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血债只能血偿,无法单凭几句誓言消弭于无形。
救他们姐弟出水,送他们上岸,有始有终,也算还了最初的恩情。
剩下便是算后账的时候了。
船上有萧元度的人,即便……也不想在两人间再添隔阂。
小舟登岸之处是偏僻荒郊,去往秦州的路又不太平,遇见些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做下这个决定后,又有几许怅然。
曾几何时,对娄奂君出手时她还会因“前生事今生未曾发生过”而有所纠结,要竭力说服自己那些所为只是针对娄奂君助纣为虐、帮着许家骗娶,以此来求一个心安理得。
如今再回想,发现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前世种种根本撇不开,谁让一切她都记得?烙印深深,深入骨髓。
要怪就怪老天罢。
作为害她流落南州的罪魁,她对娄奂君的报复其实远远不够,至少她是不满意的。
但当其时也只能做到那一步——除了要过心里的关口,还因为实力所限。
加之那时她已脱离许家,娄奂君已不能再给她带来威胁。
换作樊琼林,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忘不了过往仇恨,也绝不容这样的威胁继续存在。
所以,樊琼枝可以活,樊琼林必须死。
至于誓言……
神明真若有眼,她上一世未曾为恶,何至于落到那般地步?先生那样的人,又凭何受那般对待?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拉她出深渊者是先生,不是神明。
再一想,连樊琼枝都有重生的机缘,不由阴霾顿扫。
想到与先生会晤之时,心中更是充满了期待。
快了,就快了。
数日之后,陈武派出去的人手追了上来。
“……只有一滩血迹,沿途追寻无果,或已坠江……”
陈武退下后,姜佛桑放下手中书卷,于舱室枯坐半晌。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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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几时了?”
铃铛病了,今日跟前伺候的是侍女阿荞,不过说话的人并不曾注意。
阿荞报上时辰,姜佛茵微微怔忪。
“同牢合卺罢,你说,他这会儿是正忙着应酬宾朋,还是在青庐中陪伴新妇?”
阿荞可不敢说,劝道:“娘子,不早了,歇了罢!郎君得闲会来看你的。”
得闲?姜佛茵惨然一笑。
他如今娶了羊氏女,哪里还会得闲呢?
“你下去罢。”
阿荞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还算平静,放下梳篦,行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姜佛茵偏首看向窗子外面。
廊下悬着几盏灯笼,微光为暗夜添了些许暖意,恍惚间竟看出一派喜庆来。
目光缓慢移回室内,那横梁之上似乎也挂上了红绸。
这间冷冰冰的屋室顿变作了青庐,而她,是一身吉服等待夫郎酬宾归来的新妇……
姜佛茵看着这一切,心里充盈着无边的喜悦,以至于笑出了声来。
视线不小心触到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嘴角的笑又一点点消失了。
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如此的苍白、瘦削,毫无气色,哪里像是喜盈盈的新妇。
四下也无红绸,灯笼的光一片惨淡……
姜佛茵看着镜中人,满眼黯然,再无一丝生机,一时间觉得陌生得很。
这是她吗?她何时变作这般了?
忽而打了个冷战,觉得好冷,骨头缝里都浸着冷意。
环臂抱紧自己,低喃了一声:“连郎……”
连玠若在,会把她拥进怀里罢?
就像在青屏山中,两人第二回 私见,他握住她的手道:“山间风凉,七娘子该添件衣裳。”
姜佛茵煞时红了脸,心如鹿撞。
鼓起勇气抬眼,正望进他微含笑意的双眸。这本就是她爱慕着的郎君,于是理所当然的,就此迷失其中。
两人开始频频私会。
身为连氏子,连玠被家族寄予了太多期望,这些厚望如山一般压在他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来兴平只为散心。没想到此行颇有所获——上天赐了他一个宝贝。
他说,他很高兴嫁去北地的不是她。
他说,与她在一起,那些烦虑便都烟消云散了,再快活没有。
他还提起了那年上元节,他撞坏了她的玉兔灯,另赔了她一盏……
姜佛茵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
原已做好嫁去外郡的打算,只想着能在嫁人之前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从未想过有回应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他还记得她。
那是她情思起处,他竟也记得!
何其有幸。
莫非是老天怜她苦恋一场,所以赐她一个圆满?
第508章 值不值得
相爱中的男女,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山中相见终归不便,每次外出都要绞尽脑汁。能用的借口都用尽了,阿母派去的几个仆妇起了疑心,看得她愈发紧。
姜佛茵每日郁郁、不思饮食,连玠甚为心疼,在又一次见面时提出了要把她接出去安置。
陷入爱河的人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自从知道他也像自己把他藏在心底那般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一刻,所有顾虑就都抛到了脑后,纵然是刀山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
更何况,他不是刀山,也不是火海,是她心慕的郎君。
姜佛茵义无反顾奔他而去。
她知道阿母必不会同意的,所以与连玠的一切往来都瞒着阿母的人。
唯有贴身侍女铃铛知晓,走时也只带了一个铃铛。
连玠在兴平城内置办了一座别苑,远离京陵,远离一切是非烦扰,两人同起同卧,如神仙眷侣一般。
然而好景总是不长,京陵来信,催连玠回去。
那时他们还不知替嫁之事在北地已经闹开,连玠不好带她同归,姜佛茵也惧怕阿母,更不想听阿母安排嫁去外郡,两人便约定,连玠先回京陵,等做好安排再接她回去。
姜佛茵没有问他所谓的安排是什么,是让她入府做侧室?还是仍居于外宅?
她不是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正因清楚,所以从未奢望过嫁进连氏。
于她而言,能这般日夜相守就已足够。
连玠走后,日长似岁。
以为年前他还会再来兴平一趟,谁知未等来连玠,却等来了阿母。
姜佛茵一声不响离了青屏山,从人寻不到她,自然要报知姜府。骆氏赶到兴平,已找了她近三个月。
最初还以为主仆两个山中游玩时不慎坠崖……骆氏倒宁可如此!
前段时间姜佛茵掩着耳朵让自己沉溺在与连玠的恩爱中,不敢去想太多,尤其不敢想象阿母知道了会如何。
她想着,此处隐蔽,阿母找不到,便不会再找。
等回了京陵,等连玠把她安顿好,阿母的火气消了,她再去磕头赔罪。
大不了骂她一顿或者打她一顿……还能不认她吗?
骆氏风尘仆仆而来,咬着牙,肉眼可见的气怒。见面二话没说,狠狠给了她一耳光,而后就要带她走。
姜佛茵被打懵了,回过神,噗通跪倒在地,抓着她的衣裙哭求。
“我不走!阿母,我与他已经……你成全了我罢!”
骆氏只觉血冲头顶,扶着额,趔趄后退数步,被跟来的仆妇扶住。
姜佛茵吓住了:“阿母!”
“怪我,怪我把你给惯坏了……”骆氏喃喃着,急喘了几口气,睁开眼,死死剜着她,“我只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若是不走,你以后就没我这个阿母,我也断生不出似你这种辱没家风的女儿!”
搀扶骆氏的仆妇跟着劝道:“七娘子,你这回……实在是糊涂!聘为妻、奔为妾,便是那些寒门小户女也耻为之。趁事情还未传回京陵,知道的人不多,快随夫人走罢,连家郎君那夫人自有计较,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姜佛茵闻言却是拼命摇头。她好容易盼来的,怎么能够当做没发生过?
骆氏脸色隐隐发青,扬手要再打。
姜佛茵哭道:“阿母,你便是打死我,我也要和他一起。我不在意名分,我只要与他一起!你若硬要拆散我们,我宁可一头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