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边上的步向雒也被肖像画的异常所吸引,他迷迷瞪瞪地转过头,只是朝着肖像看了一眼,双目中便迸出了红色的鲜血,下一个,这个来自F0631中城区的界域能力者,连毫无反抗之力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程亭羽从登山包中拿出了[八音盒-摇篮曲]。
这件道具的作用是让除了持有者以外的人陷入睡眠状态。
程亭羽还记得沈星流提供的线索,戏剧作家很可能正在窃取无尽城主人的力量,那么画布中的窃贼,多半也和这位满世界巡回演出的存在有关。
屹立在世界顶端那些最为资深的能力者们,已经早早脱离了人类的范畴,程亭羽估量了一下,觉得[八音盒-摇篮曲]究竟能在戏剧作家身上发挥多少作用还是一个未知数。
倘若确定手头的物品没法困住戏剧作家的话……她只希望无尽城有准备过一旦造梦家没法出来救场时的紧急预案。
肖像区的光线忽然变得黯淡。
美术馆整体色泽是一种冷如棺椁般毫无瑕疵的纯白,此刻却忽然变得陈旧模糊起来,仿佛是有某种力量将黄昏的色泽晕染了上去,程亭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确定自己还未发动八音盒,也没有切换版本,但周围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软软地倒了下去,似乎陷入到一场难以惊醒的美梦当中。
“……是戏剧作家?”
安宁的光芒中,一个人影主动靠近了画框,她的造型很是奇特,半张面孔被画着夸张怪诞线条的面具所遮挡,身上则松松垮垮地系着一件幽蓝色的外袍,前胸的位置绣着一个颇具美感的“九”字,听声音也就二十来岁,不过考虑到提灯人的年纪无法用外表衡量,其本质上也可能是有着年轻人类外壳的无尽城使徒。
在察觉到有无尽城员工过来救场的时候,保持住清醒的程亭羽,就紧跟其他被动昏迷的参观人员的步伐,老老实实地找了个墙角猫着。
她投去了一道视线,很快,来人身上便浮现出一个名称“庄九折”。
不算太糟的记忆力让程亭羽瞬间回忆起自己到底是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
她上次去积木区的时候,曾在宝石冻的电脑上瞧到过一条紧急插播的消息,大概内容是一个叫庄九折的列车长辞去了职务。
能做到管理层,证明对方即使在无尽城使徒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
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刺耳声响从画布上断断续续地传出:
“是,梦境之主……”片刻后,那道仅仅是听着,便令人精神刺痛的声响又改变了结论,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喜悦,“不,来的不是祂。”
黄昏的光泽减缓了画中黑影蔓延的速度,却没能彻底遏制住对方的行动能力,黑雾般的手指根根伸出来,撕开画布,紧接着,一具破烂到十分适合出现在垃圾桶或者废物处理中心的傀儡,便从画布的裂缝中,艰难地拖拽出了自己的躯体。
美术馆内的光线还在不断变化,某种模糊而奇幻的,犹如海市蜃楼般的景色,在空气中不断浮现又消失,让程亭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万花筒的感受。
庄九折站在了傀儡面前,露出的半张脸看不出什么紧张的色彩,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身立于此,能力便开始发动。
由庄九折带来的所有景色都兼具“不确定”跟“真实”两种特征,程亭羽仿佛是一个被甩到了过山车上的人,只能牢牢抓住扶手,被动地随之飞驰,看着周围的场景不断切换。
黄昏的色泽逐渐减退,替代出现的是海水般幽深的混沌之意,在程亭羽恍惚以为真的陷入到深海中时,立刻感到了自己被令人窒息的水压包裹,她的骨头已经开始咯吱作响,几乎就要喘不过来气,幸好她理智始终在线,而且也不是庄九折现下的针对目标,觉醒的能力又恰好是在观察力上加了满点的密瞳,在察觉到深蓝海水只是虚幻的影子的时候,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便立刻减弱了80%。
海水的冲击同样捆住了傀儡的手脚,它的口鼻处,冒出了与活人相类的串串气泡,仿佛连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都已经被挤压了出去。
傀儡的手臂迟缓地挥动着,连在它躯体上的银色细线变得笔直,像是一道道凝驻于视野中的刀光。
刀光闪烁间,充斥了整个肖像区的海水忽然破碎了,栩栩如生的场景被无情切断,那些银色细线继续往外蔓延,伸向爱丽丝的方向。
