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转了十多天,等她将后山外围全都仔细看过,就想再往里深入。
这一次,她却被拦下了。
从山脚往上走,沿着徐缓的斜坡, 深入大概十里, 如果继续往前走, 就会莫名其妙走回出发的地方。云乘月尝试了好几次, 最后都发现自己走出了后山。
这种类似“鬼打墙”的情况,应该是阵法的效果。
而且无论她从哪个地方出发,结果都一模一样。
后山中,竟然有一座法阵,悄无声息地运转着,禁止外人窥探。那里面都有什么?
云乘月对阵法懂得不多,却也明白,如果自己连一丝丝阵法波动都无法察觉,只能说明设下阵法的人比自己高明太多。
她一时没有头绪,有几次甚至都想揪出庄夜,一起商量一下;他一直跟踪她,肯定也发现了这种情况。然而,庄夜并不现身,似乎对后山毫无兴趣,没有任何好奇。
困扰了快一个月,云乘月又开始天天去山海阁,试图从藏书里找出线索。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又考虑到,自己的借阅证只是丁级,是最低级的借阅证。可能相关的藏书不是没有,而是藏在丙级、乙级,乃至甲级的借阅室里。
但怎么提高借阅证等级?
云乘月拿出通讯玉简,给胡祥发信息:[胡师兄,你那里有没有更高等级的借阅证,或者类似的任务?]
过了一会儿,胡祥的消息来了。
[云师妹,对不住对不住,前几天我们接到通知,不能再让你领取更多借阅证任务。]
不准借她借阅证?
云乘月皱了下眉,只能收起通讯玉简。想想也不该多意外。白玉京都能派人天天跟踪,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们是铁了心不让她在书院里学到一星半点的知识。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云乘月望着东方渐明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好麻烦啊——她在心里嘀咕,真是不想学的时候谁都要来教一教她,想学的时候有人偏不让她学。
“决定了。”她自言自语,一拍脑门。
“我要给自己放个假。”
……
“……这就是你的‘好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陆莹呆住,差点被一口酥饼噎住。她赶紧喝了一口茶。
现在已经是下午。日色清澈,将院落晒得通透。半圆拱门上的垂丝茉莉快开尽了,墙角那里又冒出来星星点点的海棠花,一朵朵尽是羞怯地垂着头。
一张木色方桌摆在院子里,再添两把椅子,桌面摆上茶水和点心盘。落了阳光,就是一个悠闲的下午。
云乘月歪坐着,一手撑脸,一手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我也累了这么久,你们休沐我都在忙,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了?”
她说得非常淡定,理直气壮。
陆莹嚼了几下酥饼,吞下去,才撇撇嘴,说:“我们又不像你,有生命危险。”
云乘月捂住心口,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是的,我快死了,我好难过。陆莹,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上坟吗?”
陆莹:……
“我会在你坟头吃席!”
陆莹白她一眼,没好气道:“行吧,我现在觉得你该放假了。再不休息休息,你可能快疯了。”
云乘月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三月份的阳光显著地多了起来。山里气温低,花还不多,但阳光却是明媚起来;生机在风里流淌。
这样的好天气,正合适在院子里办一个小小的聚会。
虽然只来了陆莹一个人。
“你们最近过得如何?”云乘月放下茶杯,略略坐正。
“累得要死。”陆莹叹了口气,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又大口喝了一整杯茶,吁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每天上课要默写,要被抽问,要课堂测验,课后作业还很难。上课也就算了,每月还要完成至少五次必修任务,其实就是要么去帮人做农活,要么去食堂帮工……你有没有注意到,双锦最近吃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她以前还挑食的!”
陆莹一口气说了一堆,最后以一句不可思议的感叹结尾。
云乘月语气平平:“我不知道,我最近都没怎么看见双锦。”
“呃……”
陆莹一时语塞。
确实,季双锦最近成了“失踪人口”。不仅云乘月没见到她,连陆莹也只在课堂和午餐时才能见到她的人影。
这次云乘月给她发邀请函,她也只回了一条信息,抱歉地说她来不了。
陆莹一边觉得有点尴尬,一边又骂自己不知道在尴尬什么,季双锦来不来关她什么事?
饶是心中这么想,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解释:“她也有帮你找消息,还托我传话。最近她和那个乐水走得很近,乐水你记得么?就是乐家那个天才,送到白玉京修炼的那个,入学考试第二名。那小子一直明里暗里靠近双锦,到底叫他得逞了。”
云乘月还真有些惊讶。她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是那个扎小辫子、个子不高的少年?算起来他好像是乐熹的哥哥?”
“堂兄。”陆莹说。
云乘月又想了想:“他们两情相悦?”
“这谁知道。季大小姐也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乐熹身上栽过一次还不够,再来个乐水?她这辈子是逃不过姓乐的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怎么是非得有个对象不成?”
陆莹一脸讥诮,目光却显出些担忧。
云乘月拈着茶杯,沉默片刻,摇头:“也不好以家族论人。我相信以双锦现在的眼光,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么?那样最好。不过你说,白玉京的公子哥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乐水接近双锦,还有一个油头粉面、叫诸葛聪的,你记不记得?他最近老是来找我。”陆莹耸耸肩,表情有点嫌弃,却又微妙地有种炫耀。
诸葛聪?云乘月记得。
这人总是涂着厚厚的脂粉,说话客气带笑,又显得滑不留手。他似乎很擅长收集信息,总能将大家感兴趣的消息收集成册,再贩卖出去。之前考试的考生资料册就是他制作发售的。
他们打过几回交道,书院里也遇见过几次。诸葛聪每次都行色匆匆,有时还略带忧愁,不知道有什么事。云乘月也没问。
“他来找你?”云乘月问,“找你麻烦?”
