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既不能一双人,那么一群人也好,人多热闹。”
良媪噎住,不知女君哪来的怪话。
-
船行如常,隔日恰是端午。
五月处于春夏之交、天气炎蒸,最是疫病多发之时,民间因而视其为恶月。
五日便是恶月之中的恶日,自然不可等闲视之。
早些年还有“不举五月子”的习俗。赶在端午这天出生,不论男女皆会被视为不祥,不害父、便害母——真是无处说理。
这种无羁之谈而今已少有人传,然良媪这些老一辈人骨子里仍保留着对恶月的敬畏,这不,一大早就把姜佛桑叫了起来。
“兰汤已备好,女君洗洗,去去晦气。”
姜佛桑坐进浸泡着兰草和香料的浴桶中,睡意还未褪尽,半阖着眼,两臂软绵绵趴伏在桶沿上,由着几个侍女给自己栉发沐浴。
水有些热,很快便轻汗微微。
浴罢更换新衣,良媪持着五色丝绦走来,挽起袖摆,为她轻缠在玉臂之上。
青、红、白、黑、黄,分别象征着五方五行,吉色和雪肤相辉映,煞是好看。
良媪犹嫌不够,想起近来糟心事,又在她手腕和脚腕分别系上一缕,还在腰间悬了个药囊。
嘴里念念有词:“长命缕,辟兵缯,佑我女君,无灾无厄,不病不瘟。”
念罢慎重叮嘱她,这长命缕切不可随意丢弃,要抛也只能在节后第一场大雨,亦或沐浴时抛往河中,这才可确保疫疾统统被河水冲走。
姜佛桑敷衍着点头。
这些话年年听,她怎会记不住?
良媪接着逼她饮了盏雄黄酒以辟不祥,又命人在船板上薄铺了一层药材,让她着木屐来回踩踏其上。
“若还在京陵,今日少不得带女君你去踏百草。船上没有百草,只好用这些药材将就。”
所谓踏百草,就是去郊外踩踏草上的露水,取祛毒禳灾之意。
姜佛桑无奈,只能照做。
既无百草可踏,自然也没了斗草之戏。
良媪把她折腾了一番就扔在一边不管,自去厨下和从人一起包裹蒸,留下姜佛桑空对着已然看腻的江景发呆。
枯坐半晌,终是坐不住,索性跟去了充作庖室的那间舱房。
见她进来,厨役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起身行礼。
姜佛桑让他们忙各自的,不必管自己。
良媪赶她走:“此间脏乱,烟熏火燎,女君贵体,不宜来此。”
“日饮日食皆出于斯,何来脏乱之说?”
姜佛桑不仅不走,还让菖蒲和幽草给她缚起衣袖,净手后,拿起箬叶便加入了包裹蒸的行列。
也亏得良媪有远见,这些箬叶是在上船前就备下的,不然今日连裹蒸也吃不得。
良媪见她上手,又是好一番劝阻。怎奈她充耳不闻,也便由她去了。
只当她兴之所至,玩两下便会撂手,孰料竟不是。
她盯着旁人的动作看,而后有样学样,竟是极快上手,包出的裹蒸也似模似样。
良媪和仆从们看呆了眼。
菖蒲和幽草却并不吃惊:“女君聪慧,学什么都成!”
姜佛桑弯眼笑。
就让别人以为这是天赋好了,虽然先生曾说她于厨之一道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
但包裹蒸而已,现成的材料,不需自己发挥,完全信手拈来。
姜佛桑看了看馅料,只有莲子、松仁和益智仁三种。蒸时还要熏染艾香,老实说,口感并不很好,也就吃个寓意。
她转头,问庖厨可有蜜渍果子和红枣:“咸蛋黄或炖肉亦可。”
第36章 一貌倾城
从人很快把她要的东西备齐,还额外找来了赤小豆和板栗。
看见赤豆,姜佛桑不知想起什么,眼底浮现一抹怀念之色。
“赤豆质地坚硬,难以煮烂,宜做粥食,不比红豆口感绵密、容易出沙……”
月夜之下,先生消瘦的身躯躺在竹制摇椅上,即便因病重而形容枯槁,谈起吃食来仍头头是道。
只可惜,她天资有限,纵使先生描绘得天花乱坠,她做出来至少也要打上九分折扣。
“剩一分是同情分。”先生如是说。
两人吃着难以下咽的饭食凑合了多年,先生每每拈箸都痛心疾首,说要她回来原指望解决口腹之欲,不料竟是个不堪造就的。
“那先生呢?从来只见先生动嘴,难道这就是所谓口头的强者、行动的矮人?”
