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他听着外面自己所带精兵的振臂高呼,听着他们拥护自己上位,听着那一声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偿所愿,登基称帝,他该高兴的。
他本该高兴的。
然而裴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万人俯首称臣,伏跪在地。
裴晏高高坐在龙椅上。
他再也……等不到沈鸾了。
……
窗外一声莺啼鸣起,裴晏惊觉从回忆中抽身。
目光所及,是蓬莱殿的一草一木。
裴晏手心攥着的,还是那一块沈鸾留下的木雕。
“裴晏,待你回来,我们就成亲。”沈鸾的笑声犹如在耳边,恍若昨日。
裴晏低低笑一声,声音干哑:“骗子。”
举目望去,满宫萧寂,裴晏一时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沈鸾自望月楼坠下,自己魂不守舍、行尸走肉的日子。
“骗子。”
沈鸾又一次丢下自己了。
第八十章
余晖缓缓褪尽, 裴晏只身坐在蓬莱殿中,从早到晚,一言不发。
已到掌灯时分, 月影横空,苍苔浓淡。
一众宫人手持玻璃绣灯, 悄无声息垂着头, 安静站在廊檐下。
没有裴晏的允许,无人敢去打扰他的清净, 亦无人敢自作主张, 点燃蓬莱殿的烛火。
夜色笼罩,铺天盖地的黑暗似乎要将裴晏层层包笼。
他低眉敛眸,不厌其烦攥紧那一小块木雕, 那木雕棱角早没了去,圆润光滑。
“卿卿。”
昏暗中,隐约听见年轻帝王轻轻的一声。
裴晏面无表情, 双眼无神jsg。窗外银辉透过窗纱,落在他眼角, 却始终照不亮裴晏的一双眸子。
他只是低着头, 眼中半点泪珠也无。
裴晏嗓音喑哑,无人瞧见的角落, 年轻帝王的眉眼满是颓废和绝望。
只要一闭眼,裴晏总能想起天安寺那场熊熊大火,想起那些焦黑如烧炭的尸体,想起沈鸾在那场火海中, 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往日一点小伤都得劳动全府上下的长安郡主, 却是在一场火海中活生生丢了性命。
指甲掐得手心生疼,裴晏眼睛猩红。
繁复贵重的龙袍曳地, 裴晏一手抵着头。
恍惚之际,好似看见有一人身披鹅黄绫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满头珠翠,翩跹婀娜,她缓缓自紫檀插屏后走来。
沈鸾笑靥如花,似三月桃花。
仙袂飘浮,沈鸾朝裴晏伸出手,一双盈盈杏眸似笑似嗔:“裴晏,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裴晏抬着眼眸,望着那一抹艳丽身影,缓缓勾起唇角。
他并未伸手,只是抬首,怔怔望着眼前娇艳的人儿。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裴晏知道,若是碰着沈鸾……
手指下意识抬起,沁凉指尖轻碰到那一抹仙袂时,果真扑了一场空。
裴晏只抓到一手的月光。
潺潺银辉流淌在他指间,沈鸾已不见踪影。
蓬莱殿空荡寂寥,只有一地的月光相伴。
裴晏唇角笑意苦涩。
又是这样。
他倚着头,又是这样。
他总是抓不到沈鸾,总是慢了一步。
月色朦胧,淡淡光辉笼下,裴晏独坐在阴影中,一双黑眸晦暗不明,月影轻移,忽明忽暗。
冷霜淋了裴晏一身。
裴晏在蓬莱殿枯坐了一整夜。
晨曦微露,远处红霞满天,小太监闻得里头叫水的声音,忙转身朝身后宫女招手,一众宫人双手捧着沐盆拂尘,鱼贯而入。
伺候裴晏漱盥。
如今在御前当任总管太监的,自然不是李贵,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
郑平本是在皇家园林伺候花花草草的,后来蓬莱殿的红梅迟迟不肯开花,园林其他人都束手无措,独郑平面不改色,迎着裴晏的怒火,接下这一重任。
蓬莱殿园中的红梅起死回生,郑平也因祸得福,一跃成为御前太监总管。
瞧见裴晏眼下的青黛,郑平幽幽叹口气。
皇帝这又是……一夜未眠了。
黄花满地,园中彩穗飘飘,举目望去,姹紫嫣红,宛若百花齐放。
裴晏双眉紧拢,面色凝重。
郑平瞧见,当即跪在地:“陛下,这、这……”
适才进殿之时,园中一切安好,并未见着任何彩穗。
郑平叩首:“陛下恕罪,奴才……”
言语间,忽而有一女子自幽径走来,瞧见裴晏,脸上血色尽数褪去:“陛下恕罪。”
她声音娇柔,福身请罪,纤细白皙的脖颈露在空中,女子遍身绫罗,“今日是花朝节,奴婢想着、想着……”
裴晏凌厉的气息自上往下,小宫女福身,眼角恰到好处泛起了粉色,泫然欲泣。
美人肩摇摇欲坠,好不楚楚可怜。
裴晏面不改色,背着手垂望园中的彩穗,他声音低沉:“朕记得……花朝节还得有纸鸢。”
小宫女喜出望外,自郑平得了皇帝赏识,一跃成为裴晏的贴身太监,她日夜眼红。她自诩长得好看,只要多花点心思手段……
年轻的帝王身着龙袍,威严凌厉,不容侵犯,然却为她的彩穗驻足。
宫女眉眼洋洋得意,透过裴晏,好似已经看见自己锦衣华服,遍身珠翠的模样。
她弯唇,声音比方才更为娇柔几分:“是,奴婢也会扎纸鸢,若是陛下喜欢……”
裴晏冷眸扫视:“朕瞧着你倒是不错。”
宫女瞪圆眼珠,喜不自胜:“陛、陛下……”
她从未想过得宠这般顺利,裴晏后宫空无一人,嫔妃之位她定是够不着,可若是……
“你这身皮囊,倒是挺适合做纸鸢的。”裴晏淡声。
刹那间,万籁俱寂。
日光照拂,林梢彩穗荡起。
少顷,蓬莱殿响起一记撕心裂肺的哭声。
然而无人在意。
郑平亦步亦趋跟在裴晏身后,扶着人上了车舆。
“陛下,户部尚书……”
日光明媚,走在前方的裴晏忽然摇摇欲坠。
郑平惊慌失措,惊呼:“——陛下!传太医!快传太医!”
……
蓬莱殿内。
青纱帐幔低垂,洪太医手执医箱,望闻问切后,松开手开始着笔写下药方。
郑平忧心忡忡:“洪太医,陛下这身子……可有大碍?”
洪太医吹干药方上的墨水,轻叹一声:“陛下这是积劳成疾,下官开几剂药,疏散疏散即可。”
然更多的,还是心病。
洪太医悄悄抬眸,瞥一眼青纱帐幔后的帝王,眼中思绪万千。
自登基后,裴晏夜夜在蓬莱殿留宿,起初还有不少大臣反对,道裴晏此举,实在是不合礼数。
蓬莱殿乃先帝为长安郡主所建,裴晏堂堂一国之君,岂可……
“……礼数?”裴晏眸光冷冽阴森,深不可测。
他轻轻一笑。
只一眼,满堂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出声,他们差点忘了,龙椅之上的人,弑父杀君。
这样的人,怎会将礼数二字放在眼里?
且比起沉迷炼丹的先帝,裴晏日夜勤政励精图治,文武百官见此,默默歇了劝说的心思。
此后再无一人敢说一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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