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徐家家风持正，秉承着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因此府上所有的孩子均是嫡出。
一群人在延寿堂热闹了一下午，到晚徐阁老回府之后，云荞才算见过了她这位外祖父。
外祖父年近花甲，两鬓早已经斑白，身体却十分清矍健朗，一双眼睛虽有几分浑浊，却依然清亮，看见徐氏并没有过多的激动，但说话的声音还是颤抖了几分。
“回来了就好……”他似乎哽咽了一下，继续道：“有父亲替你做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却似有千斤重一般，敲打在徐氏的心口，让她一时忍不住失声道：“父亲。”
连云荞都跟着红了眼眶，拉扯着徐氏的衣襟，带着哭腔喊道：“外祖父。”
徐阁老很想伸手抚摸一下女儿的脸庞，却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低头摸了摸云荞的发顶，眼眶微微发酸，又转头同徐夫人道：“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书房中，徐夫人将今日的事情细细的和徐阁老说了说。
说到如今徐氏有了身孕，又忍不住叹息落泪，只呜咽道：“那镇国公也不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竟从未透露过，如今寻来，只怕也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好好的一个闺女，从小流落他乡，长大了又被人欺做外室，想起来只叫人心疼罢了。
徐阁老蹙眉不语，方才大儿子去衙门报信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但他却有些不信。
萧昊焱虽贵为镇国公，却并不好色，家里尚且没有正室，又为何要养个外室在外头？
说他好色，这完全说不过去。
徐阁老也是经历了战乱的人，对行武之人独有一种钦佩，觉得萧昊焱不像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况且，现在那人已经提出要娶徐氏进门了，也算是有担当，但这事情不问清楚，他只怕还不能轻易答应这门亲事。
“你暂且好好安抚女儿和外孙女，让她们不必担忧此事，等我先找镇国公问个清楚。”徐阁老说着，看了一眼隔扇外头，天色擦黑，已到了掌灯时分。
徐夫人便道：“国公爷说了明日会上门拜访。”
“等他上门拜访，那我今夜也不用睡了！”徐阁老蹙眉，以他的脾气，若是换了别人，早遣人把人给喊过来了。
可对方是萧昊焱，是堂堂大魏战神镇国公。
他还没这个分量，一张嘴就把人喊到跟前。
“我去一趟镇国公府，你今夜不用等我了，我就睡外书房。”徐阁老只开口道。
徐夫人见他这般，自然也不好拦他。
自家的闺女只有自家的父母心疼，这事情若是没弄明白，确实也是日夜难安。
“这样也好，把事情问个清楚，不能白白的让闺女受了委屈。”徐夫人说完，忽又想了起来道：“明日你去给赵太医下个帖子，让他来给闺女瞧瞧身子，我看她身子骨实在瘦弱，还怀着孩子，只怕吃不消啊！”
赵回是太医院院判，等闲的官宦之家也请不动他，可徐阁老和他关系甚笃，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了。
“知道了，你去陪着闺女，别跟她说我去了镇国公府。”
徐阁老说完，就喊了寻常服侍他的丫鬟，换下朝服，只着一件家常便服，喊上了徐俊杰，命门房备车，两人往镇国公府去了。
却说萧昊焱从别院出来，先是去了一趟衙门，将几件堆积的公务处理了一下，至下午未时才匆匆回府，命人喊了刘安前来。
刘安听完萧昊焱这一席话，默默地为他点了一根蜡。
但一想到这主意是他出的，顿时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请徐夫人认个闺女，原本就是想要个徐家女的身份，让徐氏的身份能在老太太跟前过关。
这事情，于徐家只是举手之劳。
将来即便真正的徐家女找了回来，老太太责怪起来，生米煮成了熟饭，孙子孙女抱在了手中，为了国公府的名声，老太太也必定不会声张。
可一旦徐氏是正儿八经的徐家女，那就另当别论了。
萧昊焱虽然救了徐氏，却把徐氏藏起来当外室一样养着，这让人家父母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
徐阁老是什么人？
他可是当年平过岭南战乱，又在御史台待过多年，敢同薛国舅唇枪舌战、是个不怕死的谏臣。
他能接受自己的闺女被人这样没名没分的欺辱了这么长时间？
刘安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棘手。
徐阁老这一关过不去，将来这事情传出去，于萧昊焱的名声上，也是一处污点。
刘安拧着眉心思忖片刻，一时间也还没个主意。
眼下这亲事自然要办，但要堵住京城众人悠悠之口，又要让徐阁老满意。
难！这是真的难！
本以为讨了巧，没想到又陷入了另一个僵局。
萧昊焱亦阖着眸子，眉心亦是拧成了一个川字，半天没听见刘安发表任何意见，索性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我明日便去徐府负荆请罪，求两位老人家的原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不定徐阁老会念在两家有些旧交，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刘安忍不住都要笑了，萧昊焱一届武将，虽已弃武从文这些年，这想起办法来，还是从前打打杀杀那一套。
“国公爷三思。”
徐阁老爱面子，你在门前一跪，人人都知道你把他闺女给那啥了……
后面的话刘安没好意思说，他还在想更好的办法，却听门外侯成急急的进来回道：“国公爷，徐阁老和徐大人来了，眼下正在门房的偏厅里侯着。”
好了……事主亲自上门，要为徐氏讨回公道了。
刘安蹙眉，感觉蜡烛都快不够用了。
