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19章

作者:青青绿萝裙 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

  程丹若离开后,谢玄英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她演算的纸。

  他很想拿过来看一下,然则私看女子的笔墨不是君子所为,只好扫一眼,再扫一眼。

  屋里没有人注意他。

  梦觉大师方才已经离去,晏鸿之服了药正在安睡。禅房里只有小厮拿着拂尘,有一下没一下驱赶着恼人的飞虫。

  他慢慢伸出手,拿过了桌上的纸。

  平心而论,程丹若的字迹并不出众,主人似乎尽力想把字写得端正整齐,但也仅此而已,筋骨全无。

  所谓字如其人,若在此前看到这样的字,他一定会认为那是个平庸的女子。

  可见识了程丹若的医术和算学,这个印象自是不可能再有。谢玄英想了想,猜测她许是没有时间,抑或是没有足够的纸笔练习。

  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还要照顾重病的舅祖母,生活想必十分艰难。

  记得那日上巳,众女子穿金戴银,满身绫罗,唯有她一身布裙,素淡贫寒。

  谢玄英倏然不忍。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他出生侯府,世家公子,早已习惯自身的富贵与他人的贫贱。他从未感到有任何的不妥,就好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世间的规则本是如此。

  但他确实对程丹若产生了一星半点的不忍心,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不过,少年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东西到手,他的注意力便落到了纸上的图画中。

  程丹若在纸上画出了堤面图,并标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还添加了线。

  将图案分割后再计算?

  谢玄英读不懂字符,然则数据是相同的,他自己的计算与她对照,很快翻译出10个字符的意思。

  然后重新以汉字书写,复盘她的计算方式。

  这是崭新的计算方法,他推算入神,一时未曾发现晏鸿之醒了。

  直到老师开口:“三郎,你还在算?”

  谢玄英一惊,本能地藏起了纸。

第18章 佛前愿

  天色渐暗,光线昏昏。

  晏鸿之为病痛所扰,未曾发现异常,随口道:“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老师感觉如何?可有不适?”谢玄英面无异色。

  “倒也没那么疼了。”晏鸿之换个姿势,摆摆手,“赶紧回去歇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是。”

  谢玄英关照小厮几句,这才掩门离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柏木点上灯,替他宽衣洗漱。解开外面的道袍时,折起来的纸团掉落在了床铺上。

  谢玄英又是一惊。方才骤然遭到惊吓,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塞入袖中,竟忘记取出了。

  私藏女子的手稿,大大不妥。

  眼见柏木叠好道袍,转头就要发现,仓皇间,他只好直接将被子一扯,盖住了掉落的纸团。

  柏木没有发现,端水服侍他洗漱。

  好半天,谢玄英才打发走他,躺入帐中。

  照理说,他最该做的就是烧掉它,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对谁都好。但纸上的内容还未研究透彻,着实舍不得就此毁去。

  可这要是被人发现……谢玄英可没忘记自己缘何来的江南。

  还是烧了的好。

  他捏住纸团,却迟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又不是什么□□艳词,他不说,谁知道这是什么,怕是许多人根本看不懂,还以为鬼画符呢。

  他翻过身,伸手将纸团塞回枕下。

  既然不能留在身边,明天还给程姑娘就是。

  他心中微定,本以为自此安眠,谁料一念才平,一念又起。

  梦觉大师说,程姑娘的父亲不过是惠民药局的大夫,观其字迹,也不似有大儒教导过,她自何处学来的西洋算学?

  莫非是自学成才?

