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砰——
房门突然被推开,萧元度阔步进来。
视线先是落在案几上的杯盘碗盏,而后移向铜镜前坐着的人。
“你到底在闹什么?”萧元度忍着火气问。
姜佛桑捡起木梳继续梳理头发,“妾何曾闹过。”
自离了良栖山院,不言不语,饭也不好好吃,这还叫没闹?
糗粮的确不好入口,所经地方偏僻也难寻像样吃食,若只是因为如此倒也罢了,打来的那些野物她尝也不愿尝,倒是全喂给了侍女。
今日难得逢着个邸店,让人准备了这些,她仍是一口未动。
萧元度几步走过去,抓着她梳头的那只手腕将她提了起来,“那你这脸色又是摆给谁看?”
形容憔悴、失魂落魄,她就这么不愿跟自己走?还是……离开扈长蘅就让她这么难过。
姜佛桑强忍着乍一起身带来的眩晕,停了停,笑:“女为悦己者容,是以李夫人病中不欲见武帝。妾这般是有些失礼,不若夫主且出去稍待片刻,等妾装扮好了再——”
“姜六娘!”对别人就笑靥如花,对他就不便相见!
萧元度怒目横眉,气怒难忍。
气恨中又掺杂了些委屈。
天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虽然心里笃定她的失踪与扈长蘅有关,却也不是没想过万一真地出了事……
不敢往更坏处想,宁可相信她是被扈长蘅劫走藏了起来。一路不眠不休,只想着把人赶紧找回。
找是找回了,却横了根刺。
他忘不了姜佛桑与扈长蘅相处时的画面。
姜佛桑为扈长蘅抚琴、挽着扈长蘅手臂甜笑的样子……
每每想起都要发疯!
姜佛桑理解他的愤怒。
世间男子可拥有无数女人,家里的、家外的,欢楼更似百花园一般等着他们采撷。而自己的女人,哪怕是并不放在心上的,也要牢牢锁在后院,不许旁人惦记。劣根性如此,难有例外。
可他委屈什么?
姜佛桑简直怀疑,究竟失忆的是自己,还是他?
“夫主莫非忘了,去江州之前——”
难以接受姜六身份、避她如蛇蝎、表现得好似她罪无可赦的是他。
别苑藏娇、藏的还是樊琼枝、闹得满城风雨的还是他。
姜佛桑十分费解,当日棘原城外,彼此顺着梯子下了也便下了,如此反反复复又是何必?!
“是否在夫主看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得留在原地等你。等你折腾够了,勾一勾手指,我便要软着骨头凑过去,端茶递水、软语温存,任你为所欲为?”
萧元度一下噎住,“我——”
这事细算来确是他理亏在先。
姜女不知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在她看来,两人原本好好的,她甚至答应了合寝之事,自己却突然翻脸、疏远并自此冷落了她,还弄了个琼芝别苑出来。
可他一腔苦闷又向谁诉?更不知从何述起。
只知道在他游移不定之时,她跟人走了。
等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心,她又跟扈长蘅……
心里一万个懊悔,懊悔无极。
倘若当初不折腾那一场该有多好。
那么陪她去江州的就是自己,归程不会遇袭,更不会让她有机会——
说什么也晚了。
正想解释已将樊家姐弟送走的事,姜佛桑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盯着眼前人,心里也渐生几分气怒:“许你金屋藏娇,怎就不许别人金屋藏娇了?男人更该理解男人,不是么?别的女人可以被你藏,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藏,这才是天道轮——”
话至一半,倏地打住。
前额一跳一跳地,这钝疼提醒了姜佛桑,她此刻情绪并不是很稳定。这些气话虽也是心里话,却无说出的必要,只会火上浇油。
遂别开眼,“你出去,我累了。”
萧元度的脸色已然铁青,“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
“我今日不想说这些。”
“是不想说,还是不想与我说?又或是只想与扈长蘅说?”
瞥到她眉心一抹隐忍,心底被刺了一下,愈发口不择言起来:“你们确有许多话说!‘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可是出自他口?哼!倒是情深。情深又有何用,还不是落得个劳燕分飞下场!”
劳燕分飞?亏他敢提!
