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可是这个念头不过几天又消失了。
她频繁出现在他梦里,让他难受,让他心揪,让他眼里酸胀。每一场梦境的相似点不过是梦醒时分,额间脖颈后背无一不渗出热汗,然后慢慢冷却。
汗会慢慢冷却,心却因为那一个名字而跳动地更加炙热。
少年春梦,倏然醒来。
她什么也没做,可她成为了他的茧紧紧缚住他,成为了他胸口的朱砂痣让他心里再难忘记她。
她教会他心生欲望,教会他浓烈的占有欲。
那朵如被不期而至的风雪浸透欺凌的花,成功拉他入年少心动的泥泞。
高中再遇之后的女孩,脸还是那柔软的脸,却已经褪去了孩子般的青涩懵懂,出落如清水浇灌后正欲待放的绮丽花朵。
大课间后,人潮拥挤地往楼梯口走,她偶尔会觉得南楼楼梯太挤了,朝北楼走。拥挤的楼梯间,谁和谁都是亲密关系。
正慢慢长开长大的青涩骨骼在薄薄校服下含苞欲待。
高一刚上学的时候她悄悄染了棕色的发,偶尔他们会并排走,夏风吹起她的发,轻描淡写地掠过他的手臂,就像被暖阳晒到融化的蜜糖从肌肤表层的毛孔丝丝扣扣渗入他心间。
她随意投过来的一眼,都能让人心中平静结冻的薄冰倏然破裂,平静波澜下,有什么东西正蓄势待发。
只是无意地看着她,他心里的欢愉就要和灿烂的烟花一起爆裂绽放在漆黑深夜里,粲粲银河都要为此翻天覆地倒转。
他觉得他有的时候真的很不正常,像游走在发疯边缘。走神的时候会在草稿纸上写她的名字,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地将那三个字写出,于是他只敢一次又一次地写“SCY”。
田鑫泽不经意看见的时候会问他这是什么?
他庆幸自己的反应能力,说:s是方差,c是任意常数,y是变量。
田鑫泽纳闷寻思没这公式啊。
他镇定自若地点点头,的确没这公式,所以他准备自己造一个。
发疯到临界点,几乎要令人丧失理智。月亮升到最高处,在寂静的窗台洒下一片银白清辉。
夜深人静,他无数遍辗转反侧,心里想她的名字,低声叫她的名字。
他一次一次地反问自己,这是单纯的情窦初开知慕少艾吗?
不是。
他想得到她,也想要被她占取。
完完整整。
有人说人生遗憾才完美。*
可他情愿拥有不完美的人生,也不希望时澄月这三个字成为他的少时遗憾。
欲望随着身体的蓬勃发展而愈演愈强。
他改主意了。
既然配不上她,那就努力配上她。
她说她不在意第二名的名字。时澄月不知道,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让他耗费了多大的努力,每个日日夜夜,他看着那些令他头疼脑热的复杂题目,背着堪称天书的文言古词。
他觉得好痛苦。
可是他真的很想做第一,做一定能入她耳的第一。
他很俗,所以他渴望他们的初遇浪漫些。
他送给时澄月礼物,只想祝她生日快乐,祝她在她最喜欢的冬天能够快乐。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送出的那份礼物被人弃之敝履。他觉得有点委屈,心说哪有这样的女生啊,都哭得眼泪啪嗒啪嗒掉了还含糊不清地说自己每年都想要一本原版书。所以他送她原版书。
因为冬天太怕冷,但又不爱穿高领毛衣,所以他送她围巾。那围巾的logo标识明显,顾秀琦问他那个女生家境如何,明里暗里提醒他这个价格的礼物送出去也许会令对方觉得无措,又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礼物看的是心意,不是旁的。林一砚不懂,心意是看不出来的,价格才是最直观的体现。他就是想给她最好的。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顾秀琦说的有些道理。
但很遗憾,他对她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所以他仔仔细细地平衡价格,几乎要翻遍所有评价,妄图挑选出一条心仪又舒适的款式。
因为学校抠得要死不开空调,所以他送她暖手宝。
结果那份他精心思考挑选的礼物就这样荒唐地退了回来,还伴着这样一张带着过分话语的纸条,真是委屈到没边儿了。
他固执扭捏地想,他并不是喜欢她,他就是想和她做个朋友,只是简简单单做个朋友而已。
他这么多朋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
他迟疑之后又立刻否定,不行,不能少她一个,他真的很想和她做朋友。
那天,被符江开叫去办公室的路上,他囫囵抹了把酸胀的眼睛,结果眼前还是雾蒙蒙的。
妈的,他心说什么狗天气啊大冬天起什么雾,真没劲儿。
他觉得自己好惨,为什么回应他这初开情窦的是一把直直朝他投来的利刃。
加缪说人会在四十岁时死于二十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
林一砚想,不是的。他的那颗足以致死的子弹来得比别人的要早。他的十六岁便可体会来自十四岁的少年心动所带来的疼痛,无可比拟。痛到刺激泪腺,让他忍不住想哭。
他体验到了怦然心动,却也领略到了与情窦顿开一并临至的黯然失落。
然后在这迷朦视线里,他看见了时澄月。
她疑惑又好奇地看着自己。
几乎是小孩子心性作祟,他倔强地夺过那张纸条。
他讨厌时澄月,他一点都不想和她做朋友。
而且,他以后都不会再喜欢时澄月了。
左右不过十五六岁,他以后肯定会喜欢别的女孩子的。不过初次的怦然心动罢了,潦草收场也不失为一个最佳结局。
他发誓,他再也不要喜欢她了。
可是隔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听到身边两个人在讨论时澄月和胡成天,那一刻他只觉得时澄月好可怜,她得到了一个垃圾的喜欢。原来那张字字带刺的回信也不是送给他的。
好吧,他原谅时澄月了。不仅如此,他在心里向她郑重地道歉——他决定以后都不会再喜欢时澄月的想法是胡说八道!
