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易家栋摇头笑道:
“人活着就这么几十年啦,有太太的,也有不开心的;没太太的,也有开心的。有妻无妻,有儿无儿的,没差啦。我现在开心,不就好喽?”
“你不能这样说,我要讲给你弟妹听啊,得好好报答你这个大哥。”阿甘伯还在强调。
易家栋虽然看着总是笑呵呵的好像什么都好,实际上却非常有自己的主见。
他笑着打岔:
“图什么回报呢?开心几年是几年咯。难道你娶妻生子就一定开心,刀追斧砍的夫妻不是有很多。难道攒钱买大屋就一定幸福?那要是就一个人住,有什么滋味?”
“家栋啊,我要是像你这么想,每天都能开心好多啊。”另一桌上坐着吃车仔面的文叔叹口气,他最近在跟自家大哥为争老豆留下的东西,每天都又恨又烦呐。
说罢话,他吃一口车仔面上的牛肚,大嚼特嚼后,又同时夹起韭菜、鱿鱼和冬菇,两种口感两种味道一块咀嚼才叫美。
好食入腹,这才舒口气,又专注听易家栋讲话,好听又开解人呐。
仿佛那些烦心的得与失,争与抢,其实都抵不过车仔面上花花绿绿的浇头一样。
争还是要争,但是不是也能心平气和的争呢?
“你要想清楚啊,不要以后才知道苦。”阿甘伯见易家栋是真想得开,也露出艳羡表情,转而又担心易家栋看得不够长远。
现在豁达,老了又怨自己得到的太少哇。
易家栋笑笑,垂眸沉默着收桌,将碗筷放回洗碗池里冲泡,又折回来继续擦桌。
一边叠好抹布,一边柔声开口:
“我们现在一家人,一起吃一个蛋挞,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也很幸福。我知许多有钱人,即便天天吃鲍鱼燕窝也不开心。像我们如此低成本啊,只得一只蛋挞,却有四个人开心,就很好了。”
大概在父母意外离世,决定肩扛起这一大家子时,他就已经反反复复想过了。
那些日子有没有过计较和抱怨呢?易家栋早已经忘记了,也不会再去回想。有些事想过一次了,真的想深想透,也就够了。
事不能总想,就像肉不能总嚼。那活着就跟嚼烂了的肉一样,没滋味啦。
“以后他们嫁了娶了,我肯定会怀念现在的生活啦。但怀念嘛,就说明美好。既然美好,干嘛拒绝呢?反正未来肯定要分开,现在多美好一天是一天咯。
“人这个社群动物哇,跟谁呆不是呆着?只要开心,跟弟妹呆着也是一天,跟妻子呆着也是一天。我现在跟弟妹呆着呢,就开开心心看着他们。以后跟妻儿呆着,就开开心心看着妻儿。人不能没什么就看什么嘛。
“等以后他们都离开家了,我再娶喽,好饭不怕晚啊。”
“还是你想得开啊。”阿甘伯哈哈笑,“说得我都想喝一杯喽。”
“那再来碟花生?”易家栋挑眉。
“没问题哇!”阿甘伯当即一拍桌。
易家栋回头去炒花生,路过家俊时摸了摸他的头,另一手张开,站在奶茶料理台前的家如立即走过来,将自己的脑袋顶上大哥的手掌。
摸过两小只,易家栋才小声道:
“不要听阿甘伯说啊。我开心得很呐,你们也有陪我帮我啦,对不对。等以后你们离开家,谁也不欠我。”
两小只谁也没说话,只在易家栋走进后厨时,姐弟俩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忽然都傻笑起来。
傻笑完了,又挠挠头各自回到自己位置,写作业的继续写作业,做奶茶的继续做奶茶。
好像谁也没听懂,但有些话大概已经印刻在潜意识里,化成某种暖流,滋养灵魂和人生。
……
易记门外,方镇岳和易家怡躲着听易家栋讲话,其他探员虽然探头探脑,但也没有贸然往里闯。
刚从外面送货回来的孙新望着那群警探,跟做贼一样在门外排排站,摸不着头脑。
凑近探员们、排在他们最后,也探头探脑好奇地想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里面的聊天结束,家怡终于拔步往里走。
方镇岳看着小十一昂扬的后脑勺,砸吧了下嘴。
孙新揣着疑惑跟进去,走进后厨后跟易家栋讲出自己所见和疑惑,易家栋立即明白过来。他哈哈大笑,拍拍孙新肩膀,并不解释,只脚步轻快、神清气爽的走出去待客。
……
警探们入座点好菜后,方镇岳靠坐在椅子里,细细品味易家栋的话。
即便是他,也受那些言语的感召,感到豁然开朗。
“不为秦红梁的话心烦了?”转头看一眼易家怡,他手搭在桌上,随口问。
“那些负能量,已经被台风尾吹去太平洋了。”家怡回头就是一个挑眉勾唇,人已经恢复精神了。
“哇,我听得都要气死了。十一姐不愧是家栋哥的妹妹,也很豁达嘛。”刘嘉明一边气得拍桌,一边朝家怡竖起手指。
“在那个女人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是好人。”Gary撇嘴。
“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九叔很有文化地道。
“对嘛,秦红梁就是要戳你的肺管子啊,你真的生气,岂不是上当。”家怡学着刘嘉明的样子,一捶桌,点头认真道。
“我想出风头,就出风头。我想去捉贼,就去捉贼。出不出得到风头,捉不捉得到贼,那又与我们有何相干。”方镇岳捏着茶杯在桌上顿了顿,“来来来,去去晦气和坏心情,提振一下士气啦。”
潇洒做自己想做的事,干自己想干的事业,就算再累,又怎么谈得上可怜呢?
