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
千里之外,北部边境。
青年同样抬起了头。他眼底有隐约的火焰爆开,但此时恰有流星经过,于是那看起来只想两点星光的倒影。
至少,一旁的少年就是这样想的。
“师父,发生什么了?”他语气很恭谨。
青年摇摇头:“洛小孟,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洛小孟沉默不语。
此时,两人都一身最普通的灰色道袍,站在星垂的大漠上,正像再寻常不过的修士。只是洛小孟满脸伤疤,下巴的骨骼也有些走形,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青年——申屠侑——意识到,这是个固执的少年。他又摇了摇头,却没再坚持。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他向来温和平稳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欣慰和振奋。
洛小孟问:“师父?”
申屠侑犹豫了一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肩。“复仇的信号。”他微笑道。
洛小孟愕然片刻,旋即狠狠握住双手。
“是!”他低声而坚定地应道。
……
某处深山,一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里,有人正蹲坐在缺少神像的神位上。
她的手边放着几个陶罐,里面铺几层从神位下面掏出的土。这种土用来掩盖死气相当有效。几只鬼火状的死灵聚集在罐子里,悄无声息地吮吸空气中的生机。
“适可而止啊,别吸光了。这时候可不能被司天监给抓住。”
乐陶仰起头,笑出一排雪白的细牙。那笑容毫不友善,反而染着嗜血好战之意。
“不久之后,你们……我们都要派上大用场了!”
说到底,她也是从千年前的尸山血海诞生的将军啊!
第127章 关押
◎傅眉◎
白玉京, 深宫。
宫门掩映,台阶重重,往高处更高处而去, 直到一道缥缈云雾遮蔽了那个至高的皇座。
多年来,就在这道云雾背后, 皇帝惯于闭关清修,大小事宜几乎全交给朝臣和司天监。
但同样多年来,没有人敢忽视皇帝的存在。当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大修士高居于众人之上,众人便无人敢忽视那个存在。
可这一天, 前不久才露过面的皇帝陛下, 忽然从清修中睁开了眼。
这不太寻常。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然而修士心血来潮,便是事出有因。
皇帝掐算片刻, 不得其解。他又叫人领司天监星官来。
银白长发的辰星,捧着她的银镜,沉默地走进宫殿。她低着头, 越过雾气的屏障, 跪地俯首叩拜,始终不曾抬头。
她向来是个沉默乖顺的孩子,即便掌握着窥探万物的银镜,也从来知道敬畏天威。不像那个虞寄风。皇帝想起了某些久远的往事,露出一丝微笑。
遵照他的命令,辰星捧着镜子,引下岁星网星光。然而,她也一无所获。
皇帝淡淡问道:“你果真不知道?”
辰星微微抖了抖。她大概自以为不起眼, 可在高位者眼里, 她的害怕一览无余。皇帝又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和岁星星祠……还有那未来的岁星星官云氏, 有关?”
辰星又微微地抖了抖。她好像想要抬头分辩什么, 可总算,她终究保住了她的沉默。
她点了头,回答说是。
“辰星,你心系司天监,关心岁星星官是不错。但你更要分清,到底谁才是连岁星也要俯首听命的人。”
皇帝不咸不淡地说,又顾自沉思片刻。他在回忆所有和那个女修有关的事。
虽然足不出户,可天下的事情,有哪一件是他不知道?皇帝有这个自信。若非千年变局就在明年,连他也要谨慎行事,否则他随手杀了那女修便是。一切变数、风险,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否则就会招致更大的灾难。他深知这一点。
很快,皇帝有了决定。
“辰星,你已然留驻京城,通过水镜监视云氏,再叫个四象星官过去,不让书院那老鬼搞什么花样。另外,去诏狱中提了薛暗出来,叫他再……罢了,叫他也留在京城,为来年岁星之宴做准备。”
“提拔两人代行飞鱼卫首领之职,继续搜捕死灵。这一次死灵无需带回,全部格杀勿论。”
“还有,北部边境近来有些异动,让司天监的人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辰星一一领命,垂首恭敬告退。
皇帝高踞御座,并不急着重新闭目清修。他单手托腮,再次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的沉默,让某些人按捺不住了。
“皇兄……陛下!”
太子身披袈裟,从宫殿阴影中走出。他皱着眉,面容不再清雅安详,反倒因为急切,而添了许多世俗之感。
他先一丝不苟行礼,再又说:“陛下,还有那卢桁,他最近在京城四下走动,显然是要为了云氏打算,居心叵测,如何能放他不理?”
