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那国公爷便犯下了欺君之罪，也坐实了阁老徇私舞弊的罪状。”怀远侯只开口道。
徐阁老一双三角眼越发就拧得更紧了，杯中的茶已经凉去，忽然就开口道：“事不宜迟，明日早朝之后，我便与怀远侯带着太子妃进宫面圣，向陛下请罪，将二十年前东宫纵火案坦白于陛下。”
“此举……可行？”怀远侯心下有几分担忧。
“居老朽之见，陛下对先太子似有几分手足之情，东宫失火之后，那一处从未修葺过，还是前两年工部上奏，言及众皇子年长，唯恐将来太子册立，无长居之所，陛下这才下令重修东宫。”
“其二，陛下既写了亲笔信招侯爷您进京，想来也是有几分想要和解之心，此时侯爷若是能坦言真相，陛下并无治罪的道理。”
“其三，观陛下对世子所钟爱，大有要将他尚公主之心，未免将来皇室中传出兄妹乱伦的丑事，侯爷也只能将此事坦白，想来陛下也知其情理。”
“那岳父你？”萧昊焱忍不住开口道。
当年徇私舞弊，假借他人尸首定案，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徐阁老想要全身而退，只怕并不容易。
“我？我一把年纪，为这朝廷劳碌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准我休息休息？便是要治罪……陛下大约也会念在我已老迈的份上，从轻发落吧。”徐阁老只开口道。
“这……这如何使得！”怀远侯和萧昊焱异口同声道。
“行了，事不宜迟，若是再这样耽误下去，国公府都别想独善其身了。”徐阁老看了萧昊焱一眼，只继续道：“倒是你，欺君之罪属实，我劝你这几日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在陛下面前请罪吧！”
众人商议妥当，怀远侯便回府和杜雪心商讨明日进宫之事。
更与萧昊焱嘱托，若是至晚间尚且没有消息传出宫来，便命他先护送萧靖远出京，再从长计议。
徐氏又给国公爷生了一个男孩，第二日便是洗三的日子，徐夫人正在房里给小外孙准备长命锁、玉如意、虎头鞋。
徐夫人一样样的把这些小玩意儿摆弄着，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自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打小就送人了，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谁知道不光见着了，还嫁了个靠谱的女婿，连生了两个儿子，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
只是这一胎也不知怎么，就早产了，好在母子平安，她的一颗心也算是落地了。
徐夫人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外面有丫鬟回话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说请夫人去书房一趟。”
老伴儿的外书房，她这些年就去过一回，上一回说的还是闺女的事情。
徐夫人心下有几分不安，让丫鬟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起身往外书房去。
徐阁老坐在丈许宽的酸枝木翘首书案上，上头放着文房四宝、笔山笔架、一摞摞批阅过的公文整整齐齐的摆在一侧。
一旁的红木印匣中，摆放着他曾用过的各种印章，有的用得多了，上头便腻着一层油亮亮的光晕，这都是日久年深磨出来的。
老爷子有些不舍的轻轻的抚过这些小玩意儿，宦海沉浮，自古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如今他已高居次辅之位，想要再往上走一步，只怕是不可能的。
他在朝中向来直言不讳、屡遭非议，薛李一党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与其将来让他们硬寻出什么错处来，构陷加害，不如将二十年前的旧事重提，自愿认罪，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想到此处，徐阁老不由就觉得一身轻松，老迈的眉眼中也透出几分闲适。
“老爷找我吗？”他这里正想明白了，就听见了门外老伴儿的声音。
“进来。”徐阁老淡然的开口，看着徐夫人挽帘进来，当年洒脱泼辣的小媳妇，如今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脾气倒比从前好了许多。
“老爷这是有话要说吗？”徐夫人心下忐忑，见徐阁老亲自站了起来，只拉着她的手，在窗下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第313章 外祖母
“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在岭南被山匪追杀时你说的话吗？”
