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一听不吃那药孙儿就会没命,老妇人无法,眼下正打算回去筹钱。
所谓蛇莓,即是缠腰蛇爬过的莓果,当地人认为蛇莓不能吃,吃则招赖。萧元度不信邪,吃了几颗,并不见有事。
姜佛桑见小童眼皮下耷,额头亦滚热,把两人迎进她歇宿的那间屋室,揭开胸前衣襟看了,发现已经起满了水泡。
又问了除胸痛外可有别的症状,阿婆一一说了。
姜佛桑沉吟片刻,道:“阿婆,依我看,你家孙儿并非吃了蛇莓的缘故。”倒像是热毒内盛,外发体肤而致病。
若果是如此,只需将大黄、雄黄、白芷研成细末涂抹患处,再服一些清热解毒的药,便可痊愈,一二十钱足矣,何用那许多。
问题在于她亦不能完全肯定,便建议阿婆去找衙署派驻当地的游医看看。
“是有一位游医,前日才从我们村离开,下回来至少也要隔个几天。”
“那就托人去请。”
老妇人面露难色。
她并不能确定游医现下所在,这一时半会却是去哪里找人?
而且巫雄北部不比南部,地广得多,相对的人也住得稀。若在南部,把一个游医负责的五个村落全部跑上一遍,至多花费半日,北部则不好说。
她的小孙儿却是等不得了。
老妇人摇了摇头,起身欲离开。
姜佛桑拦下她,没再说游医的事,“阿婆,据我所知那个大巫已被衙署问了罪,他的后辈又如何能尽信?被骗了钱不怕,就怕反误了你孙儿的性命。”
“这……”阿婆惊疑起来。
去年有一阵,巫医和官府指派来的游医很闹了一阵子。
主要是巫医煽动乡民截堵游医,不让其进村与自己争利。
后来衙署出动大批兵役,赴各处大肆抓捕巫医,刑讯之后将罪名公之于众,可以说少有手上不沾血的。
最后,那些没蓄意害过人的巫医狱中蹲了段时日也就放了,有潜质的俱被送进了医署“深造”,让其在画符念咒之外习些正经救人的医术,毕竟实在缺人得厉害。
而凡是沾了人命的,一律判罚。
到去年底,巫风大熄,百姓对游医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抗拒慢慢转变,到如今总算养成了生病找游医的习惯。
衙署并没有对巫医的家眷赶尽杀绝,不想竟还有后人继续招摇撞骗。
萧元度跟着户主往田间走了一趟,回来就撞见此事,当即便让人带路,亲去把那大巫的儿子擒了。
那人经不住打,只吃了一拳便承认老妇孙儿的病都是他胡诌的,并非食了蛇莓果的缘故,具体是因着什么他也不知。
老妇一听,气得当即脱下鞋履没头没脸地抽了他一顿!
他们借宿的这家户主叫石夫,石夫生有二子,萧元度让兄弟俩将人绑了扭送去巫雄城。
石夫有些迟疑。他看出借宿的这俩人非同一般,只不知他们究竟是何身份?
如今百姓虽不再畏官如虎,但就这样自己抓人送去……心里终归没底。
萧元度让他们只管送,“我与衙署吏差相熟,你们揪巫送官,非但不会被问罪,还算有功,可领赏钱的。若还是不放心,我二人就在此多住几日,直到你们回来。”
石夫闻言放下心来,吩咐二子把人捆绑结实了,立即出发。
姜佛桑又托他找个擅骑的人来,好去别村寻游医。
石夫拍着胸膛说:“乌鲁村的男子就没有不擅骑的,会走的娃娃都会骑马!我多找几个,定把游医请来!”
姜佛桑谢过他,让萧元度抱起小童,去了隔壁老妇人家。
用自己的法子给小童降了热,见他还是难受地直哼哼,横了横心,让阿婆去邻里家寻了些具有清热之效的草药,熬煮后喂他喝下。
半柱香之后,小童痛苦之色稍减,不多久便已熟睡。
姜佛桑总算松了口气。
萧元度抱臂斜倚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时才放下手臂走过来:“倒真要成医官了。”
姜佛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救急而已。”她连半桶水也算不上。
萧元度朝外偏了下头,“忙活了半日,这会儿也无事了,出去转转?”
姜佛桑想想,“也好。”
从老妇家出来,萧元度一个呼哨唤来坐骑,当先上马,朝她伸手。
姜佛桑却是摇了摇头,找石夫另借了一匹。
考虑到萧元度才说过二人要在此处多住几日的话,恐石夫担心他们落跑,遂用一块玉璧做了抵押。
石夫笑呵呵把马牵来,姜佛桑翻身上去后,冲萧元度弯了弯唇,“比一比?”