看啊,他又一次改主意了。
他好心疼时澄月,他想,他必须得再多喜欢时澄月一点。
可同时,他也明白,就算那封信不是回给他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做错了事。他没有把握好人与人之间的尺度,他的“无意”偷听,他的暗中窥探,他别有企图地观察她,他自以为深情的种种桥段,落在时澄月的眼里,一定会让她害怕。
可他不想让时澄月害怕,他不想让时澄月不开心。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送她礼物,他再也不会做让她不舒服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在角落里悄悄注意她了。
说到做到真的很难,但林一砚说到做到。
他窃喜十二班和四班真是世间最远的距离,他的这份喜欢贯穿在南北楼之间,被雨季的潮湿浇灌过,被盛夏的烈日暴晒过,被春日的卷风缠绵过。
他想,他这颗已然突破峰值的心总有一天能冷寂下来的。
可归于平静无趣的一年半后,她却毫无预告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这次,是她主动接近他。
相遇之后的每一次交锋,他无一不在她的领域里节节败退,每一次短兵相接后,他已经心知肚明,受委屈就是他的命。
罢了罢了。
既然已经受了这么多委屈,那又何妨多这一次。
不考同一所大学怎么了?他可以去见她。
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又施舍过哪个人?
想到这里,他恍然。
他贪心了。
又要时澄月的喜欢,又要这份喜欢纯一不杂。
想想,这是否是强人所难呢。
没关系,是感动也行。
谁能确定这感动里面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呢?
如果非要将感情和付出当作物品放在天平上衡量,也许在旁人眼里,那架天平会向他倾斜。好像在这场博弈中,他是受委屈的那一方。可其实并不是,有些东西是不可以锱铢较量,分斤掰两地权衡。
只要时澄月稍稍看一眼他,绚烂如星地冲他一笑,他就觉得自己好幸运好幸运。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流浪狗耷拉下柔软尾巴,露出一副可怜面孔,就能寻得一位善心主人的。
自然,也不是所有暗恋多年的人将多年朝思暮想剖白摊开,就可以美梦成真的。
他是感情上的既得利益者,不应该这样自怨自艾。
如今,他终于和自己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女生在一起,如果要因为这些事情退却,他一定很像个傻逼。
没错。
时澄月最怕无聊了。
也不知道让她一个人回家会不会无聊呢?
想到这里,顾不得拿书,甚至于书包拉链都没有拉齐,他匆匆拿过后便朝外飞奔。刚出门没几步,又像是忘记了什么事,看了看前后敞开着的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班里的钥匙放在黑板顶上的夹层里,林一砚伸长手臂将钥匙拿下,在指间打着转。
他快速地锁门,奈何夜色昏暗,钥匙总是对不准孔。他难得气急,骂了句脏话。
“咔哒”一声,上锁。
他几乎是在拔下钥匙立刻转身。
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
——时间仿佛骤然降速变慢,风卷过长而空旷的走廊,他的衣摆晃了一下,惹起眼前一片模糊。
纷繁视线里,低垂目光只能看见那双白色的帆布鞋离自己近了些,鞋尖踩着自己的鞋面。
然后,他梦里幻想了千百次的身体拥了上来,手臂攀上他的脖子,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侧脸脸颊温柔相贴。
像被包裹在柔软缱绻的海浪里,周身的毛孔都因为紧张而顷刻张开,薄薄皮肤下的脉搏也在翻腾雀跃。
轻快声音与浅浅呼吸蹭在他的耳畔与颈侧,惹起一片潮湿。像汹涌奔波的潮水,声势浩大地灌入他心里。
“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