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294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休屠虽有些意外,到底松了口气。

  昨夜一战,山院护卫死伤惨重,余下的不是萧家府兵的对手。但这里毕竟算是崇州地界,真把扈长蘅杀了,远的且不论,回豳州的这一路上怕是会危机重重、不得安宁。

  而且公子的情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忍一时之怒,总有雪恨之日。

  将这样想,就见扈长蘅缓步下了石阶,身后照旧跟着那个汶叟。

  休屠心道,这个扈七郎该不会还想挑衅公子罢?那可真是嫌命太长。

  朝一旁的府兵使了个眼色,众人已经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扈长蘅并无挑衅之意,他只是想让萧元度准许,暂时带上桃穰与医官。

  “六——”神情微顿,改口,“尊夫人有伤在身,尚未痊愈,方医官专治脑疾相关之疑难杂症,家传渊源,桃穰伺候惯了,使了也顺手,路上有他俩在旁照应,可免许多麻烦,尊夫人也少受些罪。等到了棘原,再让他二人回来便是。”

  南全在一旁气得跺脚。

  跟这伙贼人,公子何必好声好气!

  他又哪里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

  在意的人伴在仇敌身侧,有所顾忌,不敢下手。若再想这仇敌待她好些,慢说好声好气,低声下气也使得。

  萧元度却不买账。

  侍女也就罢了,医官?

  若是昨夜不曾亲眼见到他二人相处时的情况,那等闲情雅致……还真就信了。

  更何况去后园的路上他就跟在姜女身后,姜女什么情况他不清楚?面色红润,能跑能跳,还能咬人、刺人,像是离不开医官的样子?

  而且捉住她之后他就细细打量过,姜女根本没伤着。

  只当是她为保名节之举。

  虽然萧元度本意也是如此,但见她就这般借梯下墙,方才还说出那番话来,心里不免郁气翻涌。

  “萧家还不至于缺人到要你扈家的人照应。”

  有些事三言两语很难说清,而萧元度心里有疙瘩也是必然,若然借此为难六娘,那六娘这一路……

  扈长蘅忧心难掩,遂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道:“出云山别苑所言,多有置气怀忿之辞,还盼五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尊夫人的确是在此间养伤——”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萧元度脸色愈沉。

  几经变幻之后,嘲讽道:“可真是豁得出去啊。”知道留人不住,就开始设法替心上人转圜了。

  扈长蘅皱了下眉,再要开口,车厢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七公子,药方我已记下,就不必劳烦了。”

  扈长蘅看了紧闭的车门一眼,叹了一声,后撤站定:“二位一路好走。”

  视线从车身收回,萧元度眉弓压得极低,眼底的戾气几乎收不住。

  死死剜了扈长蘅一眼,翻身上马。

  扈长蘅伫立原处,眼睁睁看着车队载着她走远,久久未动一动。

  南全也顾不得气愤了。

  慈航法师说过七情六欲侵神蚀骨,唯有不悲不喜方可安稳度过余生,公子这骤得骤失、大悲大喜的,他只忧心公子安危。

  扈长蘅却很平静,异乎寻常的平静。

  半柱香之后,他转身进了山院,入书室之前吩咐南全:“谴人给主公和夫人带句话,无论何种情形,姜六娘若然出事,我绝不独活。”

  南全正诧异他的称呼,就被后半句分走了心神。

  “公子……”

  “去罢。”

  打发走了南全,扈长蘅把自己关在书室。

  这是另一间书室,姜佛桑也未曾进过的,出云山别苑的那些画全都悬于此处。

  案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

  扈长蘅执起笔,蘸水点染,开始为其上色。

  冰天雪地、晴日当空,携手穿梭于梅林的男女、含羞带笑……

  轮到点缀花纹的时候,手一颤,一阵闷咳,而后点点红痕落于绢布之上,恰化作枝头红梅,灼然而开。

  南全把事情吩咐下去,来寻公子回话。

  远远闻到火燎味,心下一惊,疾奔进书室。

  哪里还有公子身影?

  四壁空空荡荡,那些画——

  视线下移,炭盆里已满是灰烬,只抢出一个残片来。

  上面只余寥寥几行字:“恨姻缘错转、物换星移,叹情深缘浅、无言可对……”

第405章 实在难办

  出云寺,某间禅房之内。

  一身素服的扈长蘅散发趺坐于明锦蒲团之上,他面前是须眉皆白的慈航法师。

  数月前曾有过同样的场景,那时他问的是生死,而这回问的是舍得。

  慈航法师闭目拨动念珠,声如梵呗:“有舍有得,大舍大得,欲求有得,先学施舍。”

  “都云舍便是得,若是舍而不得呢?”

