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131章

作者:映在月光里 标签: 穿越重生

  赵寰瞥了寒寂一眼,寒寂迎着她那道幽暗的目光,低头立在那里就没动了。

  周男儿回转到了马车门边,赵寰吩咐道:“你把钱袋拿上,前去送一送。”

  周男儿应是,亲卫跟着上前,与她一起拿起车厢角落放着的布袋,一起离开。

  早在上车时,寒寂就看到了周男儿身边的布袋,原来里面是装着银钱。

  看来,赵寰对羊角巷的情形心中有数,早早准备好了钱。

  寒寂呆了呆,重又坐回了回去。他抹了把脸,脑子总算恢复了些清明,情绪低落地道:“你说得对,百姓过得好不好,看最底层百姓在做什么就行了。普通寻常与富贵人家能撑一撑,穷人最先撑不住。”

  他见赵寰一直沉默,沉吟了下,宽慰道:“贫僧还是想去劝解她们一番。想想法子,撑一撑总会过去。”

  赵寰总算淡淡开了口:“如何劝?讲经书里的大道理,还是人世间的大道理?听完了大道理,豁然顿悟,明日就有了粮食饱腹,有了柴禾取暖?”

  寒寂噎住,怏怏没有做声。

  赵寰嗤笑,“少说废话,多做实事。我一贯的主张是,若是帮不了他们,少干涉,少说空话。大道理与规劝,反倒给他们多添了层道德的压力。平时只能到处寻些粗活脏活糊口,所赚到的大钱,绝大部分用于吃,其余部分用于穿衣,冬日还要多加一份柴薪取暖的花销。一旦粮食涨价,对他们来说就等于灭顶之灾。仓禀实而知礼节。并非只是穷人,再这般下去,普通人家也会撑不住。这些混账,他们聪明得很,对此一清二楚。民心垮了,民也可以变成乱兵。”

  寒寂神色凝重起来,道:“后日大粮商们会来天宁寺,你可要前来听一听?”

  赵寰算了一下,道:“我有空就来,你只管按照安排好的来,我这边别管。”

  寒寂点了点头,见赵寰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劝道:“能早些察觉,能拦着一些,总不至于太坏。”

  赵寰揉着眉心,道:“我没想他们,他们还不配。我先前看到巷子里的妇人出来做皮肉营生,考虑在这一带开办学堂。像是先前的女童,进学堂读书,除了有个干净的地方长大,哪怕她们没投好胎,也有机会改变以后的运道。另外,必须有女郎中,专门到如羊角坊这些地方来,免费给妇人治病。我回去安排一下,抽调太医院女郎中轮值来义诊,诊金与药钱,由朝廷支付。”

  寒寂知道赵寰缺钱,这些都是大笔的支出,朝廷的官员哪怕不敢明面反对,私底下也会不满。

  穷苦人家本来就看不起病,妇人能免费治疗,男人也一样需要。

  寒寂便委婉提了,赵寰苦笑,道:“其他穷人,太医院经常会义诊,虽说能轮到的不多,但总归是在做。她们得了妇人的病,除了穷舍不得去看,还多了层难以启齿。得病之后,就靠着熬,自生自灭。不过,你说得对,这件事要做,但不能朝廷出面。我想想啊,得要有人牵这个头,做个慈济会,放在妇婴部下面。朝廷补贴一部分,大部分的支出,来自于好心人的施舍。”

  她转头看向了寒寂,突然笑了起来,道:“寺庙僧尼心怀大慈,普渡天下,就你们了!”

  寒寂无语,道:“听你话中的意思,以后寺庙的一部分收益,直接归到慈济会去了?这压根就是左手转右手,朝臣也无从反对,真是狡猾!”

  寺庙上交的收益,原本就不稳定。从有钱香客供奉的大笔香火银,直接转到慈济会,不经户部之手,朝廷的官员也没话说。

  周男儿与亲卫回来了,赵寰拿了角落的宫灯递给她,道:“挂在巷子口去吧。”

  寒寂不解,周男儿挂好了灯上车,马车离去。他回转头看,不禁心中一热。

  那盏宫灯,在路口发着些许的光。虽暗,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安慰,温暖。

  周男儿也在回头看,马车转过弯,那盏灯消失在了视线里。周男儿垂下头,掩去了眼眸里的泪光。

  赵寰将红泥小炉推过去了些,道:“冷吧,你快暖和一下。”

  周男儿道了谢,将手放在炉上取暖,道:“我穿得厚,不冷。先前我去送钱时,看到他们的日子,唉.....”