前世渴求的,今生本有机会得到的,被他横插一杠子进来,什么都成了泡影。
一而再、再而三……
气冲上头,忽而一阵目眩,姜佛桑闭了闭眼,脸色又白了几分。
再睁开,眼眸深处一簇火苗陡地窜起,所有的冷静克制全都化作了飞灰,积压的情绪蓦地爆发出来。
“萧元度!我倒想问问你,我是上一世掘了你祖坟,还是哪一世里欠了你什么,我原本的生活,我想要的平静,为何总是被你搅乱,一次两次,为何总是毁在你手上?!”
若果这一世是上天对她的弥补,为何要让她碰上这个人?
姜佛桑想不透,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咬牙切齿地问他、问自己:“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作孽?”萧元度哈哈大笑。
“可真是巧!我也是这样想的。焉知不是你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让你碰到我,恶人自有恶人磨!”
萧元度一直想不通自己缘何会有这重活一遭的机会
眼下却突然了悟过来——
上天让他重生,又让他遇上姜女,没准儿就是让他替天行道呢?!
姜佛桑被他前面的话激得头眼昏昏,听了替天行道更是气得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滚!”
第408章 早知如此
萧元度没闪没避,大掌一抬包住她那只手,没让她打着。
姜佛桑使劲挣,他也不松,反而细细端详起来:“我早该想到的,如此好看的一双手,怎么可能不会抚琴?”
话落,厉喝一声:“休屠!寻一张琴来,公子我兴致好,要请夫人为我弹奏一曲!”
这莫名的吩咐可把门外的休屠难为坏了。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他去哪里找琴?只好求助店主。
店主也很为难,邸店内没有,歇宿的几位行客也不像是有的。
这时一个店佣提醒道:“去岁有位乐师病死在咱们这,留下一张琴来……”
店主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连忙让人去仓房取。
取来一看,“有点旧损……”
火烧眉毛了,还计较甚旧不旧、损不损的,休屠让赶紧擦干净了,便挟着那张琴噔噔噔上了二楼。
琴摆在长案上,休屠看了眼相持中的两人,嘴唇动了动。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滚出去!”萧元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把门带上,谁也不许进来!”
等休屠灰溜溜出去,萧元度把姜佛桑扯到长案旁,让她弹给自己听。
姜佛桑微垂着眼,死咬着唇,碰也不愿碰那琴一下。
“又要说你不擅抚琴?”萧元度冷笑,“究竟是不擅抚琴,还是不喜为我抚琴?回答我!”
下颌被掐住,姜佛桑被迫抬眼,仍不吭声,就那样带着几分冷意地看着他。
这目光彻底激怒了萧元度,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积压了多日的怒气再无法遏制,从脚底心直冲到顶门。
一脚踹翻长案,手上使力,将姜佛桑扯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贴紧了他,“那你告诉我,为何就肯给扈长蘅弹?你跟他——”
姜佛桑终于忍无可忍:“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与他有无苟且之事?何不直白相问。你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是,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萧元度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踊冲冠:“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那个!”
“是么?”
见他脸色涨红,进而发青,颈上暴起道道青筋,不知为何,姜佛桑心里畅快许多,连身体上的难受都减轻了。
“此刻是不是觉得很痛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日抢婚之时,可有想过你强加给别人的痛苦?啊,又要拿婚俗说事对不对?”
她扯出一抹讥笑,“就算全北地都认可这个可笑的婚俗,即便全天下都觉得你抢了我我便该是你的,我不认,你又能如何?真指望我以你为天甚至为你守贞不成?滑天下之大稽!不妨告诉你,我宁可做个人尽可夫的淫妇,也不要做你这个强匪的贞妇!贤妇!”
脑中嗡的一声——
眼前的姜女与梦中持弩射向他的姜女突然就重合了。
连眼神都一样,甚至说出的话:“……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真地爱上一个强匪……”
攥着她的那只手蓦地松开,萧元度后退几步。忽又定住。
他一直期待看到一个真实的姜女,他也清楚那样必然要面对真实的姜女对他可能没有那么用心甚至还在憎恨着他的事实。
眼前这些不都是意料之中的?
为何还是深受打击,难堪、失落……以及愤怒。
以至心底掀起了难以平复的惊涛怒浪。
“你不是早就认命了?不是你总把夫妇一体挂在嘴边?怎么忽然就变了样了?”
剧烈的情绪冲击之下,姜佛桑心潮同样起伏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