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摸着薛润发颤的手,直到薛润手发颤得没那么厉害了,冯淡真才说道:“薛郎,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冯淡真的办法就是林滢验尸推理出的那个办法。
她赌杜蘅一夜未归,杜蘅身边丫鬟只当她跟薛润私自在外留宿,绝不会想到杜蘅已经死了。
她赌这几个丫鬟生恐自己受罚,必定会遮掩杜蘅未归之事,会假装杜蘅还在,绝不敢加以声张。
当其中一个丫鬟私出别院,盼望寻回杜蘅时,就是薛润取得联系,加以说服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所有的人为了避免获罪,一起掩盖杜蘅外出的事实。
薛润把杜蘅的尸体抛入了清河别院转运山泉水的巨大木桶之中,直到一个对时,车夫缓缓将载着杜蘅尸体的巨大木桶运回清河别院。
然后,再由几个侍候杜蘅的丫鬟里应外合,捞出小姐的尸体,剥光放在了澡盆里。
于是杜蘅前天亥时并没有外出,也不是亥时到子时间在外被人谋害,她一直在清河别院,是昨夜亥时泡澡时候被人施暴溺毙。
每个人都守着这个秘密,隐藏着杜蘅死去的真相,谁也不想自己有事。
可是现在,这个秘密终于还是被扯出来,让锦屏公主听得清清楚楚。
锦屏公主眼眶微微发红,面颊蕴含一缕难以形容的怒色,但是她并没有流一滴泪,而是捧起了手里的茶杯。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
锦屏公主轻轻揭盖,吹了一口气,感受着这芬芳茶香,说道:“这泉水,原来是浸过蘅儿尸体的。”
然后,她轻轻的品了一口,舌尖品着这点茶,品得十分仔细,仿佛要感受这茶香里其他的味道。
她这个动作令在场相干之人都不觉升起了一丝寒意。
锦屏公主并没有大吼大叫,可是这反而显露出她骨子里的仇恨。
有些女人就是生性刚强,她的悲痛会催生她的愤怒。
薛润发颤用膝盖挪动向前,真情实意哭诉:“公主,我,不是我害死阿蘅的。她死了我有什么好处,我什么都完了。我,我也是爱着她的。便算我行为不检,和这个贱人相好,可我心里只有她。她会原谅我的,我怎么会杀她?”
锦屏公主轻轻的哦了一声,可她发红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
在薛润叙述时候,林滢正用针线认真将杜蘅的尸首缝合。也许对于亲眷而言,终究还是想要看一具完整的尸体的。
林滢一边缝,一边听。她缝得很仔细,听得很认真,有些事情在林滢的心里面亦是越发显得鲜明了。
待她缝完,她洗了手抹去杜蘅尸体上血污,重新替杜蘅整衣,再用水净手一次。
之后林滢才走出了屏风,对锦屏公主说道:“公主,阿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锦屏公主慢慢的转着手指指套,淡淡说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不能讲?”
林滢回答:“既然阿蘅死亡时间并不是昨晚亥时,而是前晚接近子时左右,那么郡马爷便算昨夜去杀玉娘,也并不是那么清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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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更)
◎真相◎
苏炼目光落在了林滢的身上, 一瞬间,苏炼的眼神就有那么几分意味深长。
他想到林滢之前令杜琮认罪,让杜琮承认是他杀了玉娘。
那时候杜琮因为身染嫌疑,正是焦头烂额, 所谓两害相权取起轻, 杜琮也就半推半就承认杀了玉娘, 以此洗清自己谋害女儿的嫌疑。
可也许林滢是故意的, 可能这本就是林滢的一个圈套。
就好似到了现在, 证明了杜蘅的死乃是前天, 那么这时候如果再逼问杜琮, 杜琮是绝不会承认昨晚杀了玉娘。
少女的身影虽然纤弱,可现在却是这位林姑娘趁势控场。
那双明媚的动人的杏眼如今眸色沉沉,透出了几许冷光, 令一张年轻清秀的面颊之上竟生出了几许莫测。
伴随林滢的这么几句话, 所有的人注意力顿时落在了杜琮身上!
杜琮面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他蓦然咬住的唇瓣, 眼中异色流转,似有几分狠色, 极为急切为自己辩驳:“前日里?前日我明明夜宿惜娘房中,我被人迷晕, 被人栽赃陷害。如今你竟说我害死蘅儿?林滢,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是谁许了你好处, 将一盆污水泼在了我身上。”
林滢已经望向了他, 一双明媚的杏眼不见丝毫的畏惧之色,她嗓音平缓, 却亦显得咄咄逼人:“那杜郡马告诉我, 是什么缘故, 你非要杀了玉娘?别人都说你多金温柔,很少对欢场姑娘发脾气。只是前情难忘而已,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彩月楼的琵琶姬?”
