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他今日大婚?”
姜佛茵没等来斥责,却等来这锥心一问。
垂眼盯着自己脚尖,点了点头。
“难过吗?”姜佛桑问,“想不想胜过羊湄,我教你一个法子。”
姜佛茵一愣,抬头看着堂姊,眼底布满错愕。
姜佛桑偏首,春融上前,将随身佩剑递给姜佛茵。
姜佛茵不知何意,没接。
春融径直塞进了她手里。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你死在他大婚之夜,既惩罚了他,又战胜了羊湄——即便她可能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你精神上胜利了。至于连玠,他会永远记住你,余生也必将活在无尽的悔恨之中,追悔莫及,最好是孤独终老……你不过是付出一条命,却虐了他的心,听起来是不是还不错?”
姜佛茵愣愣看着手中匕首,又呆呆看向堂姊。
“不过,”姜佛桑话锋一转,“还有一种可能。你死之后,他难过个三两月,亦或三两天,就走出来了。届时又会有另外一个活泼明媚的女子出现,成为他的开心果与解语花,这里仍旧会是他消烦解忧的温柔乡,不过是旧貌换新颜。”
姜佛茵面色一白,抓住剑身的手开始轻颤。
姜佛桑言辞如刀,并没有就此停下。
“想想你阿父的姬妾罢,你现在便连她们也不如。一个名分都没有的外宅女子,命贱如草,死了也就死了,一滴眼泪都不值的,你指望他能记你多久?你自以为的特殊,又经得住几年光阴消磨?”
便是正妻嫡室又如何呢。
“红颜未老恩先断,多生几个命先完,夫君夜夜做新郎,偶尔想起泪两行——而且多半是想不起的。”
这是先生曾编的一首打油诗。
她不解何谓打油诗,只觉得读起来略有些粗俗,但细想想又深以为然。
只可惜很多道理总是要过了那个时候才能明悟,许多弯路也总要等亲身走过了才知后悔。
若不是重活一回,在这个年岁,面对儿女情事,她未必能处理的比佛茵更好。
便是重活一回,情之一字上也未见得就游刃有余了,不然也不会……
所以对佛茵她并不想过多苛责,只想让她及时回头——现在回头还不晚,这是唯一可堪庆幸之事。
“告诉我,阿妙,你缺那两行廉价的眼泪么?”
姜佛茵打了个寒噤,长剑脱手掉落。
第510章 火光冲天
春融眼疾手快将剑接过,退回了女君身后。
姜佛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问:“醒了?”
姜佛茵瑟瑟:“醒、醒了。”
姜佛桑笑了下:“醒了就好,你要还是执迷不悟——”
到底没说出“今后没人再管你死活”这样的话。倘若她仍旧迷途不知返,今日便是把人打晕也要带走,其他的留待后说。
姜佛茵的眼泪重又涌了出来,瘪嘴:“阿姊……”
阿姊的话有如当头棒喝,振聋发聩。
眼前迷障尽散,让她得以看清自己的愚蠢与错谬。
她其实早便后悔了。
悔不听阿姊当日所言,儿女情长果如花开一时,转瞬即零落一地。
所爱之人似乎已非本来面目,她也再不复当初心境。终是撞得头破血流。
可她不敢后悔。
不敢承认自己爱着的人、渴盼的情,原来不过尔尔。
赌上一切,换来的却是一地狼藉。想抽身,身后却已无路。
于是只好掩耳自欺,麻痹自己。
若阿姊不出现,她或许也就这般了,糊涂麻木地过活,永远迈不出这个庭院,永远困在这里,日复一日看着四方的天,年复一年等着一个不属于她的男人。
姜佛桑抬手替她将眼泪抹去,没有过多安慰的话:“走罢。”
姜佛茵重重点头。
珍宝美玉、珠翠丽服,凡连玠送她的,她一样也没带,还穿了自己当初的那身衣裳。
离开青屏山时是九月,离开连玠,也是九月。
大梦一场,竟已是整整一年。
所幸,悬崖勒马犹未晚。
她长出一口气,回首,久久凝望着这间屋室。
姜佛桑静静看着她。
也不知连玠有哪里好,虽则端方如玉,在姜佛桑看来终究少了些担当,论洒脱又不如裴迆。
可感情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一不小心入了眼、扎了根,拔之不去,天长日久、终成执念。
前世佛茵就因此人出了那样的祸事,最后把命都送了。
今世好歹命是保住了,虽则蜕了层皮,若然能迎来蜕变,倒也不算白遭这一茬罪。
招手叫来春融,附耳叮嘱几句。
春融消失片刻,很快回来,手中擎着一支火把,仍是递给姜佛茵。
这次姜佛茵接得干脆。
待要掷出,又停下。
连府大喜,恐有人趁机生乱,这边人手调走不少,守卫只留不到五人,此外就是几个仆妇与女侍。
阿姊能旁若无人进来,那些人想必都已解决,是绑了还是打晕了?
火烧起来,万一控制不住……
她不想害及无辜。
姜佛桑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最后只道了句:“已让人将他们移到了平安之所。”
姜佛茵放心了,再不犹豫,将火把掷向床榻。
-
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她们已走出很远。
昏睡中的铃铛被搁在那个叫春融的女侍的马背上,姜佛茵自己则与堂姊同乘一骑,后面还綴着十数部曲。
姜佛茵这才想起来问:“阿姊,你怎地回来了?这次能待多久?何时回北地?”
阿姊会骑马的事她倒是知道,曾于来信中提起过。只没想到骑得这般好。
“不回了。”姜佛桑道。
“为何?”
姜佛桑便将和离之事简略道来。
姜佛茵竟是不知!连玠从未跟他提起过!
五月底,长生教之乱才方平定姜佛桑就往江州和姜府分别递了消息。阿妙和姜府已无联系,不知此事情有可原。
可七月初萧家派人觐见天子,比她们一行要早到京陵。此行除了表请安问候之意,主要目的就是奏陈豳州因废除劫夺婚而起的那场乱子以及由之引发的和离事件——连玠不可能不清楚。
或者是忙着筹备婚典给忘了,亦或外间事他从未想过告诉阿妙。
阿妙于他不过就是一只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鸟雀,仅供玩赏,并不值多费心神。
姜佛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人一旦清醒过来,看诸事似乎都变得残酷了,全不似浑浑噩噩时那般美好。
但再残酷也要面对,总不能当真浑噩一辈子。
其实比起难过,更多是难堪,还有羞愧。
阿姊经了那样大的事,回来就收拾她的烂摊子,她还有什么脸面在此伤情?
紧紧搂着阿姊的腰,把脸贴在她纤薄的背上。
这个背并不宽阔也不伟岸,却是那么可靠,让她觉得安稳,也给予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阿姊,你……”姜佛茵歪着脑袋,试图看清堂姊的表情。却很难,光线不够,而且阿姊又蒙上了面纱,“你还好么?”
“有什么不好。”声音甚是平淡,“一回生,二回熟。”
姜佛茵心道,也是,有什么不好?
阿姊嫁去北地本就不是出于自愿,进萧家就更是阴差阳错,若换作她,定也是巴不得能早日和离的。
东想西想,不免想到那个前姊夫,阿姊信中不是总说那人待她极好?
“阿姊离开,他是如何反应,难过么?”
“他……”
姜佛桑开了口,不知何故又停下了。
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又响起:“皮糙似铁,不知炎凉。应当不会难过太久。”
姜佛茵放下心来。
听阿姊语气、观阿姊态度,她和那个萧五郎应当没什么感情。
没有感情便不会伤心,那和离的的确确算是一桩大喜事了。
想通这点,立即替阿姊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