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那药苦涩无比,连带着周遭空气也带上悲怆之气。
沈氏面露犹疑, 端着药碗上前:“殿下真要……”
裴衡面不改色接过:“夫人可是不放心我?”
沈氏连连摇头:“自然不是。”
侍女躬身,为裴衡挽起猩红毡帘,裴晏紧随其后。
兄友弟恭,一派的和睦平和。
裴衡侧身, 似是不经意转过头:“不过一个道士, 你真以为能困住我?”
他和沈鸾的亲事迟迟未定,若无人从中作梗, 裴衡定是不信的。
只他不明白,皇帝怎会那般迷信一个江湖道士?
裴晏眸光一顿,少顷方弯唇:“皇兄果真聪慧。”
长安郡主身子欠安,人人愁容满面,无人发现这一小小插曲。
高软席靠背拐子纹太师椅上铺着湖绿洋罽,沈氏恭迎裴晏上坐,又让侍女端了茶送来。
隔着一道玻璃炕屏,隐约可见里屋人影绰绰。
虽心系沈鸾,然裴晏在此,沈廖岳总不能丢下客人不管。
他坐着陪客:“五皇子,请。”
裴晏心不在焉嗯了声,视线不经意从那玻璃炕屏上掠过。
寝屋安静,偶有侍女端着沐盆而出。
沈鸾卧于榻上,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薄汗密布,裴衡垂首,拿丝帕轻轻拭去。
先前染了风寒,沈鸾身子本就瘦了一圈,此时更为瘦弱。
勺子递至沈鸾唇边,不出意外,那药汁又一次染上锦衾。
茯苓和绿萼双双跪在一旁,忧愁不已:“……殿下?”
窗外雪花簌簌,汤圆一身油光雪滑的皮毛,慵懒倚在博古架上。
侍女忙进忙出,自然无人记得屋内还有这样一只小物。
它懒洋洋蜷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余光瞥见太师椅上的裴晏,陡然炸开猫,朝裴晏连声喵呜。
侍女皆吓一跳,想着将猫抱走,无奈汤圆爬得高,根本抓不住。
沈廖岳起身,抱拳拱手:“五皇子见谅,这猫儿乃长安养的,素来安分,今日不知怎的……”
裴晏不以为意,只轻轻抬眸,横扫一眼。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汤圆立刻偃旗息鼓,很小声很小声喵呜了下,讪讪背过身子,jsg拿后脑勺对着裴晏。
侍女只觉稀奇,然家中事多,顾不得多想,只低头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美人榻前青纱层层,裴衡俯身,让绿萼拿了金蟒大红靠枕来,他轻扶起沈鸾,倚在靠枕上。
绿萼忙不迭:“殿下,奴婢来罢。”
“不必。”裴衡淡声。
声音极轻,然还是传入外间裴晏耳中。
擎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虽看不见寝屋,然里头的说话声,却从未避讳过裴晏。
他听见裴衡让人扶起沈鸾,听见裴衡事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
许是他眉眼阴沉,沈将军坐在下首,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他起身:“五皇子,可是这茶不合口味?老臣让他们沏新的来。”
裴晏眸色晦暗,双目森然:“不必。”
话音甫落,忽听玻璃炕屏后传来极小的一声低吟:“……阿衡。”
裴晏猛地仰起头。
阿衡,阿衡。
额角细汗涔涔,沈鸾双眉紧皱,好似跌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里。
红唇呢喃,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阿衡”。
双目倏然睁开,猝不及防望见的,是裴衡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沈鸾好像还沉浸在梦中,双目怔忪,未曾回神。
裴衡弯眼:“……傻了?”
“阿衡。”沈鸾呆呆。
“是我。”
骤然从梦中脱身,沈鸾后知后觉,迎面扑进裴衡怀中。
裴衡一时不慎,手中药汁洒去一半。
片刻,方抬手,安抚拍拍沈鸾后背:“……做噩梦了?”
