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山洞的确隐蔽,在一大片比人还高的荆棘丛的后头。但也不到很难找的地步。
姜佛桑怀疑,那时候之所以除了萧元胤没人能找到他,或许,除了萧元胤就没人真心找过他。
洞口很小,竟还有一扇荆条编成的门,只不过已朽坏大半,萧元度方才来过一趟,应是用脚踹开的,此刻贴在山壁一侧,彻底丧失了功用。
萧元度牵着她的手弯腰进入,保持着这个姿势走了片刻,以为是曲径通幽,结果一个左转后豁然开朗。
单看洞口还以为内里会很局促,不成想竟是甚为宽敞,姜佛桑直起腰,抬手都未能碰到顶部。
就是暗的很,外面已经够黑了,山洞里可想而知。
萧元度道了句:“你等等。”
松开她的手走向一角,不久就抱了些东西过来放在山洞正中的位置。
姜佛桑凑近看了看:“这些柴……”
萧元度半蹲下去,拿出火镰:“不知是不是我那时弄的,若是的话,也有十多年了。”
说着话,火石撞击铁片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儿,一簇火苗幽幽窜起,虽然微弱,山洞里总算有了些光亮。
萧元度抓过一把枯草递到燃着的火绒上,而后又借腾腾燃烧的枯草去引那些木柴。
姜佛桑蹲下身去想帮忙,才抓起一把干草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烟雾抢人,鼻子发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萧元度把她手中的干草拿过去,笑道:“放久了,一碰就碎,都是粉尘,再有发霉……”
身后不远有块椭圆的山石,走过去拿披风往上一罩:“你先坐会儿,等木柴烧起就好。”
姜佛桑坐在上头,借着幽微的火光观察整个山洞。
发现除了干柴也没有旁的什么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倒是挺多,她坐的这块算是最大的,成人躺卧其上有些勉强,八岁的萧元度应当绰绰有余。
目光投向正专心生着火的那道身影,试着想象萧元度儿时躲在山洞里的情形,不怕么?
现在问,他肯定要说不怕的。
“你一个人在此过过夜?”
萧元度回身看了她一眼,点头。又把头转回去添了根柴。
萧元胤经常跟随萧琥外出,多是好几日才回,他待在山洞也没人来找,有时玩着玩着睡着了,睁眼天已黑透,便只好凑合一夜。
“若有猛兽,岂不危险?”
“那时候山上连活物都难找,何况是猛兽?”睡山洞和睡堡内在他看来都一样。
烟雾越来越小,火苗越来越旺。
萧元度又去寻了两块石头放在火堆旁,这才招手让她过去。
两人围火而坐。
外面暴雨如注、雷声滚滚,这一方小天地竟显得格外安稳。
萧元度问她有没有淋湿。
姜佛桑自己也有披风,又被他的披风罩着,头发都未湿多少。
“那,”想起方才拉着她跑了一阵,盯着她脸色细瞧,“头晕不晕?”
姜佛桑伸手烤着火,道:“许久没犯过了。”
言外之意,眩晕症好得差不多了。
萧元度点了点头,又拿出管事为他们备的饼饵递过去。
姜佛桑摇了摇头,下雨前才吃了两块,这会儿并不饿。
萧元度也不饿,就又放了回去。
“你的外袍都湿了,这雨一时半会儿怕也停不了,就这样穿着——”容易招病。
又一想他那铁打的身体,把话咽了回去,道:“还是脱下烤烤罢。”
萧元度垂头看了看,外袍的确精湿,穿着难受倒是真得。
也不逞强,依言站起。手往腰间解革带时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姜女,发现她并未注意自己。
心道,是她让自己脱的,他扭捏个甚?
外袍和靴子都脱了,所幸中衣并未印湿,只有些潮。
萧元度重新坐下,上身前倾,肘支在膝头,双手撑着衣袍漫不经心地烤着。
洞内突然静了下来。
两人目光皆盯着火堆,许久没人说话。
姜佛桑瞥了萧元度一眼,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萧元度有些许古怪,好似藏着什么事。
萧元度注意到她看过来的眼神,视线却没敢与她对上,眉头倒是纠了起来。
“昨日曹管事因何去别苑?萧琥又胁迫你什么了?”
