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第三,纵然前两种都没发生,萧琥也绝不会让一个间者居儿妇之位。
怀着这些担心,还是走了投诚那一步,因为她没得选。
后来把目光放在萧元度身上,打的是一石数鸟的主意。
如今再看……人果然无法掌控一切。
她同萧琥交易时,绝想不到她和萧元度还有以后这些仇怨以外的纠缠。
她和伊万一样,走错了一步,且这一步无法修正。
所幸这走错的一步带来了意外之喜,虽然有人并不乐见。
萧琥……
昨夜厅房内的情景再次浮现。
无力反抗、苟且求生,在一个绝对的强者面前,似乎连屈辱与忿恨的情绪都不应当有,除了敬畏与臣服,就只能匍匐在地,求他高抬贵手。
大权在握的感觉可真是好啊!
退可当一方百姓的神祇,进可逐鹿天下、指点江山。
最关键,别人是生是死全只在他一念之间。
姜佛桑盯着自己的掌心,一点点握紧。
这一瞬间,脑中甚至闪过一个阴暗无比的念头……
不过随即就清醒了过来。
因为从未想过在北地久留,这些年所做的努力也都是为离开做准备,并不曾为留下做过打算。
而且她的一举一动基本都在萧琥掌控之内,想做手脚实在太难。
那些陆陆续续转移出去的资财,也是以开拓商道为借口。而今商道断绝、良烁失联,自也不需交代了。
萧琥坐拥铜山,本也不会把那些钱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会否对萧家不利、对萧元度不利。
发生了昨晚那事,现下只怕她不想离开北地都不行了。
也好,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先生了。
她要告诉先生,除了找一处岛屿远遁,或许他们还可以试试走另一条路……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要为别人做嫁衣裳?为什么要将一切拱手相让?
为什么耗尽心血到头来成就了别人却为自己换来终身禁锢?
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先生总说权力是一把会吞噬人心侵蚀人性的魔剑。
可这把剑握在别人手里,当那人挥剑砍来时,他们只能亡不旋踵、引颈就戮。
那么与其握在别人手里,不若握在自己手中。
不仅为自保,也不仅仅为给身边的人带去庇护,还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那些先生所想却未竟之事……
先生,一定会赞同她的罢?
姜佛桑想了很多,想了许久,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另一个人。
不过她清楚,事情早晚是要解决的。
果不其然,中晌过后,萧府来人,来的还是曹管事。
姜佛桑将人请至书室,曹管事直接道明来意。
“主公有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把这个铃解了,姜娘子自可远走高飞。”
这话很好理解,她可以走,但走之前要把萧元度摆平。
“年轻的儿郎们总免不了有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某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明白他们兴头上常会做出些不管不顾的事来。譬如忤逆尊长、亦或相约奔逃……五公子对你情根深种,为了你不惜抛舍一切,定也不惧与主公相抗,若然一不小心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这天底下怕是再难有他的容身之处,姜娘子又何忍置他于那般境地?
“恕某再说句不中听的,即便五公子能带你逃出豳州,你们又能逃到哪去?颠沛流离的苦日子本也不是娇滴滴的女郎所该过的。且主公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他绝不会就此放手不管。而今这世道又开始动乱起来,不定在哪里就遭了难……便是五公子骁勇非常,也未必能时时护你周全。
“更何况,父子终究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等兴头过去,焉知五公子就没有后悔的一天?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姜娘子即便不为自己想想,总也要为亲族想想。便是亲族不存,你那远在江州的阿母……也会挂念不是?”
姜佛桑眼皮一跳,指甲掐进掌心。
曹管事笑了笑,“五公子鲁莽冲动,娘子却是个聪明人。为保自身安稳、亲人安泰,少不得要劳你多费些神了。”
姜佛桑看着他,缓缓勾起唇角,道:“敢不领命?”
曹管事满意而去。
菖蒲进来,觑着女君平静的面容,心下暗忖:曹管事话虽有些咄咄逼人,且隐含胁迫,可这其实已算是最好的结果。难就难在,怎么才能让五公子放手?
“难不成要捅五公子一刀……”不把人捅死,只把爱变为恨?
姜佛桑心道,把爱变为恨,那可真就遂了萧琥的意了。
没了顾忌,焉知他不会食言而肥?