“岳哥,这只是茶而已啊。”
“哈哈哈,以茶代酒哇?”
“这杯茶,我干了!”
大家也跟着起哄,豪气干云地饮茶。
“哈哈!”家怡听了方镇岳的话,与大家用力碰杯,又举拳做了个振奋的动作。
“你大哥才是这世上真正的哲人吧,他比我们活得都更明白。”方镇岳看着易家栋在后厨里若隐若现的宽厚背影,竟也感受到一股从兄长身上传达出的浑厚力量。
一些儿时的影像浮现,胸口猛地被冲撞,竟让铁血硬汉眼眶泛红。
他攥了攥拳,微微撇开头,将思绪从记忆中拔出,只关注眼前和当下,才觉得好一些。
家怡没注意到方镇岳的变化,也望向自家大哥,得意道:
“不依赖恩情,渴求回报。也不依赖荣誉,渴求认同。”
也许因为那是从世俗中摸索出的道理,才如此朴实又如此于无声中撼动人心吧。
有情万事休,大家呼呼喝喝,吃吃闹闹后,家怡又元气满满了。
……
晚饭后,跟其他探员们作别,家怡回家便开始践行自己的决定。
读书读到家如和家俊的作业及复习任务都完成,街坊们都熄了灯,才钻被窝睡觉。
凌晨5点闹钟就响,那是她早定好的。
快速按下闹铃,还沉浸在半梦半醒中的吭叽怪艰难地从被子中钻出,被冷空气冲了下大脑,忽然就变得坚决起来。
温暖的被窝?No!幸福的懒觉?No!
家怡快速穿衣洗漱,给大哥留了个不用管她早饭的纸条,便背上包包出发了。
单薄的自行车载着单薄的女人,冲破晨雾,穿过香江尚未苏醒的街巷,直奔砵兰街赵美妮家的社区。
抵达赵美妮家楼下后,她将自行车锁好,便蹬蹬蹬爬上楼。
用提前申请下来的钥匙开门后,她站在心流影像中听到低频轰轰声的位置,为了确保一切都跟那一天一样,她甚至大着胆子忍住本能的惊惧,没有开灯。
既然走访街坊问不出那声音是什么,她就亲自来听听!
第88章 目击证人
香江这座不夜城,总是晚起晚睡。
像易记这样开得早,关得早的店很少,也是因为老板的弟妹要上学,不得不店跟着人的生物钟走。
内陆这个时辰,卖早点的商贩大概已经准备妥当,迎着东方朦胧的白色,准备迎接第一位客人了。
但夜晚车水马龙繁闹不休的九龙,此刻却呼呼沉睡着。
这座城的早晨,原来这样静。
凶宅中,家怡便坐在沙发上,远眺窗外,看着朦胧的昏暗城市,一点点蒙上白雾,一点点白雾散去。
晨光勾勒出钢铁巨兽的轮廓,仔细打量会察觉,沉睡中死寂的楼宇,显得有点可怕。
家怡攥着拳,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怕发出响动会错失那个低频轰轰声,还是怕会吵醒住在这屋中的冤魂。
大概是坐得太久,人都僵了。当远处忽然有响动,声音逐渐靠近时,家怡甚至怀疑是自己太渴望听到那个声音,而产生的耳鸣。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轰轰,轰轰,轰轰……”声音停下后,又是一些细碎的声响,然后是咔啦咔啦声,和一些杂响。
与心流影像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家怡猛地从沙发上弹起,顾不得头晕眼花,几步扑向窗子,探头下望。
一辆一斗小卡车轰轰开到楼下,停下后,两位老人跳下车,走向垃圾桶去拖拽。
家怡瞳孔收缩,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跑出去。
香江大多数社区都采用的统一垃圾车,又大又自动。而且多是中年人或年轻人开着大车,统一在天亮后才启动,出发沿途收垃圾。
很多社区排在后面,要等到八九点才会有垃圾车拖走泛着酸味的隔夜臭物。
像这样天还没亮,凌晨五点左右就来收垃圾的老人,实在很少,尤其用的还不是常见的大车!
家怡冲到两位老人身前时,他们也被吓了一跳。这种大早晨干活的好处就是见不到人,自顾自干自己的,无人指手画脚,清清静静。
当家怡上前表明身份,表示想问一些问题时,老人显得格外排斥。
他们既不爱讲话,也不想惹麻烦。
手里工作又多,实在不想搭理别人。于是老伯只是绕过家怡,继续搬运东西,一边推着垃圾车往卡车斗里倒垃圾,一边故意抖动垃圾桶,将臭气散的铺天盖地。
家怡呼扇呼扇臭气,又去问蹲在车斗里从垃圾中挑拣出塑料瓶等可回收物品的阿嬷。
对方装聋做哑,戴着粗麻手套的手时而挑起一袋臭水果皮,时而丢开一兜鱼刺猪骨残羹冷炙。
家怡两头受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走到附近老伯就要去推的垃圾车前,率先拽出卡位,又费力的推向卡车。
老伯才将另一个垃圾车倾倒,转头见家怡学着他的样子干活,排在他身后倾倒垃圾车后,速度比他更快的将空垃圾车放回原味,又去推下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