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没有歃血为盟该有的仪式。
只有滴滴答答,发出声响,落在地板上的鲜血。
屋中气氛,凝重到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裴泽盯着叶碎金的眼睛。
从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有一双过于明亮、过于热烈的眼睛。
她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热烈的。
她似乎对他有一种信念。
那种滚烫灼热的感觉令裴泽感到异样。
其实裴泽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或许一辈子都再没有机会踏上剑南道的土地,或许明天就有更强的势力来夺占了房州,让他再次流亡。
他这种悲观掩藏在震慑人的威压之下,很少有人能发现。但却无处不在地影响着他的每一个决策。
这其中,最敏锐的就是商人。
没有商人像瑞云号投诚叶碎金那样投诚他。因为裴泽虽厉害,但商人从他的身上嗅不到未来的气息。
明明裴泽才是有儿子有继承人的那个,但商人却相信唐州更有未来。
又一滴血滴落在地板,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叶碎金举着的手臂、递出去的匕首都没有动。她的视线也不曾移开,直直地看着裴泽。
裴泽看着她的眼睛。
他也相信她有未来。
裴泽拉起左臂的袖子,踏上一步,接过了匕首,也是反手一抹。
一道殷红的血渗出皮肤。
众人像从被定身的状态中解了咒一样,动了起来。
七手八脚,麻利地收了舆图,又抬桌案。
一只茶盅,斟了半盏,叶碎金和裴泽,将血滴进去,混合了。
取了线香燃上,三柱青烟。
众人退后,分列了两侧。
二人撩起衣摆,北向而跪。
“剑南裴泽。”
“邓州叶碎金。”
“皇天后土在上,今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妹。不同生,不同死。”裴泽道,“只愿吉凶相救,患难相扶。”
叶碎金横了他一眼。
“虽不同生死,但同心协力,不离不弃。”她道,“天地作证,山河为盟。”
裴泽也看了她一眼。
前世,因种种原因,他们二人没法吃到一个锅里去。
但即便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也不曾在战阵上使过阴招,不曾暗算过,不曾故意拖过后腿。
甚至有许多次及时的互相救援。
军人自有军魂。
那些阴仄手段,下作招数,都是对军魂的侮辱,二人皆不屑为之。
虽二人彼此看不顺眼,可底下的兵卒们却不这样。
有时候,是叶家军:“太好了,裴家军到了。”
有时候,是裴家军:“叶家军来了,稳了。”
拜了天,拜了地,兄妹对揖。
饮了血,摔了杯。
她道:“兄长。”
他唤:“碎金。”
此心拳拳,誓不相违。
作者有话说:
1】,想起来多说一嘴:
中原这个概念,在后世泛化为中华、中国、华夏。现代武侠小说(金古梁)中出现的,常是这个广义的概念。
但这个词的狭义概念指的是河南及其辐射地区(山东、河北、山西等地)。
在文中这个时代,“中原”取狭义概念,它是与“湖广”、“江南”、“岭南”等概念并列的。
2】,部分结拜誓词来自网络。
第121章 十四
这个计划, 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讨论。
叶碎金道:“樊城与襄阳不一心了。”
这点,由襄州北部的松弛就可以看出来。早在叶碎金拿下河口与谷城之前,驻扎在谷城的便是个不知道哪里起家的杂牌将军。
樊城在收紧。
纵忌惮大晋, 但襄州和大晋之间还隔着邓州呢, 倒不至于为着大晋就收紧成这样。
他做什么呢?不是防北边, 那自然就是防南边了。
襄阳和樊城所在的位置,自古便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说。大魏鼎盛时,更是“往来行舟, 夹岸停泊,千帆所聚, 万商云集”。
利益太大了。
如今, 襄州、荆州、归州、峡州都在荆南高家的手里。
和裴泽、叶碎金比,地盘要大得多。
但若看大舆图,便会发现,和别家势力比起来, 这块肥肥的地,实在是弱小。是夹在几方势力中间的软柿子。
叶碎金着急南下, 便是想在楚国的第三位皇帝上位之前,在楚国大兴之前, 抢先南下去捏软柿子。
她都有这样的想法,软柿子内部因利益而起异心,也不稀奇。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叶碎金道, “派个能说会道的人去, 行离间之计。既不是真的要打襄阳, 还是尽量减少兄长的损耗。”
裴泽道:“你手里可有这样的人才?”
叶碎金嘴角扯了扯, 看着他笑而不语。
裴泽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叶碎金道:“那个人如今是我侄女婿了。”
段锦和严笑同时把脸别过去。全屋里就属他两个最爱笑, 险些憋不住。
裴泽亦无语, 想了想:“守慎倒的确有这份能力。”
“守慎?”叶碎金微讶。
“我给他的字。”裴泽道。
上辈子,裴泽也给赵景文赐了字,但可不是这两个字。
叶碎金道:“很适合。”
“守慎虽然……咳,”裴泽替赵景文说了句话,“但他的确颇有才干和眼光。”
虽然什么呢?虽然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不,男人们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错。不过就是让舅子们捶一顿的事。不是原则问题。
你若是想和男人们合作,就得学会无视他们这种对公事和私德的撕裂。
叶碎金问:“他做什么了?”
赵景文最近做的一件颇让裴泽满意的事,是他给裴泽荐人。
那人是个县丞。县丞之上还有县令,往日里,还够不上往裴泽跟前凑。叫赵景文给发掘出来,荐给了裴泽。
此人颇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裴泽在治理上的许多问题,又提出许多建议。裴泽读过之后,十分认可,已经将他拔擢至身边。
谁不想好好治理一地,长治久安呢。只以前,裴泽实在有一种“我就是流匪”的心态。
也是因为这一次,地盘扩张了,兵马扩张了,手里有粮心里稳了,心态才渐渐变化了。
赵景文自己不是第一流的人才,但他的确很有看人的眼光,很会发掘人才,也很会用人,这是天生的。
若是小人物,在市井间便是左右逢源,邻里喜欢的人。
可他幸运成了叶碎金的夫婿,叶碎金倾尽三年,用心打造,仿佛助他生了双翼,借风腾云。
这天赋便成了帝王手腕。
瞧,裴泽也开始喜欢他了。
或者裴泽其实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中间虽有波折,有一时怒气,但终究被他用心地抹平了。
叶碎金当长辈的,也不吝于称赞他:“他有点本事的。所以,这个事交给他,
裴泽同意了。
这一次会盟,叶碎金想要达成的全都达成了。
结拜实是意外收获。
只上辈子的欣赏与遗憾,这辈子酣畅淋漓,实叫人快慰。
待她回到比阳,便听到禀告,瑞云号卢家派了个人过来。
叶碎金问:“派了哪个?”
蒋引蚨觉得这话问得怪。仿佛她认识很多个卢家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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