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也难怪,替嫁、樊姬、裴迆,现在又来了个扈长蘅,事情一桩接一桩。
前面闹得再凶,好歹都挺过来了,这一回……
休屠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少夫人怎么会和扈长蘅扯上关系。
噢,他们原本就是夫妻。
可,都已经抢走三年了,哪里料到还会有这个前夫的事。
这前夫还挺有手段,一环扣一环,公子险些栽跟头。
倘若是想找公子报夺妻之仇也便罢了,偏偏比起报仇他好似更想要夺回少夫人。
把人藏起来不说,两人还过得如夫妻一般,还让公子撞个正着……
休屠挠了挠头,觉得难办,实在难办。
姜佛桑进了客舍,取下帏帽,暖裘未解脸也未洗便躺在了榻上。眉心紧蹙,面色煞白。
“少夫人,你、你要不要紧?”小环在一旁怯生生地问。
姜佛桑没力气说话,摆了下手。
见她还杵在榻前,强打着精神道:“我困了,歇一会儿,你自去用点饭食,回来若见我睡下,不必叫醒,我不饿。”
得了她的吩咐,想到又有饭食可饱腹,小环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姜佛桑并睡不着。
客舍内与外面的寒天冻地别无二致,炭盆才送进来,还未及发挥作用。
冷是其一,再就是难受。
方医官的嘱咐她原也没当回事,因为元日之前的那段日子她自觉已好了许多,眩晕并不常发,头也不如何疼了。
谁知上了路完全是两种情况,马车一路颠簸,失衡感极重,睁着眼睛晕,闭着眼睛也晕,唯有躺下才会好上一些,若要下地需缓上良久,否则根本难以直立。
她什么也不想,就只想这么躺着。
小环下到楼梯最后几层,去路被人挡住。
抬头一看,吓得立马贴墙站:“五、五公子……”
休屠这两天都不敢沾萧元度的边,别人更不敢了。
萧元度眼望着二楼,沉声问:“她呢?”
第406章 周而复始
元日期间不是没有奔波在外的,不过比之以往还是要少上很多,这家位于城郊的邸店生意就更是冷清了,在他们入住之前只有寥寥两三行客。
冷清有冷清得好,清静。
屋外北方一阵紧似一阵,狂风吼叫着大有要把屋顶掀翻的架势。屋内炭盆越烧越旺,总算有了点微薄的暖意。
这种地方想也难寻到甚么好炭,浓烈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姜佛桑辗转难眠,索性撑着起身。
虽只静躺了一会儿,精神多少缓和些,恰有店佣从廊下经过,便让其送了热水来,打算洗漱了好提早歇下。
店佣很快把热水送来,一并送来的还有饭食。
除了髓饼和豚皮饼,另呈上一碗蒸粟米、一碗葵菜羹。毕竟是冬日,素菜无甚可称道处;倒是荤菜,有五味脯腊、清蒸鹿心、油焖油豚,另有一道胡炮肉,不可谓不丰富。
中午吃的几块饼饵感觉还积在胃中,加之身体上的不适,姜佛桑这会儿是当真不饿,便让店佣撤下,送去其他人处,也免得浪费。
店佣却不肯,只笑:“这些都是庖室特意为夫人精心准备的,那鹿心还是夫人的夫主亲自猎来,还有——”
店佣似想起什么,赶忙打住,一脸为难道:“夫人好歹用上几口,也免得我们落埋怨。”
姜佛桑也便不好再说什么,心道等会儿小环来让小环吃也是一样。
说起小环,她确是休屠临时让人买来的,只因时间仓促,来不及细挑细选,撞到哪个就是哪个了。
小环家就在南峰山脚下不远的一个村落,父母早年亡故后田宅俱被伯父一家占去,却并未善待她,今年堂兄要娶妇,缺财礼,便要卖了她凑数。
小环却说自己是行了大运,若还在伯父家,哪里能吃上肉呢?跟了少夫人,顿顿都有肉吃。
就好比今日中晌,车队暂停休整时,萧元度也让人猎了些野物,烤制后让人送进车厢,姜佛桑吃不进,全给小环吃了。
别看小环瘦瘦小小,食量却甚大,比春融不输。
不过春融是细嚼慢咽,格外珍惜,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喜欢藏食;小环则不同,她是大口吃大口咽,有股贪劲,只管眼前肚饱,并不想后面的事。
奇怪,小环下楼也有一会儿了,竟还没上来……再等等看,不然就让店佣去叫。
姜佛桑想着,解下暖裘,洗漱罢坐到铜镜前,拆下簪环,开始梳理发髻。
天色暗了下来,如豆的油灯让室内昏昏的,镜子里的人也是。
恍惚间,那些狰狞的痕迹又爬满了右半边脸。
姜佛桑静静看着,并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失措、尖叫。
