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那个答案对我太过重要,我又自负惯了,没有多想,接过一饮而尽……
“再醒来,我被一群人围着,甘姬坚称怀了我的孩子,我的团佩也出现在她手中……
“再之后,萧琥举剑要杀我,我刺伤了萧元胤,逃离了萧家……”
听至此处,姜佛桑倏地抬眼
前面都是对的,可醒来被一群人围着的分明是萧彪。
萧琥是气得要砍他不假,终究也只是嘴上说说。他更未刺伤萧元胤,又何曾逃离萧家?
等等,逃离萧家……
逐出家门?!
姜佛桑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心底惊涛骇浪翻涌不休,平静的面容也跟着起了波澜。
萧元度接下来的话彻底印证了她心中那个猜想。
“被逐出家门后我在外游荡了数年,而后到了九牢山,结识了申屠竞,并就此落草为寇。
“两年后发生了长生教之乱,我和申屠竞本想跟着浑水摸鱼,发现势头不对,赶紧停了手,却也因祸得福。叛乱平息后,不少人前来投靠,有流民,也有长生教余孽。
“紧随长生教之后,各地叛乱迭起,平叛有功的神甲军因被大司马羊簇撤换了首领而开始四分五裂。
“大司马羊簇和驸马都尉裴遨争权又持续了几年,整个朝廷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
“凤翔二十年,整个南地都乱了套,我凭九牢山中人马以及在神甲军中安插的内应,趁乱拿下了平州。
“萧元胤过瀚水来见我。因为愧疚,也因为……总之,在他的劝说之下,我同意重回萧家,平州也归于萧家版图。
“隔年,萧琥旧伤复发,不久身故,萧元胤接任萧氏家主之位。
“在那之后,佟夫人和七郎突然暴毙,紧跟着萧元承也被幽禁。
“我去找萧元胤,质问从甘姬开始,一切是否都是他所布的局。他直认不讳。
“我杀了他,自己也中了毒。休屠掩护我逃离,将我送上了去往南州的船,他自己……身中数箭而亡。”
萧元度语速极快,细节几乎没怎么提。
“到了南州后,我双目已盲,被一个滥好心的郎中捡了回去——他自称早年间去中州寻药时曾蒙我搭救,但我并不记得。
“他把我带去了一个村落,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樊琼枝。”
这回停顿得稍微有些久。
“眼睛久治不好,我不肯再喝那些药,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还不小心弄伤了照顾我的小奴。她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刀,又指着我的心口,‘真想死?捅这里’——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
“她的声音有些奇怪,话也无情。她很少说话,更不怎么理我,总共也只给我上了几回药,还是在那小奴忙不过来的时候。
“可她弹得琴很好听,虽然也不是专门弹给我听的。有几个稚童因伤病哭闹不休,还有些回天无力的将死之人,她弹来哄那些人的。
“也不知为何,我突然就对她起了好奇,想了解她更多……跟小奴打听,她嘴严得很。
“后来有一天,草庐又来了几个人,那些人竟是认识她的,并将她的来历嚷嚷的人尽皆知——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不叫阿丑,她叫樊琼枝,曾是个欢楼女子。
“那几个人虽被撵走了,村子里却到处都在议论。她若无其事,该如何如何。
“我……也曾犹豫过。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总是想‘见’到她。即便眼睛看不到,但只要她出现,十步之内,我必定能感知的到。
“慢慢我就想,那等乱世,多得是身不由己之人,沦落欢楼也不是她的错,她必也吃了很多苦……不知怎地,竟冒出了想娶她的念头。”
第457章 竟是这样
萧元度讲得太过投入,等回过神,面色一僵。
飞快扫了姜女一眼,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
萧元度急着解释,当下也无瑕多想。
“没真娶。她死了,不久我也死了……再睁开眼,不知怎么就回到了凤翔三年,去往京陵的路上。
“我知道她家住何处,抵达京陵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樊家村寻她,却扑了个空,直到返程也没能把人找到。
“萧琥又非逼着我娶钟媄,我也不想似前世那般由着皇室赐个宗室女给小六,便走了抢婚这步棋——有劫夺婚的洞子可钻,亦料准了扈成梁与萧琥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打起来,届时再由萧琥出面请天子赐婚,一举数得。
“至于为何选择‘姜七娘’,因为那一世里我听人说起过,她为与情郎私奔,不惜毒杀亲夫。就想,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样的女人利用起来无需手软,说不定还能各取所需。
“偏见先入为主,是以大婚那日我没有出席,青庐也……六娘,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会对你动心,若然知道,我宁可让雷劈死自己,也不会对你做下那些混账事。
“到了巫雄后,咱们相处的时日增多,我对你的了解也逐步加深。从最初的无动于衷,到……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只是,忍不住地想接近你。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争吵也好冷战也罢,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就能安心,就觉烦闷尽消,万事尽可期待。我无法容忍没有你的日子,我……我抗拒过,也试图远离过,理智却总不敌本能,就像当初我面对她——不,比那时还要强烈。
“直到你为汪造所掳,我再无法自欺欺人。六娘,我的确心悦于你,即便你说那都是与我做戏,可我的感觉总不会是假的。
“我也跟你坦白,那三年我从未停止过寻找樊琼枝,只是对于找寻的结果似乎已没有最初那么在意。其实细算来,我与她前后相处都还不到半年,话都不曾说过几句,现在想想,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听起来像是强辩,却是实言。那一世里我想娶她是真的,这一世我想与你共度也是真的,这些都是实言,我不惮于承认。当然,我也不否认有自私作祟。一次次的灰心,我找累了,怕找到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反而错失触手可及之人。
“我不知这算不算朝秦暮楚?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定性,也或者确是我不够专情。但我既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就不会得陇望蜀,更未有过娥皇女英左拥右抱的打算。我不愿成为下一个萧琥,既已对不住她,不想再两相辜负。
“至于为何让人继续找,是打算把人找到后好生安置。毕竟我背约在先,有愧于她……”
得知所娶是姜六娘,的确备受打击,却也并未想过与樊琼枝发生些什么。
那样何尝不是对樊琼枝的侮辱?