  “好向枝头采春色,不知春色在篮中。”

  “是这样么?”扈长蘅垂眼,片刻后复又抬起,“弟子不明白,此婚此情若注定不属于我,上天又为何要让我遇上她,这对我难道不是太残忍了吗?”

  “情想合离,更相变易,因业而转,皆是定数。”

  也即是说,这世间事,万般皆是缘法,因缘而生,缘尽故灭,相逢离散皆有定数,半点强求不来?

  扈长蘅凄笑:“那萧元度又是何德何能。”

  慈航法师道:“一时得未见一世得,此刻云霞漫天,焉知不是风雪欲来?终归各人有各人的坎坷,各人亦有各人的修行。”

  扈长蘅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弟子宁可他少些坎坷。”若果他的坎坷俱与六娘相关的话。

  慈航法师睁开眼,目露欣慰之色,接着徐徐为他讲述了一则佛典。

  “阿难尊者原是释迦牟尼佛的从弟,为佛陀坐下十大弟子之一,远离爱欲,诸根清净。但其年轻时也曾动过凡心——

  “有一回,参加完佛陀举办的法会,阿难尊者前去城中化缘,走了许久都没有化到吃食,疲累交加之际,他遇到了一位打水的女郎,便想上前讨口水喝。

  “女郎称自己生而卑微,不配给阿难尊者这样的高僧供养一碗水。阿难却道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女郎听后便端水给他,这一过程中,阿难尊者的手碰到了女郎的手……

  “察觉自己动了凡心,阿难尊者如实禀告了佛陀。

  “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佛陀便问:‘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答:‘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佛陀言:‘某日等那女子从桥上经过,那也便只是经过了,你已化身成了石桥,注定只与风雨厮守。这一切你都明白,仍旧只为那场遇见而舍身弃道、甘受造化之苦’?”

  扈长蘅听至此,动容且震惊。

  会有多喜欢?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

  相较而言,自己至少是相逢过了、拥有过了,虽然时日极短,短得像一场幻梦。

  扈长蘅没有追问阿难尊者与那位女郎最后结果如何。

  凡心万千,有人因爱而偏执,有人因爱而坚持,有人因爱而隐忍,有人因爱而放手……

  是啊,这世间百种爱,从来不止是独占一种。

  心里忽然有了些明悟。

  他也愿学阿难尊者,愿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愿接受世间所有艰辛、痛苦与磨砺,只求……

  随即又有些惭愧,到底凡心未净,所谓的明悟是由她而起,所求也皆与她相关。

  慈航法师却道这又何妨:“修成正果,度化世人,她亦是世人。”

  扈长蘅并无此宏愿。他尚且无法自渡,又哪里有普渡世人的心怀。

  “弟子凡心未净,尚未参破红尘,佛门也能容?”

  慈航法师道:“苦非苦,乐非乐,皆是一时执念。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你肯放下执念,便是尘缘尽了之时……”

  夕阳晚照,斜晖透过木楞窗铺洒到跟前。

  扈长蘅掬了一捧在手。

  攥紧,两手空空;松开,斑斓的霞光跃然于掌心。

  沉甸甸的心在这片耀目的光辉中变得一轻再轻,他垂眼看着,忽而一笑。

  -

  铅云低垂,朔风愈紧,瞧着像是风雪将至。

  将暮之时,终于逢着一处邸店。

  马车停下好一会儿,带着帏帽的姜佛桑下来,在店佣的引领下径直去了二楼客舍,侍女小环抱着行囊手忙脚乱地跟上。

  萧元度抱臂站在几步开外,听到动静,朝那边瞥去一眼,只看到一个背影。

  无一丝表情的脸上渐生几分气怒,这怒气却不知该冲谁发泄,狠踹了旁边的木桩一脚。

  这时候休屠可不敢近前,宁可同热情洋溢的店主一道把马牵去饲草。

  边忙活心里边哀叹,离开良栖山院也有三日了,这三天,五公子和少夫人一句话也不曾说,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

  少夫人是非必要不下马车,下来也带着帏帽,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不管是行于途、宿于野还是借宿村舍,两人都离得远远的……

  想当初从巫雄回棘原的时候,五公子可是逮着机会就往少夫人马车里钻。还不到半年,谁承想就物是人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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