  赵寰微笑道:“有了钱,就能将这个冬日勉强对付过去。待到开春后,就不那么冷了。”

  周男儿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还有明年冬日呢。”

  赵寰道:“明年啊。粮食便宜了,他们就能好过些。”

  周男儿松了口气,想到他们感恩戴德的模样,难过地道:“我只进去了一两户,其他都是将钱袋从破门缝里塞了进去。那一两户,米缸里就几把粗粮,得要数着米面下锅了。”

  赵寰静静望着黑夜,沉默不语。马车驶出羊角坊,经过平民小吏居住的榆钱巷。

  巷子口的馄饨铺子还开着,赵寰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熟悉的人影,她脑子一动,忙叫了停车,对寒寂道:“你且等一等。”

  赵寰下了车,疾步匆匆走上前,扬声叫道:“叶郎中。”

  叶郎中听到熟悉且陌生的声音,她怔了下,难以置信回头一看,赶紧恭敬见礼。

  刚要开口问候,赵寰朝她摆了摆手,她话便收了回去,瞄了眼一旁停着着的马车与亲卫,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

  赵寰笑道:“我听说这里的馄饨好吃,便赶着来吃口新鲜的。”

  馄饨就要热气腾腾吃,买回宫去就软成了一碗面片肉汤。张氏馄饨在周围一带很有名气,不乏有达官贵人亲自前来吃一碗。

  叶郎中一听,顿时与有荣焉将赵寰往铺子里迎,道:“开铺子的张娘子,夫君儿子都没了,与下官......”她见赵寰不欲公开身份,忙改了自称:“我们在临安时,同住一条巷子,又一同来到了燕京城。张娘子与婆婆在这里重新开了摊,北地寒冷,夜里在外面实在扛不住,就赁了间铺子。别的不敢吹嘘,张氏铺子的馄饨,至少干净,食材新鲜得来,从不偷工减料。”

  寒夜客人少,铺子的馄饨卖得已没剩下几只,张娘子与婆婆方氏正在抹桌案收拾,准备关门。

  张娘子转过头,见刚离开的叶郎中领着赵寰进了屋,忙放下抹布,迎了上前。

  叶郎中拉着张娘子,道:“这是赵......娘子,先前你说还有几只鲜葱馄饨......”她话在舌尖一转,紧张地看向赵寰,问道:“鲜葱馄饨可好?”

  赵寰见叶郎中慌乱得语无伦次,按了按她的肩膀,对同样不安看着她的张娘子笑道:“剩下什么就煮什么,我不挑食。”

  “哎!”张娘子应了,招呼赵寰坐,拿着抹布将干净整洁的长案再用力抹了抹,急匆匆去了后面的灶房。

  方氏本来想上前询问叶郎中为何又回转来,被张娘子一把拉着往后走去。她见到亲卫与周男儿跟了进来,倏地不敢多问,脚步打跌随着张娘子去了灶房。

  叶郎中立在了长案前,赵寰指了指对面的长凳示意她坐,随意问道:“你住在这里?”

  叶郎中忙答道:“是,我与张娘子一起来到北地之后,打听到附近热闹,邻里之间好相处,房屋赁金也不贵,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末了,她真诚补充道:“还是多亏得朝廷允许女人考科举,我来到北地后,考上了太医院的女医。有了俸禄,朝廷补贴一部宅子的赁金,我才住得起。张娘子也一样,以前她在南边的手艺好,做了多年的买卖,却连间宅子都买不起。赚的那点辛苦钱,都被官府巧立各种名目收了去。”

  大宋的地方赋税花样百出,百姓养头牛,牛也要交税。甚至牛死了以后,官府还要强令其继续交税。

  一道一路的大员,背后都有势力。朋党争得虽厉害,但他们对这种事情,都心照不宣保持缄默。

  谁都不干净,也就别互相弹劾了。

  赵寰唔了声,问道:“张娘子的铺子,可有人来巧立名目乱收税?”

  叶郎中答道:“燕京脚下,倒没人敢来。只一些帮闲混混,偶尔来白吃一碗馄饨罢了。多了也不敢来,告官他们也害怕。开门做买卖,图个和气生财,一两碗馄饨倒损失得起,当做花钱买个平安了。就只是......”

