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叶碎金现在回头看过往,看得明明白白。
赵景文是如此地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在她面前立起来。
后来封后大典前,他亲自来到中宫,亲手把翟衣捧给了她。那时候她从镜子里看着他亲手给她披上翟衣,他和她并立在镜中,多么地志得意满。
那一刻,大约就是此时年轻的赵景文的梦想。
“明天再商量。”叶碎金垂下眼睫,并没有答应他。
不去看他的失望,她把最后几笔描完,用镇纸压住,搁下了笔:“走吧,回去歇了。”
两人一同走出书房,外面天黑了,有守卫在站岗。
段锦在廊下找个地方单手倒立,什么也不靠——他从小就在府里长大,生得伶俐可爱,叶碎金一直很喜欢他,亲自教他功夫,功底练得扎扎实实的。
见二人出来,段锦一个空翻站了起来:“主人。”
额头上都是汗。
叶碎金随手掏出手帕给他抹了抹:“瞧你。回去好好擦洗一下,别明天一身臭气。”
段锦忙接过手帕自己擦汗。
“明日,请四叔、杨先生……”叶碎金沉吟一下,“还有三郎。也叫上三郎。让他们到书房来商议事情。”
她定了时间,段锦受命称是。
“早点睡。”正事说完,她又嘱咐他,“还得长个呢。”
还没到头呢,还会继续长。
后来的段锦多么高大,宽宽的肩膀,一把劲腰。
在外面,他是傲骨铮铮的铁血将军,京城多少淑女梦想嫁他。
到了她面前,永远没个正形。嘴角总是勾着一抹坏坏的笑,好像从来没真正长大,一直都是她身边受宠的那个放肆少年。
段锦嬉笑道:“再长,就比郎君还高了。”
他还笑着看了赵景文一眼。
很可爱,很天真,很无邪的一眼。
这里面的不舒服的感觉,只有赵景文一个人明白。
——被挑衅。
雄性与雄性之间。
叶碎金拍了他脑门一下,转身迈下了门廊。
赵景文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但走出几步,他回头了看了一眼。
看到段锦把叶碎金的帕子塞进了怀里,转身进去书房收拾笔墨去了。
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但叶碎金都没在意,以他的身份若去计较一条帕子,徒显得酸气,叫人笑。
因这个赘婿的身份,笑他的人已经太多了。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随时随刻,他都得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月色颇好,螽斯夜鸣。
叶碎金正想着明日要和叶四叔、杨先生商议的事,手忽然被牵住。
侧头去看,彩云月华里,有情郎眼波温柔。
所以说她那时候做不到立刻放下赵景文,当场与他义绝,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所以也不能就说裴莲有多蠢。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有些薄弱之处的。
后来裴莲的心,不也一样冷硬了吗。考量的全是大皇子的利益,指着叶碎金让自己的儿子跪下认娘。
“以后,我不在了……”她对大皇子说,“听娘娘的。”
但可惜她们两个过去斗了太久了,大皇子受的影响太深,这种对人的印象是很难扭转的。
所以裴莲死后,他也不是那么原意听她的话。又真的有些裴氏旧人因为各种利益关系在他耳边进言。
最终,那孩子在赵景文圈禁他的地方缢亡。
人死万事空。
所以叶碎金也根本不会费力气再去追究缢亡究竟是自缢而亡,还是缢吊而亡。
没意义了。
总之赵景文捂着脸哭了,在中宫里。
在别的地方他只能是皇帝,在中宫,他还能是赵景文,是一个曾经对长子的出生充满了期盼的男人。
男人这种繁衍的本能真强啊。
夜色里,叶碎金任赵景文牵着她的手,问:“我不能生孩子,你是不是很遗憾?”
温情脉脉中这一问来得何其突兀,赵景文都愕然了,随即便表忠心:“这事不是成亲前你便与我说了吗,怎地又提?”
打擂招亲结束后坐下谈亲事,叶碎金就明白地告诉了赵景文,她不能生孩子,叶家堡以后会由叶氏子弟继承。
一穷二白的赵景文能说什么呢。他能被选中入赘都是青天冒烟了。
后来他一次都不曾提过此事。
直到裴莲有了身孕。
他紧紧握着叶碎金的手:“我想让她生孩子。”
“你是妻,她是妾,碎金,你是这孩子的嫡母。”
“她是给你生孩子。”
“有没有孩子有什么重要。”眼前,赵景文笑道,“以后三郎他们的孩子,咱们挑最好的那个过继过来。得聪明,还得生得俊才行。到时候三郎他们保准个个把最漂亮伶俐的孩子往咱们面前推。”
叶碎金笑笑不语。
赵景文在中宫里哭完了,还是褫夺了皇长孙的身份,将他的第一个孙辈贬为庶人。
反正他还有别的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孙子。
叶家还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有穆一朝,裴家注定翻不了身。
“书房里该置个专门的人了。”赵景文转移了话题,“阿锦大了,不该老做这些事了。”
个子都那么高,该说亲的人了,老在叶碎金身边跟随着做这些贴身的事……叫他不舒服。
人最容易亲近什么人呢?自然是那些贴身的人。
不贴身了,也就没那么亲近了。
叶碎金非常赞同:“你说的对。已经叫他们在给我挑人了。”
她只不过是一时还没腾出手来做这个事而已,但把段锦从这些琐事里抽调出来是她肯定要做的事。
段锦这个年龄,正是迅速学习成长的阶段。
这一世,他会走得更快,更远。
上辈子,他和她约定,一定要做到骠骑大将军。
后来赵景文果然追封了他为骠骑大将军,定国公,大司徒,谥号“景武”。
这些,都是宫人们在她耳边说的。但于她全无意义。就算封到天上去,封作了神仙又怎么样呢。
她的阿锦没能活着回来。
手背微痒,是赵景文的指腹轻轻在摩挲。
柔美月色下,俊俏郎君悄悄传情。
叶碎金乜了他一眼。
两人在碎碎月光下向上房漫步。
关于段锦,关于叶四叔和杨先生等等诸人,他们的未来该怎么走,叶碎金都有约略已经成型的想法。
但赵景文……
叶碎金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置她的夫婿赵景文。
第17章 计策
作为夫妻,有时候很难回避对方自己在做什么。
普通夫妻尚有内外之分,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叶碎金和赵景文完全没有内外之分。
段锦来请叶碎金的时候,赵景文不吭声但是紧紧跟着。
似乎打算一直跟去书房。
叶碎金只侧头看了赵景文一眼,嘴角扯了扯。
不愧是你,赵景文。
明明,昨天主人吩咐他要见的人里,根本没有姓赵的。
段锦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下了。
若叶碎金不想他去,自会喝止他,轮不到段锦来决定赵景文有没有资格列会旁听。
叶碎金既然都没有开口,他就也没有资格开口。
一路忍到了书房。
叶碎金一脚迈进去,忽然道:“阿锦,进来侍候。”
赵景文脚步顿了顿。
段锦眼睛却亮起来,本来已经止住的脚步带着雀跃跟了上来。
“几个事。”叶碎金在书房与众人落座,“先前的计划都不变,与诸县的帖子,该送过去了。大家坐在一起敞开了谈一谈。把道划下,是从是抗,咱们用拳头说话。”
这些是叶碎金巡视邓州之前就已经基本敲定的事,如今再确认一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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