第74章 徐阁老访探镇国公府（2）
徐阁老负手站在镇国公府门房的偏厅内，脸上神色肃然。
徐俊杰素来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亦不敢劝说，只能拧眉在旁侯着。
父亲向来刚正不阿，在朝中颇有威名，连薛国舅都敢顶撞，这次带着他来镇国公府，还不知道要怎样。
进去通传的小厮走了有一会儿了，想来镇国公也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果然，端茶来的婆子将将退出去，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又稳健的脚步声。
镇国公还没到门口，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道：“徐阁老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海涵。”
徐阁老三角眼睨了萧昊焱一眼，本还想与他寒暄一句，可一想到徐氏怀着身孕被他藏了那么久，顿时又气不打一，只冷哼了一声，便从他身侧擦了过去。
萧昊焱原本就带着几分心虚，再加之徐阁老将来便是他的老泰山，便是吃瘪，那也只能忍着了。
倒是身后的徐俊杰朝着他拱了拱手，礼让道：“国公爷请。”
萧昊焱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大舅爷却是一个好相与的，将来倒是多了个酒桌上的朋友。
萧昊焱带路，一行人只往凌云轩去。
徐俊杰瞧见刘安，只认出他便是当年一起春闱的同案，两人在后面小声攀谈了起来。
刘安素有才名，奈何于科举一途不顺，没想到如今成了镇国公的幕僚。
凌云轩中，侯成早已预备了上好的高山云雾。
萧昊焱恭敬让座，请徐阁老上座。
没想到那人非但没有落座，竟朝着萧昊焱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开口道：“国公爷帮老朽找回了失散多年的闺女，老朽感激不尽。”
萧昊焱哪里敢受，只急忙伸手扶住，汗颜道：“阁老客气了，这不过就是巧合罢了。”
谁知他这厢才说完，徐阁老却又开口道：“只是，如今国公爷既然要娶小女过门，老朽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国公爷。”
他说着，只列出三点道：
“第一，国公爷是如何遇上小女的？”
“第二，国公爷又是如何知晓小女的身份，帮她寻上我们徐家的？”
“第三，小女既已育有一女，那她之前的相公是何人，此人如今何在？是生是死？国公爷可知晓？”
不愧是大魏谏臣，说出的话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萧昊焱微微蹙眉，宋澜的事情是瞒不住的，萧昊焱原本也是想明日上门，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说个清楚，如今徐阁老既然问上了门来，他也只能据实以告。
只是……要说自己见色起意，强要了徐氏，这些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萧昊焱一时有些为难，就听一直侯在自己身旁的刘安开口道：“阁老的这些问题，不如让在下来一一解答。”
徐阁老只想知道真相，从谁口中说出来并不重要，因此便点了点头。
那刘安便开口道：“徐阁老素来爱听戏，定然也听过一出《铡美案》，陈世美高中状元，迎娶公主；秦香莲千里寻夫，魂断京都。”
徐阁老微微一愣，并没有太明白刘安的意思，就听他继续说道：“这秦香莲便是徐小姐，至于……迎娶公主的陈世美……”
“……宋澜？”刘安还没说下去，徐俊杰就脱口而出，晌午接徐氏回府的时候，便已听说她夫家姓宋，他那外甥女名叫宋云荞。
徐阁老视线一凛，往萧昊焱这边看来，那人只是蹙眉点了点头。
“徐小姐得知宋澜已经另娶，伤心欲绝，把宋姑娘交托给了船娘送往公主府，自己则在通惠河自寻短见。”刘安说着，只顿了顿，目光看向萧昊焱，继续道：“当时国公爷奉陛下之命，去江南查漕运税收的案子，便是同徐小姐坐的同一艘船回京。”
萧昊焱回想起那时在船上与徐氏的交集，两人从未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河面灯火阑珊的时候，偶尔听见船舱里传来徐氏压抑又清晰的咳嗽声。
那个身子单薄瘦弱的女子，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儿，一路从柳州寻到京城。
只为寻那个早已经将她们抛在脑后的男人。
“国公爷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将徐小姐救了起来，安置在别院中。”
刘安说完这一句，忍不住摇头叹息，只朝着徐阁老作揖道：“至于徐小姐的身份，今日之前，国公爷也并不知情，都是在下自作聪明，想起徐夫人乐善好施，常做成人之美之事，便让国公爷请动了徐夫人，好认徐小姐一个义女，也好能让国公爷在老太太跟前过关，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徐小姐进门。”
“……”
话已至此，徐阁老和徐俊杰已然明了。
只听萧昊焱道：“谁知阴错阳差，原来她真的是阁老您的女儿，在下犯错在先，如今也只能请阁老成全。”
萧昊焱说完，只伸手甩袍，单膝跪地，竟是朝着徐阁老一拜。
徐阁老猛然惊醒，只急忙扶住萧昊焱，脸上神色却依然凝重。
如今已知原委，这闺女自然是可以嫁的，但她腹中已有胎儿，将来落草，时间上对不上，只怕又要被外人诟病。
萧昊焱见徐阁老仍旧没有松口，心下微微有几分焦急。
一旁的徐俊杰见堂堂镇国公还跪着，也跟着劝说道：“父亲还有什么顾虑？妹子遇上宋澜这样负心薄幸之人，如今好不容易有国公爷对她这般呵护，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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