  若如此,定十分不易。

  他暗暗感叹着,忽而惊醒。

  怎得无缘无故,思量起闺阁女子来?实在太轻薄了些。

  谢玄英按下心间异样,竭力摒弃杂念,平缓呼吸。可有的事,越想不去想,大脑却偏偏就要想。

  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他想起另一件印象特别深刻的事:顾兰娘摔跤,被着急的仆佣急忙抬走,没人注意到她还在下面,正艰难地往上爬。

  那一刻,谢玄英莫名不舒服。

  再怎么说,程丹若都算救了顾兰娘,即便留个丫头扶一把,也算是尽了心意。

  但偏偏留她一人。

  所以,他留下了,伸手拉了她一把。

  在此之前,他以为女子的柔荑该如书中所说,柔若无骨,仿佛一捧豆腐,用力了就会碎。

  谁想握住他的那只手,固然纤细白皙,却十分有力。

  隔着布料,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坚韧与力量。

  谢玄英善射御,因而十分肯定,这只手绝不是刺绣执棋的手,她肯定要做一些力气活,手指方有这般力气。

  真可惜,练字最需要这样的手,程姑娘却写不好字……停!

  太冒昧了,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屡屡犯错?

  谢玄英翻过身,不能不在意。

  按照心学的理念,有些不好的念头,不是不做就行了,而是要在心里就根除不好的念头,以此指导正确的行动,此所谓“知行合一”“致良知”。

  他自省,我为何会有此轻薄的念头呢?

  我想亵渎程姑娘吗?不,几次承她情,他心中颇为感念。那么,是因为少年精血足,思慕少艾吗?这……也未见对其他女子如此。

  思来想去,还是归根于偷藏之举。

  此非君子所为,他心有愧疚,方才多思多想。

  明日须将算纸归还才好,再向她致歉,阐明自己绝无他意。

  默默下定决心后,他终于得到安稳,片刻便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雨停了,太阳早早地冒出了头。

  程丹若昨夜默写初中数学的知识点,起晚了。

  白芷已经将早餐提了过来,并同她道:“姑娘,郝妈妈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再耽搁下去不像话。”

  “她是粗茶淡饭,待得无聊了。”程丹若不动声色,“你和她说,这事我已有主张,欲请人带信回陈家,劳烦夫人派人来接我,她身体不适,最好不要挪动,再多住几日为好。”

  白芷点点头,却也劝诫她:“姑娘,咱们出来五日了,时间久了,老太太那边怕也交代不过去。”

  “五日怎么够,至少七日方能显我诚心。”

  搁在过去,程丹若已经早早归去,不让陈老太太心里疙瘩。可她既然有了要陈知孝兼祧的想法,刷好感度就不再是第一位的。

  白芷仍想再劝,可程丹若已经不想听了。

  她收拾药箱,如常下山义诊。

  今天来求诊的人比往常多了一些,许多人是听说了她的事,专门从较远的地方赶来,路上就走了一天。

  程丹若不得不再次感慨,古代穷人看病何其难也。

  这次的病人却是比较棘手,腹部积攒了大量内液,五十多岁的老人,肚子高高涨起,四肢却枯瘦无比,十分可怕。

  程丹若见他脉细、舌红、苔少,且伴随高热和腹泻,便问他家住哪里。

  他的儿子说家住河边,全家人都以捕鱼为生。

  “是血吸虫。”她已经猜到了原因,这是古代社会的一大疾病,因为常年在河边生活,或是饮用了不干净的水,就有可能被钉螺感染。

  一直到解放后,血吸虫病才逐渐被治好,退出日常生活的舞台。

  “虫?”一家人面面相觑,紧张地问,“大夫,能治吗?”

  “能。”程丹若一边写药方,一边解释,“半边莲四两,煎服,可利尿,减少腹水。具体如何服用,我都写清楚了,到药铺给他们看这张纸就行。”

  他们听不懂,但千恩万谢,全家跪下来给她磕头。

  程丹若叫僧人扶他们起来,关照:“以后不要随意下水,水中有虫,会钻进你的皮肤,知道吗?”

  “哎哎。”他们连连应下。

  可程丹若知道,答应归答应,全家都靠水生活,怎么可能离水远一点?不过白说两句,求个心安罢了。

  晚些,又来病人。

  一个女人流产多次,问该怎么怀上孩子。

  程丹若对这着实无能为力,只能建议她怀孕后,尽量躺在床上不要轻动,好好养胎。

  可她说,丈夫游手好闲,从来不下地种田,全家就靠她做活。她休息了,没有人洗衣、做饭、插秧、收割,丈夫要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