徐阁老轻抚着老伴儿的肩头，一时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如果当年……他也像宋澜一样抛妻弃子了，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怀远侯府的二姑娘不会进宫，他也不会去岭南平乱，不会再有徐氏……再有先太子……再有现在所有的事情。
“我自然记得……”徐夫人只笑道：“做官做官，早知道做官这么惨，我情愿在乡下种地！”
当年听说自家相公中了探花，徐夫人高兴的不得了，还以为要进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了，可谁知道，被发配到了一个鸟不拉屎还天天闹山匪的地方，跟山里被猎人追的野兔子似的，没命的跑。
她气极了，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现在想一想，委实觉得好笑。
“明儿你去国公府看过闺女和小外孙之后，咱就回乡种地吧。”徐阁老忽然开口道：“我记得，咱老宅的河对面，好像是还有几亩地对吧？若是没了也没关系，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一些银子，够置办几亩田地了。”
一想到将来的归农生活，徐阁老倒还有几分向往。
“老爷您……您这是说真的？”徐夫人微微愣怔，她抬头看着自家男人面上少有的轻松惬意的表情，忽然间就笑了，只开口道：“这敢情好，老爷若是能下地动一动，没准儿老寒腿的毛病都好了。”
她笑得真切，抬头看着徐阁老，徐阁老便也低头看她。
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都那么深了，可那双眼睛，却还像他当年初见她时候的模样。
她穿着豆绿色的小袄，略带羞涩的对说媒的人道：“我瞧上他了，他就是当一辈子的穷秀才，那我也跟定他了。”
第二日便是五少爷的洗三礼，老太太只请了二房的两位太太并徐夫人前来观礼。
家里的孩子们都到齐了，同禧堂中热闹非常。
萧昊焱和萧靖远都告假在家，但两人心里都记挂着今日徐阁老和怀远侯进宫的事情，面上稍稍就有几分心不在焉。
奶娘喂饱了奶，又把孩子送到了徐氏的身边，徐氏抬头，就看见萧昊焱面色似有几分凝重。
“国公爷……国公爷？”徐氏轻轻唤了两声，萧昊焱这才回过神来，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儿子。
小小的一个脑袋，看上去还没有自己拳头大，唯有那小嘴嘟嘟的，上头还长着一个燎泡，十分的可爱。
一想到这是徐氏拿命给他拼来的儿子，萧昊焱的眸色都温柔了几分，只用粗劣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小奶娃嘴上的燎泡，谁知道小娃儿只当是又有奶吃了，抖着小嘴唇要去含他的手指。
因为没含到，嘴角抽了抽，倒像是又要哭了。
萧昊焱便笑着道：“太娇气了。”
徐氏知道他这是心疼的紧，故意这么说的，便笑着道：“国公爷不是想要一个闺女吗？如今有个娇气的儿子，怎么就不喜欢了？”
萧昊焱的眉心就就皱了起来，伸手把小儿子抱在怀中，低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喜欢了？”
徐氏又笑了起来，一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便开口道：“客人都在外头等着呢，国公爷把孩子抱出去吧。”
萧昊焱就抱着孩子去了厅中。
厅里烧着暖暖的银霜碳，备着槐条蒲艾水、绑着红绳的大葱、各种桂圆、花生、枣子等干果。
长条香案上供奉着送子娘娘、催生娘娘等十三位娘娘。
稳婆见萧昊焱抱着孩子出来了，便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将孩子接了过来。
一时燃香供奉，洗三礼开始，只见那稳婆用热水绞干了毛巾，轻轻的擦了擦小奶娃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道：“洗洗头，做王侯……”
众人或站或坐着观礼，只等稳婆把四少爷的小脚丫也洗过了，小奶娃才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只哼哧哼哧就要哭起来了。
老太太十分心疼小孙子，口中催促道：“倒是快些，别让娃儿着凉了。”
小少爷是早产的孩子，更比当年楠哥儿孱弱，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子光溜溜的颤抖，老太太这是又心疼又着急。
“好了好了！”稳婆知道老人家心疼，也就加快了速度，拿了那大葱象征性的在小奶娃身上打了三下，便把孩子交给奶娘，重新穿上了小衣服包裹起来。
老太太见小孙子又穿暖和了，这才放心下来，只探着脖子往奶娘怀中看了一眼，见小娃儿又安安静静的睡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哥儿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老太太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似乎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儿子，只开口问道。
