最后几道题。
他没有撒谎。
他的确熬夜了。他耗费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告诉自己,就算时澄月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可以努力让时澄月喜欢自己。让时澄月一点一点,真的喜欢自己。
而且,谁知道路梁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他可以自己去问时澄月。
可是夜晚属于冲动,属于胡思乱想。
他心知肚明路梁说的当然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从初中开始就喜欢时澄月呢?
迎着熹微薄雾,他的想法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是个怯懦的胆小鬼,他要做什么?真的要去问时澄月吗?站在时澄月面前询问她,你是否是真心喜欢我?
还是说,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于是作为我辛苦喜欢你许久的报酬,你就应该满足我想要在一起的愿望?
这样的问题问出口,于他本身而言,也太过残忍了。
这真的是问题吗,会不会也是另类的提醒。
所以他自私地想把这些问题埋在心里,只要他不说,也许时澄月就会一直蒙蔽在她喜欢他的假象中。
符江开骂到最后骂累了,让他去叫田鑫泽过来,因为田鑫泽这次也考的一般。
林一砚承认,最近的自己没什么素质。他看了眼手表,毫不客气地想你个老东西真有意思,这个点都放学了,有脑子的绝对先跑了,哪还会像我一样运气不好,第一个被你逮过来一顿臭骂,挨你一顿口水战。
他敷衍地应下,从办公室前门出,却恰好看见路梁要进隔壁数学组的门。
看见他,路梁问:“没考好?”
林一砚没理他,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路梁。”
路梁好奇地看他。
“你怎么不去死啊?”
有两个低年级的学妹手挽手从办公室门口路过,听见这话,瞳孔地震,满脸惊悚地望向他。
看了几眼,又迅速低头离开,边走边不忘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看。
路梁大脑空白了一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话。
他下意识重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干什么?再说一遍你就会听我的话吗?那么我说,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会去死吗?”林一砚说得很认真,“我想你应该不会搭理我,所以我也懒得搭理你。”
林一砚想,他真的忍到极限了,他对这个男生感到厌烦,厌烦于他像个恼人的蚊蝇在他和时澄月之间转来转去。可他心知肚明,他更厌烦的是路梁这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旁观者说出的话句句带刺,却又可以准确无比地插在他胸口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我觉得疑惑的事情,我都可以自己去问时澄月,而不是听一个……闲杂人等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记得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路梁那张脸上露出的一瞬间错愕。
他不由幼稚地心情大好。
可放狠话终究是放狠话。
此时此刻,他看着在自己咫尺眼前的时澄月,语言系统倏然陷入紊乱,乱到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的暗恋像兀自顽强生长的花朵,随着时间的推进,花瓣一层一层包裹花心。岁月俱长,经年日久,内心被层层秘密与胆怯包裹住。
而此刻,要剖开这份暗恋,好像是一件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
所以他会害怕会犹豫,会觉得在旁人眼中轻而易举就能解出的题目有举步维艰之难。
嫉妒在心里发酵,酿成几乎要替代自己所有血液的毒液。
这对他来说真的好残忍。
他没有豁出去的勇气。
该怎么克服自己呢?他自以为的成真美梦,不过一场四月天里没有归期的空欢喜。
“时澄月。”
“嗯?”她歪歪脑袋神情认真,漂亮的眼珠像一泊清澈湖水,勾人晕眩,“怎么了?”
“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和刚刚叫她的名字不同,这问句音量低沉,语气带了点难以捉摸的味道。
好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
时澄月点头:“开心啊。”
这还用问吗?难道她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他又问:“那你觉得是现在开心还是以前开心?”
他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
可要真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差别。
时澄月想了想:“差不多,都很开心。”
“哦。”
一个哦字之后,林一砚就没再说话了。
“哎呀,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时澄月忍不住了,有些不耐烦,“都快六点了,可以回家吃饭了。”
她起身走到林一砚边上,蹲在他旁边帮他拿抽屉里的书,一边拿一边问这本要不要带回去。
林一砚垂眸看她,她小小一个蹲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猫。
“那这套卷子要带回家吗?”
“……”
“问你呢。”
没等到回答,时澄月仰头。
他的唇角弯起一丝弧度,面色如往常般镇定自若。
可是他说:“时澄月,今天自己回家吧。”
·
这个点的公交车站堪称完美,高三的学生们因为提早放学早已回家,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还没有到晚自习结束的时间点。
风卷过悠长道路,公交车站空无一人。
时澄月把书包背在胸前,帆布鞋点着地上的叶子。翠绿新叶已经顽强生长了出来,在枝头残留了一个季度的枯枝败叶悠悠晃晃落下。
眼前是一片磨砂画质般春光溶溶的景象。可是时澄月无暇欣赏这大好春日美景,也无意追赶从她面前开过的通往家的公交车。
因为现在在她心中,显然有一件事比回家更重要。
林一砚这两天真的怪怪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如窥知到她忽略的那个角落,她猛然反应过来,是在林一砚问她考什么大学的时候。
她忽略了那时林一砚眼里转瞬而过的失落感。
哦,原来她这优秀的男朋友这么没有安全感啊。
正想着,面前的落叶在低空中肆意翻飞。
又一辆公交车开来,带起一阵飞扬尘土。
·
林一砚觉得很神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拥有可以在攒动人群中一眼认出时澄月的本领。
而她从来不记得,不记得拍毕业照时站在她身后的他,不记得吃饭时坐在斜对角的他,不记得打水时总能碰见的他,不记得那个每每和她擦肩而过的隔壁班男生。
身边的朋友,向他表达喜欢的女孩,总会说他长得好看,好看到令人驻足的地步。
他觉得有点好笑。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察觉到时澄月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呢。
暗恋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与满载而归的博弈,只不过沦为前者的几率更大些。
它妙就妙在这暗字。
时澄月于他而言,是他一个人的夜里,让坚硬的心化为柔软的水的存在。是他好好长大又略显碌碌的苦劳读书时光里,名为生动又鲜艳的存在。他不觉得默默无言与她擦肩而过时苦涩,也不觉得看她和旁人欣悦交谈时心酸。因为他走出的第一步就注定他没有勇气将喜欢说出口。
有的时候会想,不如就让暗恋彻底成为暗恋好了。
人终会因年少不得之物而困其一生。*
但他是荒唐的异类,愿意遭受这似蜜似毒的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