况且樊琼枝与他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若非名姓来历都对的上,简直有判若两人之感。
凭心讲,姜女还要更像一些。
但他不敢说,也不愿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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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来龙去脉。而今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坦承了,再无隐瞒。我既认定了你,就不会再生动摇……六娘,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从头来过?”
山洞内静得吓人。
萧元度攥了攥拳,看向姜女。
姜佛桑双眸空茫,面上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因太过吃惊而微张的唇才缓缓闭合上。
萧元度以为她不信。
他之所以犹豫再三才做下这个决定,怕的就是如此。
此事玄而又玄、太过离奇,若非亲身经历,旁人说给他他也不能信。要么是对方疯了,要么就是对方有意耍弄自己。
“我真没疯!”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也不是胡诌来为自己开脱。”
又看了姜女一眼,发现她仍没什么波动。
神情愈发郁郁:“是,这很匪夷所思。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曾以为那是场梦,但太真实了,所有发生的事都能对上,或早或晚。还有人——除了你……”
突然逸出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话。
姜佛桑看着他,双肩直颤。
直到眼角泛起了泪花,抬手捂着唇,还在笑。
她这反应……萧元度哑口。
心里十分挫败,解释的话再说不下去。
姜佛桑面上在笑,内心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萧元度竟也和她一样重活了一回?!
原本怎么也想不通的事一下就都通了。
而且,他竟还是和自己认识的……
是的,认识。仅止是“认识”而已。
上一世,葬了先生后,辜郎中收留了她。
辜郎中是真正的医痴,先生常以医呆子称之:“这种人心无旁骛,活着只为一件事,比旁人苦,也比旁人幸。”
辜郎中不仅痴于医药,还有一颗真正的仁心,毕生所愿就是妙手以回春、悬壶以济世。贵贱老少在他眼里并无区分,但有余力他便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病人。
那等世道,活命都难,他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初心。也有人称之为滥好心。
所居草庐常常人满为患,姜佛桑去时已是几经扩建,几乎要与山脚的村邑连成一片。
辜郎中不出去便罢,每逢外出,从不空手,必要捡几个人回来。
旁人劝他:“而今朝不虑夕,到处都在死人,你又能救几个?”
他永远只有一句:“能活一命是一命。”
姜佛桑日常所做无非就是按照辜郎中所教,做好药材炮制前的准备工作。偶尔也会同惠奴一道上山采药,不过多数时候都是留在草庐照方抓药、煎药,很少亲自照顾病患。
倒不是她不想。只因容貌丑陋、状似恶鬼,便是以纱巾遮面,防不住顽童好奇,常趁她不注意伸手来扯。她倒是没甚所谓,却因此吓坏不少人。
辜郎中便不怎么让她直面那些病患了。只有忙不过来或者入了夜,她才会去病患区看看。
脾气不好的病患不少,满脸大胡子的病患也多。
她每天要记很多东西,要忙很多事,不可能人人都记住。
之所以能记住那个怪人,是因为突然有一天,惠奴兴冲冲跑来告诉她:“阿姊,有人要娶你!”
第458章 如隔天涯
姜佛桑并未往心里去。
似她那般年岁,正常人都该儿孙绕膝了,竟然还有人想要娶她。夕阳红么?
得知是谁后,点了点头:“眼盲之人,可以理解。”
“那阿姊,你嫁还是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