萧元度扬眉:“比就比。”
两骑撒开四蹄一前一后向远处飞奔而去。
姜佛桑的骑术是钟媄所教,去年下半年才学会,论马术之娴熟、骑乘经验之丰富,肯定比不过萧元度这个从小就与弓马为伍的人,不一会儿两人之间便拉开了距离,很快姜佛桑就落后了一大截。
她也不气馁,一径扬鞭催行、专心追赶。
萧元度虽跑在前头,却时刻分神顾着后头。
他本打算亲自教姜女骑术的,偏去岁多事之年,等他腾出手来差不多已到年底,姜女也已经出师。
师从别人倒还好说,钟媄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她教的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是以这些天姜女提出两人各乘一骑,他一直没同意。
除了那么点小私心,主要就是怕她技艺不过关。再一个,北边路况不比南边,万一出点意外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真看她纵马扬鞭,倒也有几分惊叹。
姜女的骑术谈不上精熟,却也不弱,至少是稳的,很稳。
尤其她今日着的是一件当地式样的裙服,蓼蓝色,掐腰窄袖,比之往日的矜贵柔雅,多了几分勃然的英姿。
萧元度一边分神想着,一边放慢了速度。
第313章 叫得古怪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姜佛桑很快便追了上来,紧随在他后面。
萧元度却像是有意戏耍她一般,一抖缰绳,以鞭柄敲打马腹,两人之间的距离随之再度拉大。
姜佛桑并不气恼,抿着唇,仍是奋起直追。
一追一赶,两人就这么胶着着。
前方忽而出现一个拐弯,转弯时速度若是过快,易导致重心不稳。回头,果见姜女身体急速向后倒去。
萧元度正要勒马回头去接应她,就见姜女临危不乱,身体用力前倾,右手扯紧缰绳,一举化解了落马之危。
速度却也因此降了下来。
不过萧元度也停下了。
姜佛桑抓住这个机会,压低重心、紧贴马背,挥鞭急追,终于超了过去。
萧元度扯了下嘴角,这次换他在后追赶。
这场比试的最终,以姜佛桑一个漂亮的立马而结束。
萧元度屈起一指放到唇边,呼哨声刺破长空,悠长而嘹亮,算是为她喝彩。
姜佛桑轻轻喘息着,两颊艳如朝霞,眼底燃着兴奋的火苗。
她看着萧元度,道:“终有一天,不需你相让,我也能赢你。”她当然清楚这次能赢是萧元度放水之故。
萧元度半眯着眼,笑道:“夫人好志向,我等着那一日。”
姜佛桑心知自己在他面前说这话多少有些自不量力,笑便笑罢。
只是笑微微提醒他称呼错了。
这次出来还和去年一样,能避免称呼他为夫主的场合姜佛桑仍旧以五兄称之,乌鲁村的乡民恰好不认识他俩,只以为二人是兄妹。
萧元度这回出奇地没有黑脸,从善如流叫了她一声妹妹,而不是阿妹。
姜佛桑总觉得他这一声叫得古怪,细端详,并没看出端倪来,也便由他了。
斜阳悠悠,余晖遍洒山野,两人信马由缰往回走。
方才只顾风驰电掣地疾奔,现下才发现距离乌鲁村已经甚远。
他们当前所处是一片辽阔的草场,草木葱翠,极远的地方能看到山峦起伏的形状。
忽听得一阵哞哞咩咩的叫声,偏头望去,右前方,大批牛羊浩浩荡荡正朝这边来。牛羊的后面还跟着一群推着独轮车的牧民,车上满载着他们的家当。
已往北部来过多回的姜佛桑对眼前情景并不陌生,知道这是在转场。
北部民众虽也耕田,奈何雨水不足,土地也不如南边肥沃,于是半耕半牧,还是以放牧为主。而转场正是牧民们的传统。
熬过寒冬之后,家家户户的草料都瓮尽杯干,到了春日,新鲜饲草仍然短缺——这二季是一年中牛羊膘情最差时。
随着夏季的到来,牧民们一刻也不愿耽搁,驱赶着自家牛羊离开固定居所前往水草丰美之地。
这是一年中的大事,可以说每一次转场都承载着牧民们对殷实富足生活的向往,因而哪怕要风餐露宿、长途跋涉也在所不惜。
往往清晨天还未亮时他们就赶着牛羊骑着马出发了。转场路程不定,若是幸运,一天便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有的牧群则需走上两三天才能到达。
不过老牧民对哪里能确保牛羊有食不完的新鲜牧草心里都有数,很少毫无头绪的东奔西撞。
到了目的地,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就将在这里安营扎寨、放牛牧羊,直到天寒草枯、风雪来临,再带着膘肥体壮的牛羊还有打到的草料返回居住地。
姜佛桑对这种生活方式感到新奇,萧元度却是司空见惯。
他说乌稠海以北,北凉人就是游牧为生。
北凉降雨稀少,雨水极度缺乏,不适宜农耕,牲畜便是部民唯一的财富。所以比起半耕半牧,北凉人才是完全的逐水草而居。
为了适应更为高寒干旱的气候,他们的牧民也就不得不养成随季节更替而不停转移寻找新草场的习惯。
萧元度就曾见过近千户牧民、数十万头只牲畜一同迁徙的场景,实为壮观。
姜佛桑抓住了他的话柄,就问:“你那几年不是一直在洛邑?”
萧元度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侧前方越来越近的畜群。
“北凉人当时在洛邑立足未稳,为了更好地制约各坞主,我们这些人就被送去了乌稠海以北的北凉旧都,”萧元度嗤笑一声,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屑,“他们称之为旧都,实际就是个老巢而已。待了有三年罢,在大坞主们接连不断的抗议之下,后面才转到洛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