  她的神色为难起来,最后一咬牙,还是如实说道:“张娘子说,最近的米面都贵了,馄饨本钱一天天见长。还有那熬汤的老母鸡,比前两个月足足贵了三十个大钱一只。铺子都是做老主顾的买卖,他们最近常在说,手上的银钱不经花,米面肉都贵了,涨价他们也吃不起。张娘子脑子灵活,就分了两种馄饨卖,一种是杂面馄饨,比白面馄饨便宜一个大钱一碗。老母鸡贵,就买了那猪骨来熬汤,猪骨便宜些,能再便宜两个大钱一碗,丰俭由人。”

  牲畜只喂草长不肥,要混着五谷杂粮喂。粮食一涨价,会连着农牧牲畜都受影响。

  赵寰心下了然,附和了两句,问道:“你在太医院当差,家务谁操持?”

  叶郎中抿嘴笑了起来,道:“我家夫君炒茶的手艺还过得去,临安种茶,春秋收茶时,能去赚些钱。到了燕京,找不到活计干,他识字懂算账,就到了铺子去寻账房先生的活计。这账房都是东家信得过之人,他一个外乡人,谁家铺子敢用。有间铺子要他从学徒学起,这学徒没钱拿不说,五年八年,都不一定出得了师。我想着自己能赚钱养家,就让他干脆留在家中操持家务,看管着儿女了。”

  赵寰笑吟吟道:“这倒也好,家中雇个粗使,也要花钱。自己亲自管着,总会安心些。”

  叶郎中笑着说可不是,道:“说起来也巧,以前我们巷子啊,还有个叫汤福的。那时他突然离开了临安,官府三天两头来找他,我夫君还亲自碰到了禁军班值来抓人。当时我们就在猜,汤福定是北地的人。后来到了燕京,我果真遇到了他。哎哟,看到他安稳到了北地就放心了,我们约着到了馄饨铺子,好生聚了一场。能在燕京相聚,大家的日子都比以前过得好,真是值得庆贺的大事!”

  “可不是巧了。”赵寰眉毛微挑,问了几句在燕京过得还习惯,叶郎中一一答了:“习惯,就是冬日冷一些。冷也无妨,屋子里烧了炕,只要不出门,比南边的屋子还要暖和。主要是,官府拿人当人看,不用担心早上一睁眼,又多出摊派的徭役,丁税。”

  馄饨煮好了,张娘子端着送了上来,拘谨地立在了一旁。

  碗里的馄饨是白面皮,看来,杂面馄饨比白面卖得好一些。

  百姓手上,真是没余钱了。

  赵寰舀了只馄饨尝了,葱香肉弹牙,再喝口看不到一点油腥的清鸡汤,鲜掉眉毛。

  连着吃了两只,赵寰夸赞道:“这馄饨真不错,凭着你这份手艺,在哪里都不愁没饭吃。”

  张娘子虽不清楚赵寰的身份,姓赵在燕京城的娘子,大多都是赵氏皇族。晚上带着护卫出来走动的,不是将军就是朝廷大官。

  得了赵寰的夸赞,她待人又温和,张娘子长长舒了口气,那份紧张消了大半,话语就变得多了起来,道:“多谢娘子夸赞。我这份手艺,也没甚了不起之处,主要是在诚,本本分分做买卖,赚点辛苦钱罢了。”

  赵寰道:“只一份诚,本本分分做买卖,已经超过了八成的铺子。再加上手艺,你的买卖不红火也难。”

  张娘子被夸得笑开了花,眉飞色舞道:“婆婆担心我膝下无子,这份手艺就得断了,让我去惠慈院领个儿子回来养。以后将手艺传给他,也能给我养老送终。养孩子我怕麻烦,打算就寻个本分忠厚的徒弟,教给他做下去就是。先前我就在同叶郎中商议此事,她在外面行医,见的人多,托她给我寻摸寻摸呢。”

  北地的孤儿弃儿,都送到了各州府的惠慈院。惠慈院的花销,由妇婴民生衙门负责。

  叶郎中道:“我倒有好几个人选,都是些没了倚靠的妇人。张娘子与方婶子都是女人,找个女徒弟,方便些不说,同为女人,顺道也能帮衬她们一把。”

  铺子内豆大的烛光摇晃,屋内暖融融。赵寰吃完馄饨,也看完了叶郎中,将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她们闲话家常,脸上的笑容,让赵寰沉闷整晚的心,渐渐变得温暖的同时,又重新多了份重量。