在银色细线即将重新捕获那个小女孩的时候,一直在假装背景板的程亭羽立时闪电般从地上跃起,利落地伸手将小朋友捞住,而后在地上一滚,远远离开了傀儡银线的控制范围。
场上的情况也因为她的动作而出现了一丝变化。
原列车长庄九折的视线往程亭羽的方向投注过来,目光中带着些微的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还未陷入沉眠。
梦境其实是一种保护。
对于那些无法感知到幻象出现的人来说,海水的压力并不存在,反倒是那些清醒的人,会受到影响,就像程亭羽,她明明已经意识到周围不断变幻的情景并非真实,依旧在闪避银线的过程中,不小心呛了一口水。
程亭羽拧了把自己被海水打湿的袖子,下一刻,她忽然觉得皮肤变得温暖了起来,周围的气温开始迅速上升,她的脚步变成沉重而蹒跚,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比之前更大的力气。
在深海之后出现的场景是沙漠。
尘沙大片大片地飘扬起来,热风扑在人的脸上,程亭羽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自己体内的水分被带走了一些。
银色的细线在空中游荡,在无法重新控制爱丽丝的情况下,那些线条卷住了沙漠的边沿,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那般,开始无规律地闪动。
漫天的黄沙幽然熄灭,然后逐渐失去了所有的真实感,就像是一张涂满了油彩的面具,被洗掉了所有附加在表面的颜料。
程亭羽抬起头,再一次看到了纯白的天花板跟墙壁。
“……”
她好像是被重新卷进了肖像画的世界。
此刻的白色走廊仿佛比之前更加坚实,更加难以突破,上一刻还在跟庄九折针锋相对的傀儡,已经被一个画框所笼罩,固定在了墙壁上。
它的躯体开始慢慢虚化,变回了刚开始那道虚影。
然而就彻底沉寂下来的前一刻,模糊的影子上,忽然凸出了一张线条清晰的嘴。
嘴唇一动一动,为观众做着讲解:“接下来是剧情转折时间——在庄九折以为她已经用[身临其境]成功欺骗了戏剧作家的感官后,却发现,对方只是在进行一场表演,与此同时,祂的手里还有一件庄九折完全无法抵抗的道具。”
程亭羽当然记得,在白天鹅区,最开始遭遇失窃事件的不是月桂树美术馆,而是图书馆。
墙壁上几乎完全变回阴影的傀儡手上,多出了一本书。
看到这一幕,庄九折的眼睛微微一缩。
在无尽城,连最普通的报纸都能给人带来与现世完全不同的阅读感受,那些被放在馆内珍藏的书籍,当然也不会是普通的书籍。
程亭羽还记得当时宝石冻看书的场景,不管翻到哪一页,页面上的剧情都会自动浮现出来,为阅读者现场演绎。
现在的情况跟当时很是类似。
仿佛阻塞河水的闸门悄然打开,书中记录的内容随之倾泻而下,荡漾的波光中,一行行文字凝成了实体。
[……盛大的黄昏之下,钟表骑士团为伟大的城市主人献上了座钟。]
第127章 登堂跳脸
傀儡缓缓伸出右臂, 五根手指展开,伸向了从书本中凝结出的金色座钟。
属于无尽城的力量彼此碰撞、炸裂、消解,由[身临其境]创造出的场景, 正一点点被迫变得虚化。
曾经担任列车长的庄九折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扔进了冰凉的水中, 整颗心脏都因眼前的变化而冻结。
对方偷走的,果然就是绿茵图书馆内最为珍贵的记录性书籍之一,那些书本因为被造梦家注入过力量,可以短暂复原文字所记载的场景。
如果说有谁在将虚幻复原为真实的道路上走得最远,那必然是造梦家本人。
随着书页被翻开,金色座钟逐渐获得了实体, 戏剧作家握住了这只珍贵的时钟, 然后按照逆时针的方式,一圈又一圈拨动了指针。
“嗒、嗒、嗒。”
时间开始了回溯。
庄九折意识到了戏剧作家的打算。
她从[黄昏]升入[晨曦]的时间并不长,一旦时间往后倒退数月, 自己的实力就会大幅下降。
与之相对的,戏剧作家的力量反而会上升。
“不朽的黄金剧院”也有着城市的资质, 戏剧作家自然也能算作一位城市主人, 如果不是曾经被梦境之主重创过,大概早就已经顺利脱身。
庄九折抬起手, 试图继续召唤新的场景,她的尝试仅仅持续了一两分钟就宣告破碎——能力者的真名能够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而产生变化, [黄昏]阶段的她, 还没有掌握[身临其境]。
她闭上眼,周围属于肖像画走廊景象的痕迹, 开始如风化的古城墙般, 被逐渐吹散。
程亭羽闭着眼, 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 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了不正常的跳动。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