皇帝瞥了他一眼:“嗯?”
太子声音立刻低下去,柔弱地说:“臣弟担心陛下。”
皇帝翘起嘴角。那像是个腻味的笑,或者不屑的笑。但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太子低着头,也没有看见。他继续说了些话,大
意是卢桁分明是法度一道的人,且已经退休,现在却因为私心,留在京中为云氏女四处奔走,说不定未来就会投向意趣之道,背弃皇帝的信任,云云。
皇帝先还耐着性子听几句,接着就烦了。这个兄弟怎么回事,闭上嘴还像模像样能唬唬人,张口说话就翻来覆去几句话讲不清一个意思。真亏他是太子!
“行了行了。”皇帝摆手道,“你就说,你想如何?”
太子立即道:“杀了卢桁!”
皇帝几乎气笑。
杀了卢桁?他怎么不说杀了明光书院的王道恒?再简单一些,所有意趣之道的修士全杀了吧!大道之争可真是简单的事,治国也真是简单——杀就够了!
皇帝砸了个杯子出去,正中太子头顶。
“卢桁是老臣,还当过太子太傅,同你有师生之谊。他哪怕是犯了刑律,你也要跪着为他求情,这才有个太子的样子——你懂不懂?修士求道,朝廷却要施仁!”
嘶哑怪异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
太子不敢躲,更不敢还嘴,只能唯唯称是。
皇帝稍微气顺了点。气过了,笑过了,他就觉得有些疲惫。他耳中还能听见自己怒吼的回音,还是那么怪异。那是旧伤的证明,是多年来难以愈合的证据……
他闭上眼,把玩虎符的速度变得更快。
“卢桁耿直忠心,桃李满天下,在百官中很有威望。这样一个老臣,最好拿来敬着,而不是喊打喊杀,去寒了别人的心。”不然你一个人治国,当个光杆将军?光是那本厚厚的律法,你小子都背不下来!
皇帝腹诽。
但他尽量耐下心来:“卢桁不用管。你如果一定要掺和这事,不如多去庄家走动走动。”
太子有些疑惑,又有些心虚:“庄家?”
明知故问。皇帝摇头,语气严厉了一些:“当年朕订下你和庄大小姐的婚约,但后来你怎么回事?既然庄家已经认了后来的女儿,你自然该迎娶她,而不是到现在还对前头那冒牌货念念不忘,还跑去修什么佛!”
听到这里,太子沉默片刻,竟然抬起了头。他眉眼几动,显出一点倔强。
“皇兄,您分明知道。”他换回了更加亲近的称呼,那丝倔强也更明显,“幼薇才更像……那个人。”
皇帝面无表情。
“我管她像谁,血脉才是唯一的标准。”他冰冷地说,“庄家也算和朕血脉相连,朕曾经承诺过,会补偿庄家。一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就是正好。可是太子,你食言了,也就让朕食言了!”
皇帝与庄家的血脉相连……
可皇帝并不姓庄。
如果有旁人听见这消息,必定大惊失色,并衍生出无穷的猜想和阴谋论。
可太子听见了,却并不吃惊。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只是沉默着,保持着那一丝倔强。恰如当年。
皇帝盯他片刻,自己闭了闭眼。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太子,听着,今天开始,朕要你去和庄家多走动。庄家是法度一道的股肱,你既然要当未来新君,就要得人支持,而不是当什么独行客!”
“……新君?”
太子却一愣:“皇兄?”
皇帝挥挥手。
“朕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正是因此,明年的岁星之宴才如此重要。也是因此,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后悔没有多教导太子一些,以至于现在看来,竟要落得国朝后继无人的下场。
太子还是一脸茫然。他好像从没想过“皇帝可能不在”的可能性,一时都吓懵了,愣愣做不出反应。
看着他那个样子,皇帝就觉得腻味。他不愿再多说,大袖一拂,就将太子赶出了云雾障。这点实力他还是有的。
不过……
重新闭目前,他分出一缕神思,出了一会儿神。
刚才太子说,庄幼薇……不,宋幼薇很像那个人。其实他曾经也这样觉得。所以在一众候选人里,才点了她做太子妃。可上回在明光书院见了那个女修,那个云乘月,他却又觉得,这个宋幼薇之女,才真的像那个人。
也许这都是错觉。修士活得太久、修道太久,往往就会陷入不可知的迷障。
毕竟……
那个人的名字,同样早已消失在历史的暗影中,所有人都不再记得。连王道恒也是。
连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