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头被迫仰着,呼吸相闻间,她得以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瞬间迸现的那抹杀意。
尽管姜佛桑笃定他不敢动手、至少不会在此时动手。后背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忽而有些后悔。不该失了理智,不该与他硬碰硬的。
她眨了眨眼,陡然落下泪来:“妾实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夫主,自入门就不得夫主喜欢,这也倒罢了,如今还要如此揣度于妾?妾既嫁了夫主,生死便都是夫主的人……私自离府、偷渡瀚水,这些是妾不对,去落梅庵也事出有因,但拜祭阿家之心确属至诚……”
妙目含嗔,语声哀戚,眉间笼着一层清愁。
一言一语,看似在辩解,实则更像是对夫君的撒娇与抱怨。
萧元度冷眼看着她做戏。
就见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一颗接着一颗滚落香腮,有两颗甚至滚落在他手背上。
手指不由一颤,心口烧得正旺的那捧火不知怎么就被压了一下。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你纵使明知她在作伪,也狠不下心肠。
想法冒出来的一瞬,萧元度狠狠皱眉,跟着目光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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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媄拜别了佟夫人,正要回府,听见几个仆役聚在一起议论。
“五公子听说少夫人去了落梅庵,勃然大怒——”
“哎呀!五公子竟是不知道么?!那少夫人岂不……”
“怪道方才瞧见五公子怒气冲冲朝着扶风院去了!”
“少夫人还在病中呢,这下怕是又要请医了。”
“牵扯到落梅庵,怕不是请医就能行的,少夫人身子那般弱,只怕有个万一……”
钟媄心中暗道不好!
先去了萧元奚的院落,在阿姿吃人似的目光中将人再次拽走。
萧元奚问她又要做什么去,她答:“壮胆!”
被堵在门外的良媪和菖蒲见到他二人直如见了救星一般,不敢高声,指了指内室。
钟媄深吸一口气,拉着萧元奚直闯了进去。
就见妆台前两道身影紧贴在一起,一人忍怒,一人垂泪。
好好一个美人被欺负成这样,钟媄头脑一热,忘了一向对萧霸王的畏惧,上前就将姜佛桑抢了过来。
萧元度早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放松了禁锢,因而轻易便被她得了手。
“表嫂,你别怕,我已谴人去请姨母了,五表兄不敢对你如何!”
钟媄揽着姜佛桑,安抚她的同时,对萧元度怒目而视,“表兄怎忍心如此对表嫂!”
姜佛桑将脸别了过去,抬手轻轻拭泪。
萧元奚也走了过来,对萧元度道:“阿兄,五嫂她很好,你别……”
对上兄长视线,后面的话便消了音。
萧元度狠狠瞪了他和钟媄一眼,目光掠过侧对着自己的姜佛桑,重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又过片刻,佟夫人身边的葛妪才来。
得知无事发生,似还不信,非要进内室见了少夫人才肯罢休。
良媪气得不轻,让幽草把人拦下,送了她几个软钉子吃。
葛妪忿忿走了,屋里,姜佛桑也慢慢止了泪。
钟媄拉过她那只手腕瞧了瞧,就见凝脂一般的肌肤上赫然一道红痕。连忙让菖蒲将伤药拿来,用玉匙亲自给她敷上药膏。
“怪道都叫他莽霸王,可真是——”
本想痛骂萧元度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那落梅庵……你去之前,府中就无人告知你内情?”
还真没人跟她提起过,只有卞氏事后一声隐晦地提醒。
“事发突然,我去得又实在仓促。”
不过在去之前幽草就已把一切打听清楚。
她有过短暂地犹豫,为了计划顺利实施,又不得不冒些风险。
也就是说,从她决定去落梅庵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今日这场风波。
姜佛桑垂下眼帘,看着腕上红痕刺目。
想到萧元度眼底折射出的冰冷杀意,唇角勾起——这就是你的底线了么?
第126章 有名无实
“落梅庵是五表兄回到棘原后特意为邬夫人建的,除了小六,不许萧家任何人去,便是姨夫都……”
菖蒲正为女君擦拭额上沁出的汗,闻听此言,赌气道:“五公子既不想任何人拜祭邬夫人,何不干脆将邬夫人的坟茔迁去落梅庵?”