她对自己的控制能力只剩下了很少的一点,一只脚已经站在失去意识的边缘,脑海中的思绪也变得模糊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浮起,又被搅和得粉碎。
程亭羽先是想到了庄九折,这个人的能力机制不难理解,她可以制造出近乎栩栩如生的场景,如果被困在场景中的人相信看见的深海、沙漠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身体上就会出现对应的变化,比如在海水中溺死,或者在沙漠中失去所有的水分。
庄九折并不指望戏剧作家会像普通的能力者那样被自己轻松解决,她为对方准备的陷阱,其实是最后那个纯白的肖像画走廊。
如果戏剧作家相信了自己出现在肖像画走廊里,祂就会真的会被再度关回去。
对现状的思考只维持了极短暂的一小会。
理智之弦在混乱中彻底绷断,在心脏的狂跳中,程亭羽终于体会了一次眼前一黑的感觉。
……
每位大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
就像制造商乐意于装成“螺丝刀”里的一个普通员工,跑到F0631市的外城区摆摊以至于惨遭督察队的喝茶邀请,戏剧作家也有又祂的癖好,比如说在察觉到旁人在前面设置陷阱的时候,祂会故意踩进去,等别人准备好了庆祝胜利时,再给对方带来一场戏剧性的转折。
随着座钟指针的持续倒走,傀儡身上的活物感也越来越重,它客气地冲着庄九折一躬身:
“观看新剧集时总该有点前情回顾——虽然算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最初给予我潜入无尽城资格的,却是梦境之主本人,祂拿走了一具提线假身后,我就能顺着上面的连线潜进无尽城,可惜在获取书本的时候,意外触发了白天鹅区的警戒系统。”
时间倒流得越来越多,庄九折制造出的场景色彩早就如落潮般徐徐退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变得干涸。
无尽城的前任列车长抬起头,神情冷淡地盯着那具傀儡,随后嗤笑了一声:“不用补充,我完全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触发了警戒系统后,你就像死狗一样,被大人关进了肖像画廊里。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被吸走了不少颜色。”
“……”
傀儡安静了下来,表情带出点观众不肯配合的苦恼。
旁白与观众都不肯说话后,肖像区能听到的,就只剩下指针转动的声响。
庄九折虽然口上不饶人,不过她心中非常清楚,在梦境的世界中,那只金色座钟具备何等强大的力量。
它能够回溯目标身上的时间,伤者可以因此复原,老者能重现青春,但也能让处于全盛状态的提灯人,逐渐变得弱小。
与此同时,戏剧作家却因为时间的倒流,逐渐恢复到了实力未曾损伤的时刻。
庄九折缓缓抬起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面具。
直到此刻,黄昏区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自从无尽城建立以来,梦境之主从未像现在这般沉默过。
造梦家并不是个喜欢插手现世的城市之主,祂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梦境当中,能在各大势力中都具备如此鲜明的存在感,其实是因为祂的做事的风格足够强横,从不知退让为何物。
戏剧作家早就知道对方情况不好,却也未曾想到,对方的状态居然糟糕到了有敌人上门挑衅,都只能避其锋芒的地步。
换做造梦家相对正常的时候,祂现在大约已经被做成了新的肖像。
同样意识到了某些答案的庄九折略带悲哀地抬起头。
作为梦境之主的使徒,所有的城市员工都有着维护无尽城秩序的义务。
时间的力量只有时间本身才能抵消,很少有外人知道,[提灯人]身上因为存在着被模糊的时间线,其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时间力量。
在庄九折的观念里,无尽城的员工有着很强的工具性,[提灯人]们躯壳中经过充分的设计,以此保证他们的能力跟生命,都能成为应对危急情况的重要措施。
为了保证使徒们不会滥用身上的力量,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作为封印的面具。
[界域]中的规则并非坚不可摧,戏剧作家完全可以用实力强行冲破美术馆的束缚,如果祂真的成功脱身,白天鹅区大约会被击毁一半,界域的状态与界域主人紧密相关,如果无尽城受到损伤,对梦境之主来说,显然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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