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织锦会虽结束了,展馆却没有立时关闭。
头一次举办,织品有限,原本觉得三日应已足够,谁知场场爆满。
这种情形,一般富户尚且介怀与市井民众挨挤一堂,大族高门就更不乐意屈这个尊了。
可是织锦会的风头又实在强劲,棘原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就有人找了西市令说情。
过时不候,姜佛桑本不愿惯这些人,可不知哪家女眷找了佟夫人。佟夫人开口,她不好不应,对外便称应市令所请,决定延期展示几日。
这回就不再面向大众了,算是为那些高门贵眷开得特殊通道,具体由市丞一手操办,姜佛桑这边不再派人手支应。
进了展馆,果然见到许多熟人。
除了三位堂娣姒,何氏、潘氏的女眷也都在,钟媄也来了。
她如今伤已养得差不多,走路不再需人搀扶,只不能快走。
姜佛桑各处打了招呼,应酬罢才去找她
钟媄见了她就啧啧连声,“你这个织锦会不得了!我在家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若非怕挤断腿,定要凑个热闹!”
姜佛桑笑瞥了眼她那只伤脚:“我倒是有热闹给你凑,只怕你凑完要在榻上躺到明年。”
钟媄垮着脸,“所以今日才来。热闹是热闹,都是些老熟脸,没看头。”
“你可小点声罢,”姜佛桑提醒,“这话出来得罪多少人?”
钟媄浑不在意,“我的名声还是不够臭,不然也不会有人上赶着说媒提亲。”
姜佛桑微有些意外,“是哪一家?”
钟媄摆手:“总之上不得台面,我在家狠闹了一通,我阿父便给拒了。”
姜佛桑见她心烦,也不再提这茬,“如何?可有入眼的布料?”
钟媄瞬间把烦心事抛诸脑后,激动道:“入眼,通通入眼!”何止入眼,眼都看花了。
姜佛桑略显为难,“你这话出来,我可就难办了。”
钟媄疑惑,姜佛桑一叹,“你若是看上个三匹五匹,我大可阔气一回,让人给你送家去……”
不待她说完,钟媄拊掌大笑。
笑声引得众人都朝这边看,目光除了探究还有几分惊疑,似乎她俩凑到一起是副奇景。
钟媄是虱子多了不痒,却怕牵连到姜佛桑。
见姜佛桑并没有避让的意思,忍了笑,低声道,“我的好表嫂,你这是守着金矿还跟我叫穷呢?谁不知织锦会之后你就是财神爷,财源滚滚来,再叫穷也晚了,躲是躲不过的,等着罢,有我跟你打秋风的时候。”
姜佛桑弯了弯唇,“缭作内正缺人使唤,三日工换一碗饭,只不知你肯不肯干?”
钟媄吃惊:“亏我一声声表嫂叫着,竟这般黑心!”
两人正说笑,何瑱带着女侍状似不经意地经过。
见了姜佛桑,停步行礼,“五少夫人。”
目光自钟媄头顶掠过,碍于礼节,勉强也点了下头。
正如何瑱瞧不上钟媄,钟媄也觉得何瑱这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做派不对胃口,当下眼皮一翻,把头转去了另一边。
姜佛桑还礼后,问:“五娘子可有所获?”
何瑱挑了四样锦、三匹绫,此外还有纱罗数匹,算是满载而归。
其实织锦会头一天她便来了,被人山人海吓退,在家干等到今日。
虽未能亲至,却派了侍女充当眼睛,是以织锦会三天的大致情形也都知晓。
除了这些斑斓的锦绣,最让何瑱放不下的就数那篇关于缭绫的词章。
第225章 无关紧要
“缭绫缭绫何所以……”何瑱赞叹不已,“如此绘声绘色引人入胜的词章,莫非是你写的?”
姜佛桑很干脆地否认了,“非是出自我手,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具体何人所作确实不知。”
何瑱略显失望,“如此班马文章,竟不能知其名姓,可惜了。”
姜佛桑初听时亦觉璧坐玑驰,不能赞一词,便追问先生作者是谁。
先生抓耳挠腮了半日:“是姓白还是姓黄来着……”
最后一摆手,故作高深道:“你觉得一朵花好看,未必就要追问是谁人所栽。”
姜佛桑正觉得此言有理,没想到后头还跟了一句:“正如今日这个鸡蛋蒸得不错,我就不会去追问是哪只鸡下的。”
说罢,一副“你还是着相了”的神情看着她。
“……”
自回忆中抽离,姜佛桑笑了笑,“花香蝶自来,又何必问何人所栽?”