落梅庵四周她都探遍了的,既无坟也无冢,可见并非邬夫人埋骨之地。
钟媄神情有丝丝复杂,往外间看了一眼,确定萧元奚走了,这才低声道:“我只与你说,你听了也就罢了,且不可跟别人提起,尤其不能在五表兄跟前提。”
难得她如此审慎,姜佛桑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静静聆听。
“邬夫人逝世时正值北地大乱,仓促下的葬。那时节,姨夫纠合乡里、高举义旗、誓驱胡虏,蛮族人杀之不能、恨之入骨,他们寻不到姨夫藏身的坞壁,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邬夫人的埋骨之所……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们竟然掘坟戮尸!原想借此引姨夫上钩,未能得逞,干脆举烈火焚之……”
钟媄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说至此都浑身发颤、目中带泪,足见胡虏兽行有多么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姜佛桑听得也不好受。心想,这大约就是那日庵主将说未说之事。
于公,萧琥说不上错;于私,他确实有愧妻儿。
大约是母亲的死以及死后遭遇的一切让萧元度耿耿于心难以释怀,所以父子俩才这般水火难容。
邬夫人尸骨无存,落梅庵成了萧元度寄情之地,也难怪他不欢迎萧家人,尤其是萧琥踏足。
“这些……是夫主亲眼所见?”
“姨夫一直命人瞒着五表兄,直到五表兄被送走那年,不知谁人说露了嘴……我也是从姨母处听来的。”钟媄摇头,“事情残忍就残忍在,五表兄虽未亲见,但他那时已然记事。不像小六,什么都不记得,包括自己的阿母,后来再听人说起,毕竟隔得时间久了,大约伤痛也能少些。”
姜佛桑的关注点却在别处。
卞氏曾说过萧元度归家未几年的话,落梅庵的庵主也曾提起萧使君将五公子送离之事,眼下钟媄又……
她目光一动,带了几分好奇:“夫主回棘原之前是在哪里?”
难不成是在乡下老家?应当不会。
萧琥双亲皆已亡故,也没有把其他儿子都带在身边独撇下萧元度一个的道理。
“你竟不知?”钟媄诧异过,又点了点头,“也对,姨夫早已令人封口,再不许公然提此事。”
见钟媄神色间有些犯难,菖蒲躬身退下。
钟媄这才附到姜佛桑耳边:“五表兄八岁那年,被送去北凉人的国都为质,待了足有八九年——”
姜佛桑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为质?萧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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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奚追出扶风院时已不见了萧元度踪影,他忙命人备车,直接去了落梅庵,果在落梅庵后的断崖边找到了兄长。
他坐在崖边一块大石上,一身窄袖袍服,外披红襟黑面的大氅,山风呼啸,吹得萧元奚往前迈步都难,他却岿然如松,手里拎着个酒坛,时而扬脖猛灌一气,时而盯着远处出神。
萧元奚顶风走过去,尽量不去看近在咫尺的悬崖,摸到石头另一侧坐下。沉默良久,唤了声阿兄。
萧元度偏头看了他一眼,蹙眉:“你来做甚?”
萧元奚垂头,讷讷:“我来看阿母。”
萧元度便不说话了,又灌了一口酒。
萧元奚嘴张了张,想说酒喝多了伤身,又清楚他不会听自己的。
对于这个自回来就惹祸不断逞凶斗狠的兄长,萧元奚的感情是复杂的。
兄长被送走那年他还小,什么都不记得;兄长回来后也不怎么在府里住,两人相处的时候更是寥寥。
多年两地分隔,生疏再所难免。但许是一母同胞的缘故,萧元奚心里对他有种说不出的亲近。长兄对他照护有加,他也亲近长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只是他胆小嘴又笨,常常惹得五兄气怒,渐渐便不敢往他跟前去了。
今日情况有些不同,兄嫂闹成这样,他觉得自己理该做些什么。
“阿兄。”萧元奚鼓足勇气开口,主动提起了他们的母亲,“阿母是个怎样的人?”
萧元度被问得愣住。
并非意外他会问起这个,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母亲走的那年他也才五岁。
记忆中残存着些许零碎画面——美丽的妇人,卧榻上紧握着他的手,哀伤而不舍的流泪……似乎还说了许多话。
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母亲的音容笑貌隔着一团浓雾,切切叮嘱也飘散在了风里。什么都是模糊的,任他绞尽脑汁去回想也枉然。
但他分明又还记得,玩耍归来一头扎进的那个怀抱是那样温暖,顽劣捣蛋时耳听的训斥是那样慈爱,弄得一身泥巴替他擦拭脏污的那只手是那样柔软……母亲还活着时,他是何等样快活。
难道记错了?
莫非这些都是他熬不下去时自己编造出来欺骗自己的臆想?
仰头又是一阵猛灌,洒下的酒水打湿了大氅。
萧元奚见他一径沉默不说话,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往下。
“常听庵主说,阿母是个极温婉美丽的女人,心肠也最是柔善……倒是和五嫂有些相象。”
萧元度神色一厉,乜眼看来:“你昏头了?安敢拿她与阿母作比!”
萧元奚瑟缩了一下,磕绊道:“我、我只是不明白,阿兄既娶了她,为何不愿带她来拜祭阿母?如此好的儿妇,阿母必会喜欢。阿母在天上肯定也盼着你早日娶妻生子……”
“够了!”萧元度怒声打断他的话,胸口起伏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