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姜佛桑也没细究,见方婆割的鹿肉厚薄有差,亲自示范给她看:“不能太薄,也不可太厚……”
萧元度旁观她割了两片,心里有了准头,解开青金鹤氅随手抛给休屠,净了手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刀,“我来罢,当心割了手。”
钟媄正追问冯颢萧元度有没有为难他,冷不丁听见这话,简直像活见了鬼。
大张着嘴,扭头看着他们夫妻俩。
姜佛桑明显也愣了一下,很快回神,道了句:“那有劳夫主了。”
于是一个调酱一个割肉,分工协作,默契无比。
钟媄:“……”发生了什么?
-
凉亭内已经铺上了地衣,也置好了案席。
众人围炉而坐,自烤自吃,后园中一时香气四溢。
钟媄边大快朵颐边赞叹:“我以往不爱吃鹿肉,但这法子做出来却是称得上神仙肉了。”
说着向萧元奚看去:“小六怎地吃相比我还斯文?”
萧元奚脸一红。似乎欲作豪爽之姿,接下来嘴巴刻意张大了些。
钟媄却已经看向冯颢:“冯部曲,你也尝尝,我瞧你都没怎么动。”
张开的嘴巴一点点合拢,嘴里的鹿肉突然淡了滋味。
冯颢才坐下就被五公子连敬了三盏酒,以赔罪为名,他不好不应。
姜佛桑将各人神色看在眼里,瞥了眼萧元度:“夫主只顾饮酒,莫非是吃食不合口?”
“合口。”他答得甚是干脆,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放下酒樽吃了两块。
“既是合口,夫主还是少饮些罢。”
萧元度竟是从善如流,一拍冯颢肩膀:“好,且吃肉,酒咱们一会儿再饮!”
他今日兴致颇高昂,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吃罢鹿肉还不过瘾,捋起衣袖站起身,说要再给他们加一道菜。
他这道菜也并不比烤肉简易——
先寻来一个羊肚,洗净翻过,再把肥白羊肉及脂油切细片,与浑豉、盐、姜、椒、荜拨、胡椒等调料拌匀,装满羊肚后缝好。
于院中寻一处未被雪水渗过的泥地,挖一个凹坑,燃火将其烧热,而后取出灰火、将羊肚放入,再把灰火放在羊肚之上,灰火上再点火。
熟透之后,香美异常。
钟媄止尝了一口就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来五表兄,你还有这等手艺?!”
萧元度却是看向姜佛桑:“可还吃得惯?”
姜佛桑小尝了一口,点头:“味压北地庖厨,比之方婆也不输。”
萧元度单侧眉峰一挑,这回倒不觉得她是糊弄自己了,更不觉与一群庖厨比有失颜面。
又用短刀切了一块送进她盘中。
姜佛桑颇给脸面,尽皆吃下了。
“这个可有名字?”非煮、非炙,不像是中原做法。
萧元度顿了下,神色淡了些,“胡炮肉。”
姜佛桑便不再问了,夹了一箸放到他面前:“夫主也吃。”
萧元度没说什么,夹起送入口中。
钟媄呆呆看着他俩,差点忘了咀嚼。
食必,方婆谴人送来温水,各自洗漱了,萧元度又拉着冯颢饮起了酒。
姜佛桑劝他们挪步楼阁也不肯,便留他们在凉亭,自和钟媄绕着小径消食。
鹿肉最是温补,又吃了胡炮肉,眼下雪地行步手脚竟是冒汗,一点不觉寒冷。
“五表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鲜少见他这样。”
何止是鲜少,是从未见过。至少姜佛桑从未见过。
“许是有乐事发生。”
钟媄嘀咕:“何等事能乐成这样,心花怒放的……”
第250章 南橘北枳
姜佛桑摇头:“罢了,不提他,咱俩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钟媄抬眼瞧了瞧四周,“佳肴得享,宴饮罢若再有美景可赏,那才叫惬意。偏你们这除了雪还是雪,倒也栽些花种些草,瞧着也热闹。”
“隆冬万木枯,栽花种草也只有春来赏了。”姜佛桑笑指着那株上了年头的桂树,“初至巫雄时我还惊异于如此苦寒之地竟也有桂树,于是一直盼着它开花,谁知空盼一场,它虽未死,却也不算活。菖蒲原还打算在园中养些兰花杜若,亦是白折腾。南橘北枳,不适合的水土,终是留不住的。”
钟媄觉得她似是在说花,又像是在说别的。
“南地的花草在北地的确难成活,我们北地也有好看且耐寒的花儿朵。不然就栽上几株红梅?白雪红梅,绝妙至极!”