“……什么找我麻烦。我看上去难道就是只会被寻仇的人?”陆莹面上的得意一滞,悻悻起来。
云乘月笑起来。她刚才是故意的。陆莹在暗示什么,她当然听出来了。
“你觉得他喜欢你?”她这才问道。
陆莹看出她的调侃,有些生气,凶巴巴地一拍桌子:“怎么,老娘这幅样子不值得别人追求?当年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公子哥儿可大有人在!”
“值值值,迷迷迷。我是在想,他说不定还有其他目的?”云乘月敷衍一句,又若有所思。
陆莹一愣:“其他目的?我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值得世家公子图谋?”
云乘月问道:“陆莹,你的弓还在不在?”
“我的弓?我那把弓……你的意思难道是,诸葛聪真的觉得我那把弓是诸葛家的追日弓?!”
陆莹反应毕竟不慢。她提高了声音,又立即自己一掐手掌,令自己放低呼吸。她直直坐在位置上,神情倏然冰冷,眼神警惕乃至透出凶狠。
她一摸腰间那装满阴冷玩意儿的锦囊,缓声道:“若那小子真是居心叵测……”
“停——停停停。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确定。别急着想做什么。”云乘月无奈了,将自己那份糯米团子往前推了推,“说不定人家是想认亲呢?来,吃团子,吃团子。”
“认什么亲?我还能真是诸葛家的人了,我还真能有生成世家小姐的命了?我能活这么大,最重要的就是因为我从不相信自己有好运气!”
陆莹一脸漠然,旋即抬手抓起糯米团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暗红色的豆沙馅粘在她嘴唇上,雪白的糯米粉也把她嘴唇围了一圈,好像白色的胡须。
“云乘月,你想拦我?”
她就这么凶狠地盯着云乘月,盯得后者想笑。
“你不用这么紧张。”云乘月安抚道,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再往里加一勺糖。陆莹什么都吃,不过更喜欢吃甜一点;这方面她和双锦一样。
她温声道:“这里是书院,你要做什么害人的事可不容易,反过来,诸葛聪也一样。你嚷嚷什么?不过我院落里有阵法,旁人跟踪不得,也窥探不得,你想怎么嚷嚷就怎么嚷嚷罢,也不怕别人听了去。”
“你当我是小孩儿,要哄着?你……”
陆莹气势汹汹地一扬眉,正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一张嘴,一小块椒麻酥却被塞进了她嘴里。她下意识嚼了嚼,又下意识喝了口甜茶。嗯……她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她给忘了。
“甜咸搭配,吃饭不累。”云乘月微笑总结。
陆莹皱眉盯着她。
半晌,她叹了口气,神情缓和不少。这个世俗里来的女骗子有一张线条薄锐的脸,仿佛箭尖上的一点寒芒,还带着充满攻击性的倒钩。但当她摆正神情,这就是一张能够警醒慵懒世人的脸。
“那就先不管诸葛聪。我会注意着他。”
陆莹正色道:“我们还是说你的事。关于书院的传闻,我和双锦已经悄悄打听了一圈,没有打听到太多事。明光书院讲究‘事无不可对人言’,几乎没什么怪异神秘的传说,除了一个地方——后山。”
云乘月并不惊讶,只颔首:“果然是后山?我也发现了,那里应该有个迷惑人的阵法,阻止外人进入。其中必有猫腻。”
“我们也听说了这事。而且,历来不止有一个人发现过。可师长们谁都不肯透露一丁点信息,听说问得多了会被严厉惩罚,我们也不敢多问。”陆莹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差点遭难。
继而,她却又扬起唇角:“不过,我们到底打听到了一点线索。”
云乘月也跟着精神一振:“是什么?”
陆莹竖起一根手指:“后山好像关着一个人。”
云乘月蹙眉:“关着……一个人?那能是谁?明光书院的叛徒不成?”
陆莹摇头:“不知道,就这么多了。我能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杨夫子说漏了嘴。”
“……杨夫子?杨嘉夫子?”云乘月差点被一口茶水呛住,赶紧用手帕擦了擦,也趁机缓了口气,却还是遏制不住惊讶。她问:“这是杨嘉夫子告诉你的?”
陆莹有点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强调说:“是杨夫子说漏嘴了。”
云乘月便懂了。其实,夫子会说漏嘴吗?当然不会。如果有“说漏嘴”,那一定是故意为之。
是因为杨夫子和陆莹关系不错,还是……他在借陆莹向她暗示什么?这么想似乎有点自以为是,但这段时间以来的发现,却令云乘月笃信是后者。
他们想让她去见后山关着的人?可白玉京那边难道不会插手?岁星星祠有专人把控,学生里还有庄夜当眼线……嗯?
云乘月心神一动。她想到办法了。说不定……原来是这样。
她虽没出声,可陆莹一看她神情变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陆莹再次不由自主压低声音:“可后山那法阵你要怎么解决?听你描述,那不是我们现在能闯过的东西。”
虽然明知院子里有法阵防护,陆莹却还是更喜欢低声商量。这令她觉得安全。
“何况,不是说那个庄夜还阴魂不散跟着你?”
她说着,不禁瞥了一眼外头。院墙不高,轻易就能看见外面泛着新绿的树木;她总觉得那枝叶间藏着一双眼睛,正窥探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