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380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不仅在军务上,政务上亦给人惊喜。

  远得且不提,单说方才在州衙,濮阳涓亲眼看着萧元度籍吏民、封府库,命令逐项下达。

  到二堂那会儿已能看出隐隐得不耐,但救火、安民,以及对一众佐吏的处置,照样安排得井井有条。

  本来该当他这个参军负责的——他此次随军的作用之一便是辅助其处理这些琐务,如今反落得清闲。

  意外之余,也不那么意外。

  想来大抵是巫雄那几年磨砺出来的,况且还跟了洪襄一段时日……

  犹记得早些年主公曾让他点评府中诸位公子,他对五公子萧元度的评语是“勇力绝人,却少机心”。

  时至今日他仍旧如此认为。

  五公子于领兵一事上颇有天资,成长也快速,勇猛有、精进有、权变亦有。但巧诈之心始终是其所缺乏的。

  算是美中不足,但也不失为一项优长。

  而且他虽搴旗取将、攫戾执猛,却并不恃强黩武、独断专行,听得进左右规劝,这一路上自己给出的谏言基本也都为他所采纳。

  这又是另一个难得的长处。

  萧元度看着他一脸真诚地说着些恭维的话,并不见被人夸赞后应有的高兴或激动,反而想起了上一世攻陷平州时。

  濮阳涓所庆幸未曾发生的,上一世都发生过。

  也因九牢山是匪不是兵。那时节官兵屠城比谁都厉害,况乎他们?

  官兵屠城,理由有很多。

  譬如降兵其多,不放心,又没有更好的安置之法,那么挥刀杀了最省事。

  他们没有屠城,但劫掠以及夺城之后一些无必要的杀戮是有过的。

  理由也很多,譬如一群人跟着你卖命,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打了那么久的仗也总需发泄。

  ——就和劫夺婚一样,他那时从未在意过,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对,毕竟历来如此、大家皆如此。

  之所以会有如此心境上的转变,的确要仰赖巫雄那三年,让他明白弱肉强食之外还有民生疾苦。

  还有就是……

  耳边响起一道柔缓的女声:“杀降屠城的理由千千万,不杀降不屠城却只在于一个仁字。你定然认为这样迂腐,但迂腐有时也有迂腐得好。实在不然,不从老百姓的角度考虑,从你自身的利益去想,名声、民心……这些短时来看或许不那么重要,但长远来看,就如载舟之水,舟离水又岂能行远?”

  萧元度陡然回神,面色微变。

  “够了!”他打断濮阳涓的话。

  有些事若然从不曾意识到不对,倒是好的。一旦意识到,便难以心安理得地承受赞誉。

  濮阳涓察觉到他神情有异,遂改口道,“连日行军,又忙累整日,庖人借这刺史府置了酒宴,就等公子入席了。”

  萧元度这会儿心绪不佳,但也不好拂了众人的兴。

  去前厅与众将士饮了几樽酒以作庆贺,又吩咐厨下多备酒肉犒劳安置在城内外的伤兵,而后便在仆役的引领下去了专为他收拾的院落。

  甫入室,目光如电,向右侧瞥去。

  榻旁跪坐着一个女人。

第519章 各为其主

  女人作侍女装扮,身姿纤薄,螓首低垂着,显出楚楚动人之态。

  听到脚步声,一礼:“将军……”

  头垂得愈发低了些,语声隐有瑟瑟之意:“婢子奉命前来服侍将军。”

  话落,偷瞧来一眼。面容清丽脱俗,双目盈盈若秋水,极是堪怜。

  更难得是气质,口称奴婢,可全然不似奴婢,倒像是谁家养尊处优的女郎。

  左眉梢一粒红痣尤其醒目,不损姿容,反倒凭添几许韵味。

  萧元度收回目光,走到水盆旁,弯腰捧水洗了把脸。

  那女子见状,顾不得羞涩,蹑步走过去,从横架之上拿过崭新的葛巾双手捧上。

  萧元度接过胡乱擦了擦,问:“浴房何在?”

  已入七月,暑意蒸腾,内袍屡屡汗湿,浑身都是血污,不冲洗一番实在无法安睡。

  “浴房在,”稍稍一顿,巧笑道:“容婢子为将军卸甲,之后婢子再引将军去?”

  萧元度未置可否,把葛巾掷进水盆,转身走到椸架旁,站定,闭目,双臂平展。

  女子小步趋近,红着脸,双手缓缓伸出,又瑟缩了一下。

  两侧的吞肩兽首怒目圆睁,很有些骇人,就如他给人的感觉。

  定了定神,从身侧踱向身后。

  腰带、掩膊,身甲、胸甲……一一卸去之后,女子壮着胆,隔着中衣,手抚上面前宽阔结实的背脊。

  见他没有出声,眸光微闪,扫过不远处的烛台,那只手缓慢游走起来。

  因闷热而凝滞的空气忽然有了一丝风。

  椸架前的男女倏尔动了,纠缠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却并非亲密的姿态。

  萧元度单手扼住女子的咽喉:“上一个敢这般送死的坟头草还未长!”