姜佛桑确信他原本想说的绝非此事。
不过他既然问了——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又当着他的面饮下那杯‘毒酒’,都愿以死自证了,他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再加上你……投鼠忌器,他不会对我如何了。不然曹管事也不会白日过去,他只是代表萧琥提醒我,同时让我转告你,不可太张扬,别影响到废除劫夺婚。”
萧元度先是一愣,而后将信将疑:“当真?”
姜佛桑笑了笑:“不然你以为咱们能顺利出城?”
萧元度一想,也是。
别说顺利出城,姜女首先就不会跟他出来。
“那——”双眸陡地一亮。
这意思也就是,他们可以暗中往来,只要别让人看见就行?
萧琥果然妥协了?
姜佛桑垂下眼,没吭声。
萧元度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欣喜之情一收。
萧琥解决了,也不代表两人之间再无阻碍。重要的是姜女怎么想……
撑着衣袍的手缓缓收紧,脸上显出一片坚毅来。
“六娘,我有事与你说。”
姜佛桑以为他要说的是樊琼枝,不料他竟提起了甘姬。
第456章 那个猜想
不过在甘姬之前,他先说起了邬夫人。
“我阿母的事,你应当都听说过?”
姜佛桑迟疑了一下,颔首。
萧元度笑了下,眼底却寥无笑意。
“萧琥自诩对元妻情深义重,既情深刻骨,又何必另娶?我阿母做错了什么,千金之体嫁他、一心一意待他,却要被他那般冷落。
“蛮族入侵、北地动乱,他不曾守着妻儿;生小六时我阿母九死一生,他也不在身边。阿母不知他在外面到底忙些什么,只知是很危险的事,日夜为他忧心,病情加重形容枯槁,终至撒手人寰。
“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阿母常怀哀伤的眼神我却忘不了……我知道自己不算好人,但很早之前我就想过,我若认准了一个人,决不似萧琥那般——忘不了前人,就别娶后头这个,不然两相辜负,对得起谁?”
虽然他那时所指只是妻,没包括姬妾。
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妻是和自己携手一生的,姬妾侧庶不算——萧琥早年也有其他后房,阿母就没在意过,她始终在和一个死人较劲。
不过他如今已不那么想了,直觉也告诉他还是不谈这茬为妙。
“至于樊琼枝……”停了停,看向姜女,“早在巫雄时我就把她放下了。”
姜佛桑无甚情绪地嗯了一声:“那后来算是旧情又炽?”
萧元度噎了一下,矢口否认。
“陡然发现你是姜六娘,我一时接受不了,她又恰巧出现,我有些怀疑——”
怀疑是怀疑,只是没那么早。
最开始的打算和巫雄时一样,先把人从何氏要过来,而后寻个富庶之地安置了……
不,也没这么明确。
他那阵子心烦意乱的,脑中塞的全都是姜女的事,根本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提起这个,”姜佛桑顺着他的话问出了长久以来心中的疑惑,“我不明白,我是姜六娘的事为何让你那么难以接受?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一直对我怀有成见?姜七娘时便是如此,成了姜六娘,成见好似更大了。可我不记得来北地之前有得罪过你?最初以为是你另有心上人的缘故,后来又觉不像。莫非是永宁寺中我对付许晏的手段让你不齿?你觉得我阴毒?”
“许晏死有余辜,我岂会因他!”萧元度猛一扬声,对上她的视线,又低了下去,“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樊琼枝。”
“那是因着什么?”姜佛桑既问出来,今日必要得到个答案,“总有因由的罢?”
“因由是有,就是,可能听上去有些……”
萧元度面色变幻,话也支支吾吾,说得十分艰难。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
姜佛桑愈发狐疑。
萧元度沉吟良久,腾出一只手来抹了把脸,神情凝肃:“这正是今次我要与你说的事。你是否还记得甘姬?”
姜佛桑愣了一下,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甘姬。
颔首,“记得。”
萧元度转头,盯着燃烧的火堆。
“族宴开始前,我收到一张纸条,上面以我阿母的事相诱,我佯醉离席去了后园,孰料等着我的竟是甘姬。
“甘姬扑上来说了许多疯话,我甩手欲走,她奉上一樽酒,言只要我饮下她便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