或许都轮不到萧琥食言,萧元度先就——
正坐于书案后,以手撑额:“容我再想想。”
她得再想想,想一个两全的法子。
不必伤害萧元度,又能让他放手,放自己远走……
傍晚,别苑来了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芮娘?”姜佛桑微一怔,而后道,“把人请进花厅。”
人还未至,暗香袭人。
对于芮娘其人,姜佛桑久闻大名,见却还是第一次。
丰神冶丽、姿色超群,美目横波、魅惑暗藏,端得貌美。最是眉心那一粒朱砂痣,让人过目难忘。
芮娘也不错眼的瞧着她,而后掩唇一笑,“都说五少夫人绝色难求,我原还不信,这回算是服气了。”
“旁人夸我也就厚颜认下了,当着你的面却不好点这个头,未免心虚。”
“五少夫人可真是个妙人!”芮娘又是一阵巧笑,酒窝深深,笑声若银铃般动听又爽脆。
姜佛桑抬手请她就坐,“我已不是五少夫人了,愿意的话,可称我一声六娘子。”
芮娘原也不是拘谨守礼之人,爽快应下,从容落座。
第449章 皆不容我
“冒昧来访,六娘子不会不欢迎罢?”芮娘将茶盏搁下。
“岂会?”姜佛桑笑道,“你是稀客,只是怎不从正门?”
芮娘的马车停在侧角门,她也是由那入的别苑。
“我这不请自来的,万一主人家不让进,走侧门也免得丢脸。”
习惯性戏谑着,话出口也意识到了。
看了她一眼,才正经一些,“似我这般身份,算得哪门子客?贸然造访,落在别人眼里,只怕要为你引来非议。”
姜佛桑则道:“我这别苑并未设两重门槛,来者皆可是客,你如何不能是?流言蜚语,无一日中断,不听便就不存在。芮娘下次再来,可由正门入。”
芮娘一愣,眼神变了几变,神色微有些复杂。
片刻后摇头,“谢你盛情,怕是没有下次了,不久我就要离开棘原了。”
姜佛桑惊问:“为何?”
随即想起钟媄与她说的,年前软玉楼曾起过一场大火。
芮娘却道:“即便没有那场火,软玉楼也撑不多久。”
“此话怎讲?”
“我的事,”芮娘顿了顿,“想必五公子曾跟你提起过?”
姜佛桑迟疑了一下,颔首。
欲要解释:“我们并非有意——”
芮娘摆了下手,不甚在意道:“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认错亲’的事到现在还是各大欢楼的笑谈呢,这次软玉楼走水,笑谈更是成了奇谈。”
姜佛桑欣赏她的豁达,想想背后的事,却也替她感到心寒:“是你母家人所为?”
“不错,”芮娘讽道,“是我那个只见了一面的长兄所为,他觉得我不知廉耻,做这勾当抹黑了杨氏一族。”
奇哉怪也,连家门都不准她入,这会儿倒肯认她是杨氏女郎了。
杨氏女郎,合该清白着死,不能腌臜着活,是这样吗?
她鼓足勇气活下来,她的兄长、她的亲人,却用嫌恶无比的眼神看着她,问她何不去死。
她为什么要去死?
要死的话,有很多次机会,可她活下来了,那她就要漂漂亮亮的活。
“若非我那晚应邀赴宴,因此躲过了一劫,这会儿怕都在奈何桥前等着投胎了。本打算出了正月就敲锣打鼓南下,到杨氏宗祠前讨个说法……谁料发生了长生教这事。也不知那般讲究门第荣光的赫赫大族,这回能活几个下来。”
说这些话时她一脸淡漠,没有憎恨,亦没有幸灾乐祸,似乎在谈论一些陌生人。
本就是陌生人,还不如陌生人。
陌生人至少不会想要放火烧死她。
“扯远了,”芮娘回神一笑,“就在六娘子你嫁到棘原的前一年,我顶下了软玉楼。倒也不全为置气,也有些别得想头。天地爷娘皆不容我,我这辈子大约是要终老欢楼的了。上天对我还算垂怜,给了我这副看家吃饭的容貌,这是我之幸。可看看楼里其他姊妹,这个幸字真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毕竟不是——”
她倏地停下,觑向姜佛桑,“说这些六娘子约摸不爱听,也污了你的耳朵。”
“不会,”姜佛桑摇头,“我想听你说。”
芮娘与她对视片刻,从心底发出感慨,这双眼可真是美,美且惑人,甚至会让人忽略她本就精绝的容貌。像春日波光粼粼的湖面,会说话一般,盯着你看时,就仿佛你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让你觉得自己是重要的,说的话也是重要的。
芮娘风尘中打滚,自有一番洞彻人心的本领,从中也并未看出任何蔑意轻视与敷衍,唯有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