先生支吾良久,拿蒲扇盖住脸:“阿丑啊,你学坏了,没以前可爱了。”
而后唉声叹气个不停,叽咕着那什么帝嫉贤妒能,关了什么窗户云云……
自回忆抽离,姜佛桑让人把赤豆换作红豆。
庖师遍寻了庖室也没找到,便到下层船舱寻扈府管事,结果还真有。
姜佛桑又把制豆沙的法子教给他们。
良媪在一边看得嘴都合不上:“裹蒸哪有这样做的?”
姜佛桑笑:“这不就有了。”
一番忙活,裹蒸终于蒸好。
依姜佛桑吩咐,特意做了许多。九媵那边各式口味都送去一份,当然也没漏掉扈府管事,连皇后赐下的那些匠人也都有。
见还有剩余,姜佛桑让仆役们分而食之:“忙活半日,大家也都尝尝。”
厨役们闻了半天香味,早已饥肠辘辘,听闻此言自是高兴万分。
“谢女君赏!”
豆沙馅、蜜饯馅、肉馅、咸蛋黄馅……良媪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尝了一口,结果就停不下来了。
菖蒲幽草两个亦吃了个滚瓜肚圆,反倒是姜佛桑自己没吃多少。
二层主舱,南全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可言。
“没想到这裹、裹什么……罢了,还是按咱们北地叫法,称角黍吧。”
不过角黍多是用黏黍所做,这裹什么用的可是糯米!里面还有馅料。
“区区角黍,竟能做出如此多花样,且样样可口!”
南全净捡咸口的吃,尤其偏爱炖肉咸蛋黄的。
管事邵伯上了年岁,尝了口豆沙馅的,立时遍被绵密清甜的口感俘获。
两人吃完,皆意犹未尽。
南全打了个饱嗝,问:“这真是那姜家女——”
邵伯横他一眼。
南全立即改口:“这真是少夫人做的?”
送角黍来的从人说此乃少夫人亲手包制,南全并不敢信。
他见过少夫人,那神仙似的模样,从头到脚也不像会下庖室的人。
邵伯也多有感慨:“应是真的。”
厨役的神情不会作伪,再说也没必要作伪。难道就为了给他们这些下人做吃食?犯不上。
南全挠挠头:“咱们这少夫人,跟原先想得……有点不一样啊。”
抵达京陵后入姜府提亲,姜家人冷眉冷眼,早憋了一肚子不痛快。
后来骆夫人还屡次登门,试图退婚!
如此傲慢背信,连带着他们对未过门少夫人的态度也微妙了起来。
还以为有其母必有其女,却原来母和女完全两种样人。
南全长吁一口气,喜意跃然眉梢:“这样的少夫人,七公子必然喜欢!”
“是啊……”邵伯说着赞许的话,神情却不乐观。
半晌时分,邵伯来了三层。
“少夫人安康。”
“邵伯安康。”
邵伯惶恐:“老奴卑贱之躯,当不得少夫人尊称。”
姜佛桑眨眨眼:“听闻邵伯在扈家任事五十余载,深得扈公倚重,我是小辈,称你一声邵伯也是应当。”
邵伯一脸谦逊,心底却愈发感慨。
就这几日所观,姜家女郎品貌俱属上乘,倘若七公子能……倒真是天成的一对佳偶。
“邵伯找我何事?”
邵伯回过神,想起正事来。
“前头就到西江郡治所沅阳县了,船要靠岸半日,少夫人若有所需,尽可交侍者去办。”
沅阳……姜佛桑怔住。
竟是这么快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