  双脚几乎离地,脸色逐渐紫涨,隐现绝望。

  女子却半点不惧地迎上他的双眼,眼底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种屈辱而愤怒的眼神,傲然而不屈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咣啷一声响。

  女子紧握在手的铜烛台因脱力滚落在地,细长的尖顶闪着寒光。

  萧元度冷蔑地扫了一眼,松开手。

  女子跌倒在地衣上,惨白着面容,手捂脖颈,痛意让她不断发颤,额汗也不断冒出。

  方才那一瞬间,扑面的杀意让她以为萧元度会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她不清楚这人为何没下杀手,亦或想凌虐之后再杀?

  她并未开口求饶,稍缓过来,侧目看向萧元度:“萧贼,今日不能取你性命,是苍天无眼!你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不愧是高崓的孙女。”萧元度嘴角微扯,“高淑娴?”

  高淑娴一愣:“你怎知我——”

  高家乃昆原大族,与雷家亦有姻亲。城破之际她就在刺史府中,心道既然已无活路,不若拼死一搏,所以才行此刺杀之举。

  可,他怎会知道?

  萧元度瞥了她左眉梢那颗痣一眼。

  为了劝降高崓,高家上下事无巨细包括一应人口的容貌特征全部送到了他案头,其中就有高崓长子高庭次女高淑娴的,而高庭的长女前几年才嫁入雷家。

  报仇未成,还被人戏耍了一通,高淑娴感到无比的耻辱:“你早便知晓我是谁,为何还要——”

  “不让你试上一试,你岂会死心。”萧元度抱臂,居高临下看着她,“机会给你了,你杀不了我,唯有自取其辱而已。”

  “你害死我祖公!”仍是那副清丽的面庞,却再不见丝毫媚好之意,唯有刻骨的仇恨,“我但活一日,必取你首级!”

  “我同样给过你祖公机会,是他不肯降。”

  “我祖公受雷家厚恩,如何肯降?”

  “所以,”萧元度道,“我夺城,他守城;我拿下缭阳,他仗剑自裁,各为其主而已。我敬其忠骨,但我不认为自己该当为他的死负责。为将帅者自踏上沙场起就当有马革裹尸还的觉悟,从这一点看,你并不了解你的祖公。”

  “你!”高淑娴无言以对,因为祖公的确说过,死于战场才是一个将军的归宿与荣耀。

  “那么那些百姓呢?你举大军来犯,害得多少无辜门户破灭流亡?!”

  萧元度冷哼一声,反问道:“相州犯豳州在先,豳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

  去岁雷使君的确发兵攻打了豳州,高淑娴记得祖公是极力反对的。

  他还劝雷使君:“值北凉入侵之际,当同心戮力以驱外侮。”

  然而雷使君被难得的机遇冲昏了头,并不肯听从。

  “即便你所言在理,你以为你就是正义的么?”高淑娴仰头望着他,“雷贺为私欲而战,你们豳州军又何尝不是?百姓的死活,百姓盼的太平,从来不是你们这些军阀豪强所关心的,若真有能耐,何不挥戈退日,杀尽北凉人!你们的刀永远只会向着自己人,向着手无寸铁的黔首黎庶!”

  这略有几分熟悉的话语让萧元度再次愰神。

  《十胜十败论》的最后一页,以家常的口吻写下一段话。

  “……君素来闻战则喜,不知是否明白,喜自何来?又为何而战?为私欲而战,为一己好恶而战,为一家一姓而战,还是存仁恕之心,为黎民百庶而战……”

  抱臂的手缓缓收紧,放了下去。

  萧元度冷下脸,沉沉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会儿,扬声叫了两个兵卒进来,“把她好生送回高府。”

  高淑娴怔住。

  祖公拖了萧元度三个多月,害他损失惨重。缭阳被攻陷后阖族都陷入了绝望,觉得等萧元度拿下昆原必会屠高府满门以泄恨。

  她之所以选在今日来看望阿姊,就是猜到城陷之后十恶不赦丧心病狂的萧元度必会来此,遂换了侍女衣装,而后凭着面容获得了“服侍”他的机会。

  刺史府团团被围,她又只顾筹谋此事,不知外间消息,还以为高家……高家竟还在?

  萧元度……是要放了她?

  跟进来的休屠观她神情就猜到她定是误会了,“我们将军入城之后就下了令,凡高老将军子孙皆不得动,高氏一族自然得以保全。”

  跌落谷底之人陡然间看见了日头,高淑娴的眼神就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

  缓缓站起身,跟着那两个兵卒往外走。

  快要迈过门槛时,突然回头:“……我能否带我阿姊走?”

第520章 一条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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