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盛兴安本来正想说,明天他去找人打听一下,再回来告诉她,闻言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盛兮颜笑得一脸无辜:“就是打雷那天的事。”盛兴安可是答应了要代替刘氏补给她两万两银子的,前几日她忙得很,没空理会,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来讨债啊。两万两可是很多的呢!
听到“打雷”两个字,刘氏抖了下,她咽了咽口水,抢在盛兴安前头,说道:“……我近日身子不济,记性也不太好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她向孙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进去内室拿了一个青色素面荷包过来,呈给了盛兮颜。
刘氏讪笑着说道:“这里是两万两银票,你看看。”
盛兴安瞥了一眼刘氏,他早早就把银票给她了,让她转交给盛兮颜的,她胆子真大,竟然敢私藏。
刘氏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当然知道这笔银子她是拿不住的,本来上次盛兮颜带吴嬷嬷过来见她的时候,她就想拿出来了,但是那不是见到吴嬷嬷了吗,她还以为吴嬷嬷说不定能把盛兮颜教得温顺知礼些。
哎。
这吴嬷嬷也真是个没用的。这才几天,人没教好,自个儿就跑了。
刘氏真是心疼,公中的银子都是她儿子的,要掏出去给别人,就跟挖了她的心一样。
盛兮颜接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银票的真伪,就收进了袖袋里,心情愉悦地说道:“多谢母亲。”
两万两?!三姑娘盛兮芸不禁面露羡慕,心道:大姐姐要嫁去王府,果然就是不一样啊,两万两银子,父亲也是说给就给。可惜她只是庶女,没有这种造化。
银子到手,盛兮颜就适时地掩嘴打哈欠,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倦意。
盛兴安现在正指着女儿飞黄腾达呢,见状立刻说道:“你们母亲也累了,需要歇着,赶紧都回去吧。”
刘氏:“……”她其实一点也不累的。
盛兮颜起身告退:“父亲,母亲,女儿先走了。”
盛兮颜是跟着盛琰一起出去的,一路上又问了一些他近日的功课,听他一通吹嘘后,才回了采岺院。
她把银票收到了一个紫檀木刻竹节纹的匣子里,这里面还有一张从永宁侯夫人那里得来的两万两,盛兮颜美滋滋地看着这两张银票,顿觉自己的荷包满当当的,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要怎么花呢……
要不要去买个温泉庄子呢,上一世她就听说,京城附近有几个温泉庄子风景极好,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卖。
盛兮颜一心两用,一边想着温泉庄子,一边把珠钗取了下来,拿在手上晃了晃,看着上面的颗颗南珠,笑吟吟地说道:“昔归,你明日去问问,在城门附近临酒的酒楼订个雅座。就是楚世子回来的那天。”
昔归笑着应了。
盛兮颜心情愉悦地又道:“你说,下次去王府时,我要不要给郡主带些东西?”
“姑娘,您做些安神香吧。”昔归给她放开了头发,用乌木梳轻轻梳着,说道,“奴婢今日见郡主眼底有青影,想必近日都没好好休息。”
盛兮颜沉默了,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外祖父笔记中的方子,拍板道:“那就做安神香。”
不过……若是心绪太过纠结,也许安神香对静乐郡主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而若她心志坚定,这安神香就更没用了。
天色越发的暗了。
自踏入九月起,天就暗得更早了,入了夜就有些凉飕飕的。
静乐坐在棋盘前,独自摆着棋谱。
“仪宾。”帘子外头传来请安的声音,随即门帘挑开,一个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江庭相貌俊逸,身穿宝蓝色锦袍,发上束着玉冠,哪怕已到不惑之年,岁月在他的身上也只不过多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阿妩。”
静乐郡主本名楚妩,静乐是她的封号。