梳理的动作越来越慢,放下木梳,抬手抚上铜镜,动作柔而缓。
很多情绪都是迟迟的。
除夕夜的混乱,紧跟着便是路上的难熬,让她无暇他想。
然而有些东西就压在心底,只需一个触发,便会翻过身来晾晒在日头底下,让人避无可避。
重生以来,一心要去南州之地寻先生,也是这个目标一直支撑着她……
但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坚定。
她怕极了那种天地茫茫孤身无靠的感觉,她甚至希望造化之神能将属于前世的记忆全都抹除。
她不是没有过迟疑,心里也不是没有遗憾。
她想过捧一颗真心换回一颗真心,也想过投以木瓜换以琼琚以结永好。
她憧憬过爱情,亦憧憬过婚姻。
然而事实却是,前世今生,三段姻缘,没有一段实现过。要么不得善终,要么无疾而终……
就拿许家那八年来讲,八年独守空闺,受尽冷嘲热讽,她那时其实也没甚所谓,但又不可否认,隐形的影响还是有的,带来的打击不说毁灭性,却也磨损了某些方面的自信。
后来看穿了一些,又经过先生开解,始知女人的自信无需建立在那些事情上,甚至觉得受困于流言蜚语的那个自己愚不可及。
她一度不愿承认那个自己。
孰料重活一回,有些事却是周而复始……
所经的婚姻没有一段正常,很难不让人自我怀疑。开始觉得,有些事是遥不可及的,至少于是她遥不可及的。
却原来不是,原来她其实也可以得到那些。
原来婚姻并不都是咬牙苦撑、无限地忍耐,并不都需要削足适履,是存在一拍即合心有灵犀的感情的。
只是要遇见对的人。
尤其这次江州之行,母亲和继父让她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与被爱,什么是真正的和谐美满。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其实是有那么几许羡慕的。
再结合良栖山院度过的那些日子,不禁想,如果当年没有节外生枝,真和扈长蘅做了夫妻,或许某一日她会放弃去南州也说不定……
就像当初她没有试着把申姬推出屋檐下,若有片瓦可遮身、有人给予她无尽疼护,那么她也不是非要走出屋檐,去孤身直面那些风雨,不是么?
“世道艰难,糊涂也好,好好活着便好……”
所以先生会谅解的罢?这就是她曾经想要的人生啊。
偏偏阴差阳错……
但其实,即便没有萧元度,有些事也是早晚。
而且,那些是她曾经想要的人生不假,却还是如今的她所想要的吗?
若然是的,失忆期间,夜夜梦魇缠身,那些惶恐和不安是为着什么?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又是为何?
姜佛桑很清楚,不是因为记不起,恰恰是怕记起。
一方面告诉自己逃避并不可耻,却又不敢清醒着面对。
以为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就可以往下走,矛盾,自欺欺人……
除夕夜,自乱梦中醒来,那一刻,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留恋,不舍。
庆幸,却又恐惧。
庆幸是庆幸自己最终醒了过来。
恐惧则是恐惧自己的险些沉溺。
沉溺一样美好的事物亦或一段美好的关系本无可厚非,却也有可能是滑向深渊的开始……尤其身处于那种危机四伏的境地,甚至不需等到滑向深渊,可能就死于非命了。
最关键的是,她心有不甘,她无颜以对。
第407章 替天行道
另一只手抬起,按住心口。
仍能感觉到内心地撕扯,仿佛有两个姜佛桑,一个想沿着原本的轨迹走,另一个却想要走另一条路。
“是你在逃避?还是我们。”
她看着铜镜中时而满目清冷时而惶惶惕惕的女人,低声相问,而后摇了摇头。
“你以为重生真就是新生?那些疤不在脸上,却在心上。回不到过去了……”
如她所说,这是全新的一生,如若嫁给扈长蘅,婚姻顺遂、恩爱美满,天长日久,她未必不会放弃去寻找先生。那么前世就真只是一场梦了。
只可惜前世那些伤疤已烙印在心底,烙印到了灵魂深处,重生也改变不了。
不管客观还是主观,她都做不回原本那个姜六娘了。
良栖山院这一个多月,弥补了她的遗憾,也让她看清了,她从来都是没有后路的。
“所以,不要再想了,也别再眷念了。往前走罢,我们只能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