“琉璃世界,一片如火如荼之景,着实让人神往。只是梅树栽种下去,从发芽抽枝再到开花,少说也需三四年光景。”
钟媄打趣道:“我竟不知你也是个心急的?三四年便三四年,树栽在那又不会跑,你也不会跑,早一日晚一日,总能看到。”
前世困居后宅时,姜佛桑无事也喜莳花弄草。今世却是改了性子,更喜实用些的。
若欲赏景,山野田园尽可玩赏,不显匠气,也省了侍弄的功夫。
钟媄一拍手:“倒是忘了,三四年后你们未必还在巫雄,可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
姜佛桑却道:“你这样一说,栽几株倒也无妨,与人花树,想来亦能手有余香。”
“这是什么怪想法?”
姜佛桑但笑不语。
钟媄道:“其实若想即时便有景可赏也不难,方才的烤肉宴咱们应当稍晚些再开始的,这样满园都挂上明灯,或可弥补些许遗憾。”
姜佛桑闻言啧叹:“你有这般好兴致,我可不敢作陪。”
虽说勉强也算适应了巫雄的气候,终归还是怕冷的,天一黑只想拥被高卧。
钟媄指她:“还是娇气!”
两人绕了大半圈,很快又到了凉亭所在。
三个男人仍在饮酒,萧元奚在一旁作陪,竟也喝了不少。
“真不明白,那酒水怪滋怪味,他们怎就——咦!”
话说一半,钟媄指着前方惊奇大喊,“快看!”
姜佛桑顺着她手指看去,一道白影闪电般从眼前窜过,飞速上了墙头。
原来是黑将军又在追逐雪媚娘了。
雪媚娘优雅地在墙头踱步,黑将军则狠劲刨墙角的积雪,刨累了就蹲坐在地,仰头低呜连声,虎视眈眈望着雪媚娘。
看管黑将军的仆役牢生以及照看雪媚娘的似霓匆匆追来。
“五公子让割一块鹿肉给黑将军,下奴一个没注意,叫黑将军走脱了……”
姜佛桑示意他不必慌张:“索性未出事,快牵回去罢。”
牢生和似霓上前,一个哄,一劝。
黑将军有铁链控制,似霓却是拿雪媚娘没奈何。
雪媚娘还蔫坏,眼看黑将军即将被牢生牵走,抬起一只前爪把墙头积雪推下去一团,吧嗒正砸在黑将军脸上。
黑将军又是一阵“暴跳如雷”……
钟媄看得捧腹大笑,姜佛桑也没忍住。
笑声引起亭内几人的主意。
冬雪洁白,丽人多姿。
萧元度循声望去,一眼瞧见姜女眉欢眼笑的模样,唇角不由也挂上了一抹弧度。
唯有冯颢没往那边看,一樽接一樽喝着闷酒。
萧元度瞧了他一眼:“算了罢,你也说罗敷有夫,既知无望,便就放下,天下好女子多的是。”
“从来都没有攥到手里,又何谈放下?”冯颢饮了太多酒,眼底渐渐充血。
其实,若是她过得好,他也能逼自己不去想。
可……
这次重回京陵,没想到她也回了京陵,听说是为母侍疾。
冯颢跟着她的马车走了许久,在她曾为他祈福的那个寺院,隔着人群,远远望了一眼。
她瘦了,也憔悴了。
她过得并不好……
意识到这点,让冯颢难以忍受。
明明是她负了他,他也在心里发过誓,此生再不要想她、见她……
事实证明人会一而再的犯贱。
朝思暮想,近在眼前,却只得了她一个巴掌。
打完后,她撇过头,任由珠泪滚落,不肯与他说一个字。
终究是自取其辱。
“若能放下,便好了……”
如今二人间误会已解,萧元度看冯颢顺眼起来。
只有一点未改——他还是觉得此人太过儿女情长。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