沈鸾埋在裴衡颈间。
确实是做噩梦了,梦里只剩她孤身一人,茫茫白雪从天而降,独她在雪地中奔跑。
父亲母亲都不在,裴衡也不在。
沈鸾漫无目的跑了好久,嗓子都喊哑了,然无一人回应。
最后的最后,她好像看见了沈府,白绫飘飘,哭嚎声不绝。
沈鸾是被吓醒的,眼角泪珠滚落,泅湿裴衡大片衣襟。
待她情绪稳定,裴衡方笑笑:“知你不喜欢喝药,然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
裴衡抬手,示意沈鸾往漆木盘看,语气无奈:“药都洒了一半了。”
“阿衡。”沈鸾怏怏,紧攥着裴衡手腕不松开。
理智回笼,她终想起昨夜夜里发生的荒唐事,气急攻心,沈鸾没来得及再扇裴晏一巴掌,遂直直往后晕了过去。
此刻再看裴衡眉眼,沈鸾半点也不敢松开人,深怕一错眼,裴衡就消失不见。
先前洒了药,绿萼深怕裴衡同自己一样,也喂不进去,特特交待了茶房熬了二和药,这会端上来正好。
跪在脚凳上,绿萼双手高举漆木盘,瞧见沈鸾和裴衡的十指相握,绿萼笑着打趣:“郡主,先吃药,等会再牵太子殿下也不迟。”
沈鸾不肯:“我不要。”她低喃望向裴衡,“阿衡,你陪我……”
倏然,外间传来清脆一响。
沈鸾乍然一惊,猛地仰头往外看去。
隔着玻璃炕屏,她望得并不真切。
然下一瞬,沈鸾忽听侍女一声惊呼:“——五皇子!”
……五皇子。
昨夜种种霎时闯入脑中,沈鸾一张脸惨白如纸,她颤着声:“……他怎么会在这里?”
玻璃炕屏后缓缓走出一人,海水五爪坐龙月白蟒袍衬出裴晏颀长身影,裴晏目光阴郁,目光淡淡从沈鸾和裴衡相扣的十指上掠过。
他缓声:“长安郡主。”
裴晏吃的茶碗掉落地上,摔了一片狼籍,沈廖岳顾不得唤人收拾,匆忙赶上来。
“五皇子,这于礼不合。”
裴晏视线冷若冰霜,似冬日寒冰。然下一瞬,他忽而又挽起唇角,一双眸子温和,谦逊有加,好似春风拂柳。
他稍稍俯身:“是我莽撞了,请沈将军见谅。只适才听见郡主的声音,以为出了事。”
裴晏礼遇有加,沈廖岳反不好多言,且沈鸾自幼在皇宫长大,同几位皇子感情不比其他男子,这会若是换了裴煜来,沈廖岳连阻拦都不会。
他低声,回以一礼:“五皇子客气了。”
暖香熏人的寝屋,沈鸾卧在美人榻上,隔着青纱帐幔,她就那样看着裴晏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眼前,看着他言笑晏晏,和父亲相谈甚欢。
瞳孔骤然缩紧,沈鸾似是看见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攥着裴衡的手隐隐发抖。
裴衡反手握住,身子稍稍往侧,挡住了沈鸾的视线,他试探:“……卿卿?”
温和的声音暂时缓和了沈鸾的紧张不安,她后知后觉眨眨眼,半张脸埋在裴衡颈间,沈鸾低声:“阿衡,我乏了,你让他们都出去。”
除了裴晏,寝屋站着的,都是沈鸾至亲的人。
她话中所针对之人,不言而喻。
裴晏唇角笑意淡下,他冷眼旁观。
那交握的双手半点也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愈来愈紧。
少女一张脸紧紧埋在裴衡身前,两人相拥,姿态说不出的亲昵。
一众侍女闻言,齐齐躬身退下。
沈廖岳侧目看裴晏:“五皇子,长安身子不适,你看……”
裴晏颔首:“今日多有打扰,还望将军海涵。”
话落,他又朝榻上的沈鸾望去一眼。
长安郡主的目光早就不在裴晏脸上,一张小脸素净,沈鸾杏眸轻抬,眼角泪痕还在,道不尽的楚楚可怜。
她轻拽裴衡衣袖,声音低低,好似在撒娇:“阿衡,你留下陪我,可好?”
举止亲密,和昨夜望向自己的冷漠判若两人。
裴晏眼底掠过几分阴翳,他沉着一张脸,甩袖离开。
兴许是正月初一,街上热闹繁华,贩夫走卒举目皆是。
自沈府出来,李贵亦步亦趋跟在裴晏身后。
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人人满脸堆笑,喜迎元日。
独裴晏面目阴郁,行人瞧见,纷纷避让。
李贵悄无声息上前,附耳:“……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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