何瑱一怔,而后微赧,“是我落俗了。”
钟媄在一旁眼睛已经要翻到天上去,“酸文腐语没个够了。”
何瑱立时冷了眉眼:“许久未见,你倒是粗鄙依旧。”
钟媄扬声:“你——”
姜佛桑扯住她,“你要是不介意我这张老熟脸,我带你去那边转转,那边也有好物。”
而后冲何瑱一点头:“五娘子自便。”
何瑱还了礼,同时也还了钟媄一个白眼。
钟媄已被扯走几步,还不忘回头报以不屑地冷哼。
进了市楼那间偏室,姜佛桑才把人松开。
落座后,斟了盏茶,隔案递给她,“就算不想嫁人,也没必要当众糟蹋自己。”
“倒也不全是为此,”钟媄接过茶盏置于案上,“那个何瑱,别看她一副端庄自持的闺秀模样,成日诗啊辞的挂嘴边,嘴巴且毒着呢。”
姜佛桑颔首:“这个倒是领教过。”
何瑱在蒙望山上怼钟媄那回,当真是字字如刀,让人大开眼界。
钟媄应该也想起了那一幕,恼道:“我就知你记着我的仇!她帮了你,你心里更要向着她了。”
“你既这样想,那快走罢,”姜佛桑一副无谓的语气,“左右我这茶你也喝不出来味儿,不如留着招待何五娘子。”
钟媄闻言,端起茶盏咕嘟几下饮了个干净,而后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姜佛桑硬是被她给逗笑了。
钟媄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行罢,”钟媄性情虽直率,却也不是没心眼的,相反,论起察言观色的能力一般人还真比不上她,“既然你觉得何瑱可结交,我以后尽量不与她针锋相对也就是了。”
“你倒也不必迁就我,我看人也不一定就是准的。只是觉得你俩每次见面乌眼鸡似的,实在耗神,何况你那法子也可谓杀敌一百自损一千,何不化干戈为玉帛?未必就要做成朋友,实在处不来,做个点头之交也不错。”
钟媄唔了一声,算是把话听进去了。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钟媄问起她何时走。
似乎人人都觉得她该走了。
萧元度在哪儿,她就应该在哪儿,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有自己的事情,随着萧元度转就对了。
不过钟媄虽这样问,与别人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你要实在不想回……还记得我先前说要教你骑马吧?”她眉毛扭了扭,暗示意味十足,“我这脚可是好了。”
姜佛桑并没有直白说自己不想回,只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不敢让你这时候教我,万一遗下什么病症,岂不是要负担你一辈子。”
“真那样求之不得!”钟媄眼睛放光,“我这人又听话、吃得也少,表嫂你别怕养不起。”
玩笑归玩笑,她心理也明白,学骑马这个借口实在不高明,首先姨母那关就过不去。
“不然装病呢?”回想一下他夫妻二人相处的情形钟媄就要心梗,实在不想她再回去受那份罪,劳力是未必,可它劳心,“我瞧着五表兄也不是很想你回去。”
姜佛桑摇了摇头:“又装得了几时?终归要去的。”
萧元度想不想,她想不想,都无关紧要。
钟媄无力地趴伏在案上,面露沮丧,“还想把你留到年底的,你这一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难寻。”
“你要是在棘原待得闷了,想找人说话,大可再去巫雄,倒时连骑马一块教了,岂不一举两得。”
钟媄这才开怀些:“甚合我心意!”
姜佛桑慢悠悠补了句:“只别再逞能,万一再伤着哪,我怕是明年都摸不到马鞍。”
钟媄佯怒,“亏我一心替你出谋划策,你就不盼着我点好!看我不——”
正要绕案过来闹她,菖蒲忽然进来,“女君,市令和濮阳先生在外求见。”
钟媄停下,“方才都没顾得上细看就被你拉了来,我再去前头逛一会儿,你走的时候知会一声。”
姜佛桑点了点头,目送她出去。就见市令黄石和濮阳涓联袂走了进来。
市令黄石当先一揖,“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拜谢五少夫人。”
姜佛桑还礼,“黄市令不必如此,我实在当不起。两位快请坐。”
几人分席坐定,菖蒲上了茶便侍立在姜佛桑身侧。
黄石谢过之后,接上前句:“少夫人当得起!若非少夫人出的主意,西市不能有今日荣耀。说起来,还是咱们沾了少夫人的光。”
而且沾了不止一回。
自年前以百货铺为首的三家店铺开业,西市就吸引了各方注意。织锦会再一举办,更是引发了一场自下至上的大轰动。
最初他其实不太赞成让市井百姓参与进来的,怕的就是那些高门贵眷望而却步,毕竟锦绣还要靠她们来买。
少夫人却坚持,还说,“当你手中所握之物足够优秀,优秀到独树一帜且无可取代,便是别人来求你,而不是你去求别人。我有此信心,市令又何妨一信?”
事实果如所料。这几日,棘原各大市小市乃至东市,店主也好常客也罢,一股脑地都往西市涌。
就连东市的市令也没忍住,见了他,嘴上说着恭喜,眼底的嫉羡藏都藏不住。
西市风光了,他也风光,屡得上官夸赞,就连使君也派了人来问询,叫黄石怎能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