两人夫妻多年,自然没有了这么多礼,江庭径直走到了棋桌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棋面,上面黑白两子势均力敌,黑子步步为营,白子见招拆招,以棋盘为天下,两强割据。
江庭收回目光,眉目温和地说道,“今日皇上宣召,商议了去十里亭迎阿辰的事,届时会让昭王代君前去。”
本来由太子代君相迎是最为得体的,但今上尚无皇子,宫有仅有一个年方五岁的公主。
内阁便提议让皇帝亲自出城,商量来商量去的,最后改为了昭王。
角落的熏香炉正冒着缕缕白烟,内室里萦绕着一股甜香的气味,就好似成熟的水果散发出来的清甜。
“我一直宫中,耽搁到现在才回来。”他接过丫鬟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后,笑着说道,“阿妩,你换了新的熏香?……这香还挺好闻的。”
第40章
江庭把茶杯递还给了丫鬟,体贴地问道:“阿妩,你今日身子觉得怎么样了?我听闻华陀堂新来了个坐诊大夫,祖辈上曾是前朝御医,对胸痹很有一手,我去请来与你看看吧。”
江庭眉头微蹙,脸上的焦虑掩都掩不住:“说起来,咱们府上的周良医,医术还是不行,你这胸痹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好。”
“不用了。”静乐轻轻道,“近日已经好些了。”
她纤细的手指拈起了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棋盘的局面更加胶着,两方已经势如水火,各不相让。
江庭显然不相信,又劝了一句:“阿辰都要回来了,若是见你病倒,岂不是会让他担忧。你总是这般畏疾忌医可不好。”
静乐避开了他的话题,说道:“都说人若是不舒坦,就会忍不住去思虑很多的事,我想到,要是我死了会怎么样。然后,我就做了个梦,在梦里,阿辰死在了北疆,后来我也死了,镇北王府就没了。”
江庭按住了她拿棋子的手,不赞同地说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啊,就是往日里太闲了,等到盛大姑娘嫁进来后,你有人说话,就不会整天瞎琢磨了。”
“你先听我说。”静乐抽开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仔细想过了,若是我和阿辰都死了,你与我义绝便是。皇上这个人最会装模作样,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但是,逸哥儿是楚家人,是镇北王府的人,我们楚家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到时候,逸哥儿要跟他大哥一样,扛起镇北王府。”
静乐有着她自己的骄傲,她为了她的姓氏而荣耀,所以,她不会允许她的儿子因为贪生怕死而抛弃这个姓氏。
身为楚家人,他们要顾得远不是自己的生死存亡,更有北疆的那些将士们,只要楚家还有人在,就还能护得住北疆军,不然等着他们的只会是被皇帝一一清算。
“江庭,你能答应我吗?”静乐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你放心。”江庭承诺了一句,“我答应你就是,你总是这样多思多忧,胸痹又怎么会好。”
“这可是你说的。”静乐笑了,笑得娇艳似火,“若真有这么一日,但凡你违了诺言,我和父王的在天之灵,都不会饶了你的。”
“好好。”江庭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说道,“先前你担心阿辰,但现在阿辰也好好的,都快到京城了,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面容温和着说道:“有阿辰在,镇北王府垮不了的。”
一提起儿子,静乐不由眉眼舒展,骄傲地说道:“是啊,阿辰是我父王亲手养出来的。”
江庭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要是不想这么早休息,就去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给辰儿,我明日还要起启去翼州。”
“去翼州?”静乐的眉梢微挑,问道:“你要去翼州?”
江庭含笑点头:“皇上让我去接辰儿。”
当然不是作为父亲的身份去接的,而是作为鸿胪寺的官员与礼部一同去接洽进京后迎接的礼仪等琐事。本来这差事也是轮不到江庭的,但是,皇帝特意让他去了。
江庭笑问道:“怎么就愣住了?”