“还没想好呢，想让他外公给他取一个。”萧昊焱只开口道，算下时辰，这时候徐阁老大概已经和怀远侯进宫了。
老太太只点点头道：“那感情好，他外公可是当世大儒，比你有墨水多了。”
看过了小外孙的洗三礼，徐夫人进了里间，看望正在坐月子的徐氏。
闺女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让她实在心疼的紧，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和老伴儿回乡去了，心中又十分的不舍。
因为怕徐氏月子中伤感，恐落下什么病根来，因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着她的手道：“好好养着，外头的事情有你二嫂子操办，你不用着急，眼下国公府也没有什么大事。”
徐氏点了点头，发现母亲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她只当她是心疼自己了，只点头道：“赵太医已经看过了，虽说这次凶险了一点，好歹并没有伤了根本，母亲不用担心，等我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徐夫人便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云荞，十一二岁的姑娘，就长得这般俊俏了，也不知道下次见她，会是什么时候了，她是心心念念着想要云荞嫁去徐家的，只是……不知道自己两个孙子争气不争气。
“外祖母。”云荞侧身坐到了徐氏的床沿上，徐夫人就拉着她的手道：“你如今大了，也要多帮衬着你母亲一些。”
第314章 面见圣上
云荞懂事的点了点头，徐夫人又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往房里看了一圈，这才问道：“怎么没见楠哥儿？”
徐氏便道：“大约是跟着奶娘出去玩去了。”
徐夫人心下有几分遗憾，面上却全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府去了。”
她得回家等着她的老伴儿才行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可她总要在家里等着他的。
“云丫头送送你外祖母。”徐氏只开口道。
云荞便扶着徐夫人出了里间，才从帘子后出去，就瞧见萧昊焱和萧靖远两人正在庑廊下商议着什么。
看见云荞从房里出来，萧靖远的眼神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两日不见，原本就瘦削的少女，似乎比前两日更瘦了一些，那尖尖的下颌衬着有些苍白的脸色，实在让人心疼。
云荞的视线却只从他的身上一闪而过。
萧昊焱看见徐夫人这就要离去了，只上前道：“岳母大人这就要回府去了吗？”
他们也在等消息，只怕国公府会比徐家更早收到消息，与其两头着急，倒不如在这里等着，因此萧昊焱只开口道：“岳母不如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宫里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徐夫人往房中看了一眼，只摆摆手道：“不用了，在这里还惊动人，再说了，我也要回去把东西整理整理，也要跟俩个媳妇交代几句。”
“外祖母你要去哪儿？”云荞这时候却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只忍不住开口问道。
怪道方才总觉得外祖母说话怪怪的，她还当是她心疼母亲为了生小弟受了这样大的罪，原来却并不是吗？
徐夫人只急忙道：“云丫头小声些，仔细让你母亲听见了。”
乾坤殿御书房。
老迈的次辅略显佝偻的跪在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坐在御案前，久久没有开口。
大太监荣喜从门外进来，悄悄的凑到了皇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皇帝面色稍稍一变。
就在刚才，徐阁老刚刚向他承认了二十年前东宫失火案中，他徇私舞弊之事，怀远侯便在宫门外请求面圣，身边还带着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子。
“那女子长什么样子？”皇帝只带着几分惶恐问道。
“奴才也没看清，只是……按奴才这记性，倒觉得似乎……与当年的太子妃身量相似。”荣安只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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