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萧元度得意一笑。
“为何?”姜佛桑问。
笑僵在嘴角,萧元度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那溪中为何会有金沙?”
姜佛桑心知他亦不知其中缘由,所以才扯开话题。忍笑摇头。
“近处或许有金矿。”
姜佛桑观他神情就知他是玩笑之言。
比起中州常见的男耕女织,南州更常见的是依山为业、望海作田。
此外还有一种生计方式是“斫石淘金”。民间就有“洞丁多斫石,蛮女半淘金”的说法。
不止人可淘金,金矿所在地附近村民养的鹅鸭粪便中也常见麸金片。
于是村民便多养来收屎淘之,因而致富的大有人在。
但那沙子她细看过了,是金色不假,却不是金子。
再者,附近若有金矿,必会设银场来冶练、派银监来管理,据她所知此处却是没有的。
萧元度随口一诌,就没打算能骗到她。
盯着她如春的面庞看了会儿,又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而后反应过来,荒山野岭,哪来的人?
不管了——
偏头吻住。
此处甚隘,想躲都躲不了。
等萧元度心满意足停下,姜佛桑瞪他一眼,换来一阵大笑。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出阴崖、入阳窦,像是由冬又入了夏。
山北绝险,山南竟如此平阔,一眼望去像是到了绿野茫茫的草原。
再极目远眺,烟波浩渺、望之茫洋,那是一望无际的大勒海。
出神间,有什么自眼前飞过。
定睛看,是一只只文彩陆离的蝴蝶,大如盘而五色,仿佛仙人彩衣所化,就在近处盘旋。
萧元度见她目不转睛,以为她喜欢,捋袖就要帮她抓两只来。
姜佛桑扯住他:“这样自在飞着多好。”
蝴蝶似懂人语,挥动着鲜丽的翅膀朝西去了。
姜佛桑手搭在眼睛上方也朝西看,随即注意到西边山麓似有人影,人还不少。
一怔,就要把纱巾戴上。
“不必。”萧元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那是采香女,这边无香,她们不会过来。”
南州不仅是长春之国,也是香国。南州人不贵沉檀,而以山野之香为重。
姜佛桑在别处就曾见过采香女。她们耳带金环、首缠锦帕,因出香之地多虎狼毒蛇,往往十百为群,人人腰佩利刀。若遇见窃香者,擒而杀之亦不为罪。
得香如此不易,是以某些香价足与金银相等。
盯着看了会儿,果如萧元度所言,那些人直往正西,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萧元度找了个地儿把马拴好,回来后将搭在臂弯的披风铺垫在草地上,率先坐下,拍了拍旁边:“过来歇歇”。
第636章 逐你而来
姜佛桑走过去,正要坐下,他手臂一勾,将她带到了怀里。
“你——”
“又没人看见。”说着把打开的水囊递给她。
姜佛桑的确有些口渴,接过,小口饮罢,递回去:“谷中亦有泉水,怎还带了水。”
萧元度就着也喝了些,拧上水囊道:“幽溪邃涧之水消人肌体,少饮为妙。”
他自是不在意,姜女在又另说。
“怎么样,此处你没来过罢?”有意问。
依山傍水、繁花绿茵之地,就像是喧嚣尘世的一方净土。
姜佛桑注目远处,嗯了声,“你是如何发现的?”
萧元度也是一次来船坞时无意间撞到的。
那时雨后天晴,山脉间薄雾笼照,望之若蓬莱仙境。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带姜女来。
花神诞那夜的“见光”,又怎比得上这蓝天白云大日头底下的见光。
两人抱坐在一起,吹着山风,阳光晒的人浑身慵懒,渐渐生出些困意。
萧元度扶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眯一会儿。”
姜佛桑阖眼小憩着,突然感到头顶一沉。
睁开眼,摸了摸,是花结成的芳胜,也即花环。
也不问他又是跟谁学的。
偏了偏头,转眄流精:“好不好看?”
“好看。”毫不迟疑的。
云堆翠髻、唇绽樱颗,两腮如凝新荔,明媚的日光照耀下,整个人像是美玉雕就,莹莹生光。
萧元度看着看着食欲大动,寻机又亲了上去。
姜佛桑推了他几下,绵软的力道似欲迎还拒。
萧元度不再满足,勾着她的腰往后倒,而后将人半压在草地上——
姜佛桑醒过神,按住他的手:“你听!有人。”
趁萧元度分神,赶忙从他怀里脱身。
萧元度跟着站起:“阿娪,骗人不好罢?”
姜佛桑走远了些,指着远处:“谁骗你了?”
的确有人。
不对,是有声,歌声。
南州人好歌,即便未曾目接诗书者亦能白口唱和,且自然合韵,仿佛天机所触。
凡有吉庆,必歌唱以为欢乐。即便不是吉庆之日,墟市海边、山野林间也常闻歌声。
有些地方的男女甚至倚歌自配。
譬如有女之家,俟女长成便纵之山野,数十少年跟随着她依次而歌,视女子歌意所答,最终择一人留下。
春秋时节,女郎三五成群,采芳拾翠于山椒水湄歌唱为乐。男亦三五成群,歌而赴之。若彼此相得,则唱和竟日,解衣结带相赠以去……此种情况亦很常见。
其歌有雅有俗,以俚言土音衬贴,唱一句或延半刻,曼节长声,自回自复,不肯一往而尽。
辞必极其艳,情必极其至,使人喜悦悲酸而不能自已。
就好比此刻不知从哪座山头传来的歌声,曲调高亢、悠长,有一种源于天性的朴野,通俗且动听。
萧元度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摇了摇头,表示没听懂。
姜佛桑为转移他注意,好心给他解说:
“黄蜂细小螫人痛,油麻细小炒仁香……”
“灯心点着两头火,为娘操尽几多心……”
“一树石榴全着雨,谁怜粒粒泪珠红……”
“天旱蜘蛛结夜网,想晴只在暗中丝……”
“郎心好似东江水,不起风波春复秋。日日两潮还两汐,令侬消却别离愁……”
歌声不知怎么变得哀婉起来,一句别离愁倒勾起两处黯然。
姜佛桑停下来,两人对望了会儿。
她突然开口:“我跳舞给你看罢?”
善歌之地往往亦善舞,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是一种毫不夸张的说法。
但这不包括姜佛桑。
她不是不善舞,她是压根不会舞。
但人既可凭天性而歌,自然也可随天性而舞。
她的动作十分简单,肩、腰、臂、肘、膝配合的也并不很流畅。然而你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因为她一个眼神,一个回头,一个拧身,都充满了别样的韵致,让人迷醉其中。
旋转、拍掌、踢踏、跳跃……活泼而热烈,欢快且优美。
一阵风过,翠裙如花瓣绽开。
她不停旋转着,双臂于头顶上方推腕,手臂微屈,灵敏的双手似展翅欲飞的鸟儿……
萧元度何时见过她这一面?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飘飘仙子舞。
不,无半点烟火气的仙子,又怎会有这般含情的双目以及这般纡徐多情的舞姿。
怔神间,姜女似一只翩然的彩蝶接近他,挽上他的臂弯。
于是一个人的舞变作了两个人的舞,即便只是拉着手转着圈,心里也徜徉着无尽的喜悦。
到了后来,方才飞走的那几只五色蝶竟又飞了回来,凑热闹般绕着两人上下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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