静乐笑了笑,说道:“我许久没见辰儿了,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糕点什么的还是算了,这天气容易坏,我再想想……”
“你慢慢想,不着急。”江庭看着棋盘,拿起了一枚白子,“啪”的一声落下。
白子咄咄逼人地吃下了黑子的一片领地,把黑子已经占据的半边天下给打散了。
“吴嬷嬷呢?”江庭随口说道,“好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
静乐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让她去盛大姑娘那里了。等阿辰回来就该操持他们俩的婚事,我让吴嬷嬷去帮衬几天。”
江庭微微颌首,没有多问,静乐就道:“你明日要早起,早些歇着吧。我近日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过会儿再睡,再想想给阿辰带些什么,你不用管我了。”
她展颜一笑,如牡丹绽放般娇艳,又矜贵天成。
江庭看得呆了呆,这才道:“那好吧。我明日一早要出发,就歇到前院去,免得吵醒了你。你要有东西带给阿辰的话,就让人送过来便是。”
静乐笑着应了。
他起身,走到了静乐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静乐的双肩下意识地僵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了自然,江庭给她揉了揉肩膀,又叮嘱了她几句“早点休息”,“不要太累”,“等阿辰大婚后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之类的话后,就出去了。
江庭一走,静乐就把他刚刚放下的那枚白子提了起来,本想丢回到棋蒌里,但在手中拿了一会儿后,又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然后,就又拈起了一枚黑子,沉吟着。
兰嬷嬷过去把熏香掐灭了,给她添了茶水,就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一声轻脆的“啪”,黑子果断地抛弃了原本右上方大好的局面,在白子阵中落下。
这里是白子的领地,但也是白子的弱点所在。
“父王常说,做人不能瞻前顾后,能进就不能退。”静乐目光凌厉,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眯,透着如利剑脱鞘般的锋芒,锐气四溢。
“郡主。”兰嬷嬷迟疑着噏了噏嘴唇,“仪宾莫不是想归宗才……”
“他怕是后悔了。”静乐的眼神有些暗淡,说道,“咱们的那位先帝爷最会做面上功夫,当年谁不说,他对藩王重情重义,对我父王既信赖又倚重。”
“江庭他虽是探花郎,多少也算是人中龙凤,但科举每三年一次,每三年就有一个探花,在这满京城的权贵里头,探花又算得上什么?不说别的,和江庭同科的那些人,也有才华横溢,盛极一时的,如今早就在朝中听不到名字了。”
“但是有了镇北王府作为依仗就不一样了。咱们大荣可没有驸马仪宾不能入朝为官的破规矩。”
静乐嗤笑道:“但是现在,他怕是在担心万一镇北王府完了,也会连累到他。”
这些日子来,静乐也细细地想过。
二十多年的夫妻,有事情真得不能深究,这一深究,拨开那层蒙在眼前的纱,便是豁然开朗。
江庭是为了仕途坦荡,荣华富贵才答应入赘镇北王府,静乐并不意外,但是靠着镇北王府,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却在达成目的后,又想要把镇北王府踩进泥泞,这是她不能忍的。
兰嬷嬷沉默了。
当年静乐郡主招婿,老王爷本来是想在北疆的将门子弟中挑那些幼子,又或者庶子的,只要人品好,甚至还已经挑好了一个,让他来京城,与郡主见见面,看看彼此是否乐意。但人还在来京城的路上,先帝问都没问过老王爷就突然赐了婚,赐的就是这位新进探花郎。
郡主不想让老王爷为难,只见了江庭一面,问过他家中还有谁,为何年过二十都未娶妻,以及是否真得愿意入赘,将来孩儿随“楚”姓,三代后才可有一枝还宗。当时,江庭满口愿意,所以,郡主就应了。
就算是盲婚哑嫁,这些年来,郡主也并非把仪宾当作赘婿对待,仪宾的父母家人全都安置的好好的,得享富贵荣华,就连在朝上,也是能帮则帮,仪宾也才不惑之年,就已经位列三品,这对寒门子弟来说,要靠自己爬到这个位置,根本不可能。
静乐没有再说话。
她继续打着棋谱,白子和黑子交叉着落在棋盘上,内室里静得只余下了轻脆的落子声。
夜更深了。
不知不觉,梆子打了三下,已是三更。
静乐又落下了一枚黑子,此时,棋盘上的局面已经大定,白子输了。
“郡主!”
一个焦急的脚步声匆匆而来,紧接着,就有丫鬟在帘子外头慌张地禀道:“仪宾被人打了!”
静乐的手一抖,宽大的衣袖扫到了棋盘上,白子和黑子顿时混在了一起,棋面大乱。
静乐定了定神,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