  她要守住她们的希冀与盼头,让她们能过得更好。有了能力之后,能帮助其他不幸的女人们,薪火相传。

  次日,赵寰收到了尚富贵与姜醉眉他们的来信,她思索了一整天,做好了安排。到了寒寂请粮商们到天宁寺这天,她无声无息离开皇宫,去了寺里。

  到了天宁寺,赵寰也没露面,只在屏风后听他们聊了片刻,就去了后山赏梅。

  山上梅花不知人间疾苦,自顾自盛放。白雪尚未消融,衬着姹紫嫣红的花,美不胜收。

  梅林的西北角修了座亭子,坐在亭子里,便能将整座梅林尽收眼底。赵寰吩咐将亭子帷帘垂了三面挡寒,余下的一面,卷了大半上去。在角落摆着熏笼,红泥小炉里煮着茶,暖烘烘烤着,坐在铺着皮裘的椅子里吃茶赏梅,倒也舒适惬意。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寒寂脸色不大好,急匆匆来了亭子。他一进来,鼻翕就动了动,看向赵寰手中的杯子,瞪着她道:“你还有心情吃酒?!”

  赵寰笑着朝他举杯,道:“我为何就没心情吃酒了?吃酒赏梅,雅得很!”

  寒寂没空与她说笑,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来,焦急地道:“你先前都估计错了,这粥啊,估计是施不成了!他们狡猾得很,决口不提有多少粮食,亦没一口回绝。绕着圈子与我打马虎眼,说是寺里要施粥,他们倒可以帮着凑一凑。可这凑的价钱,你猜他们要什么价钱一石?”

  赵寰随口问道:“什么价钱?”

  寒寂伸出手指头,愤愤道;“一石四贯,四贯呐,还是杂粮米面混着后的价钱!这些该死的奸商,口口声声说今年燕京遭了灾害,要从外面州府去运粮,运粮的运力贵,他们也没法子。运力贵,能贵到何处去?北地的官道,如今可是修得宽敞又平坦!贫僧估计,他们要不是发现了端倪,要不就是想趁机发大财!”

  粮价从太.祖到宋徽宗年间,涨了差不多足足五倍左右。后来金人打进来之后,粮价飙升,拿到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

  等到北地太平之后,粮价总算趋于了正常,回到了熙宁年间的价钱,一石米价,在两贯五百钱左右。哪怕是粮食昂贵的南边,一石米价,也不过在三贯五百钱。

  赵寰慢吞吞道:“你是我的国师,他们正好借你的手,抬高粮食价钱。你这不是施粥,是布施给百姓的毒药了。他们这一手,玩得倒好。”

  寒寂顿时脸色大变,焦急道:“那该如何办?”

  赵寰倒了杯酒递给他,嫌弃地道:“你看你,还是国师呢,一点都沉不住气!”

  寒寂忍了又忍,才没把酒杯掀了,朝她伸出手,怒道:“国师的俸禄拿来!”

  赵寰从放在桌上的荷包里,掏出一颗松子糖,放在了他的掌心。

  寒寂扬起手欲砸,看到案几上装糖的荷包,神色微黯。

  赵寰极少吃酒,在心情极度不好时,会吃糖。

  如今她的荷包,已经空了。

  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将糖塞嘴里吃了,嘀咕道:“丢了可惜,连颗糖的俸禄都没了!”

  赵寰煞有其事点头,“嗯,你说得对。”

  寒寂偏头上下打量着赵寰,疑惑地道:“你究竟吃了多少酒,是不是已经醉了?”

  赵寰抬眼,迎着他的打量,道:“我就是醉了,也照样收拾你......他们,他们!”

  寒寂气得要翻脸,冲着她直咬牙:“定是醉了,醉了!”

  赵寰抿着酒,缩在皮裘里,懒洋洋道:“我真没醉。早就对你说,急中会出乱吧,你还不信。他们说要从外地去运粮,先前我就听到这里就离开了。且听我给你分析啊,你不能只听他们给你漫天要价,要去仔细琢磨这句话。外地州府,哪个州府?是开封府,还是相州府?北地最大的常平仓,在燕京城!燕京城的常平仓里面,将粮食全部拿出来,也不够你连着施粥。周围的州府,更拿不出你要的粮食。且真缺粮到燕京他们弄出来的地步,开封州府的粮价,会跟着一起涨上去。运到燕京的价钱,四贯可不够。”

  百姓手中能卖的粮食少,粮商们手上的粮食,大部分来自常平仓出陈粮,粜新粮。

  寒寂听得目瞪口呆,道:“你究竟是不是人!就这么几句话,你就能听出这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