玉娘恐怕就是觉得杜琮日常性子和顺,绝想不到这个男人会对她狠下杀手,故而方才私自相见。
她不知自己见到的人,却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性子。杜琮平日里脾气还算不错,可他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是因未曾触及他的逆鳞,更未曾涉及他的切身利益,他亦犯不着发脾气。
那么杜琮绝不能让人知晓的逆鳞是什么?
如今林滢就当众道出来:“是你杀了自己亲生女儿,蘅小姐就是死在你的手中。”
就连薛润也愕然侧过头去,打量杜琮这个便宜老丈人。
杜琮是想要了发作的,可这个时候锦屏公主如冷电般的目光扫过来,嘱咐他:“郡马爷,让林姑娘说说吧。若她攀污于你,我不会饶了她的。”
锦屏公主眼底有一缕冰冷的狠意,她并不是在跟杜琮商量,而是在吩咐杜琮。杜琮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锦屏公主的怀疑,然后杜琮就哑口无言,后背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林滢缓缓说道:“那日惜娘死在了彩月楼。玉娘说了一句话,却是特别有意思。她说自己跟郡马爷十分相熟,怎么会认不出郡马爷的声音。那时候我们只以为玉娘是为攀咬孙成,并不知晓她话中有话。这样的话,恐怕只有你能听明白。”
“玉娘是你相好,怎么会认不出你的声音。其实玉娘是在提醒你,丑时确实是你呵斥着已经死了的惜娘,是因为你并不想旁人进屋发现惜娘已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林滢缓缓道出当日的事发经过。
“当天,你已经决意杀害蘅小姐,也决意为自己寻一个不在场的证明。恰好那时候彩月楼的清倌人惜娘梳拢,你大张旗鼓的,人前花大价钱将她标下来。你要让全世界都知晓,女儿死的这一晚,你人在彩月楼。”
“等到亥时,本来正是你这位入幕之宾风流快活时候。可你在酒水里下了迷药,迷晕惜娘之后,你便偷偷跑了出去。”
林滢想,杜琮这些活儿当然也要亲自干。他敢托人吗?锦屏公主将他看得那么紧,当杜琮住在清河别院,当他出门杀个玉娘,下人竟不能替他瞒住。
贪墨偷腥这类小事,大家替郡马爷隐瞒也无伤大雅。可说到杀锦屏公主的亲外孙女,谁敢?
“你早知道薛润跟自己女儿借水车出别院厮混的小把戏,却并没有揭露此事。当晚薛润并没有约杜蘅,你借薛润之名将杜蘅约出来。这样一来,你不但不必往返清河别院那么远,还能顺手找个替罪羔羊。如此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但当你干完这一切,回到彩月楼时,却发现了一个绝对出乎你意料的意外。那就是原本应该昏迷躺在房间里的惜娘,竟已经被人捆绑窒息,气绝身亡。”
“啊,有人在你走后悄悄潜入房间,杀死了惜娘。你不知道孙成跟惜娘早有仇隙,决意杀死惜娘免受讨债。巧的是,孙成也在酒水中加了迷药。惜娘喝的酒水里有双份的草乌,导致她因过多摄入草乌而发生呕吐和失禁。”
“当时孙成杀惜娘时候心慌意乱,生恐惊动了你。那日你夜宿的房间是个套房,孙成做贼心虚,没敢向里屋窥探,只匆匆杀死昏迷在桌边的惜娘。他并不知道,那时候房间里其实只有惜娘一个人。”
“可你不知道孙成不知道。你觉得这个人胆大包天,胆敢潜入房间里杀人。那么这样一个人,说不定早发现自己未曾在屋中。你在想,是谁?究竟是谁?要是有人知道你好端端的曾经抛下惜娘离开房间,第二天蘅小姐的尸体被发现,那么会不会怀疑你鬼鬼祟祟的举动,甚至知晓是你杀了蘅小姐。”
“这时候,已经到了丑时了。孙成正在叩门送水,而玉娘正装扮整齐想要争宠。可房门大开,就会发现惜娘尸首,你惶恐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更不愿意这么快被人发现屋子里有个死人,你甚至还没为这个节外生枝的事故编织好一个故事。于是你大声呵斥死去的惜娘,弄出动静惊走孙成和玉娘。”
所以孙成口供上便露出破绽。
明明惜娘子时已经死了,可孙成却偏生生称丑时听到了杜琮跟惜娘的争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孙成不会歪打正着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你一直在想,趁着你外出杀死惜娘的究竟是谁。所以解开惜娘尸体束缚后,你藏于里屋,窥探外厅的动静。你于丑时呵斥了惜娘,造成惜娘未死的假象。你觉得杀惜娘的人必定是惊疑不定,说不定会折返看看动静。毕竟体位性窒息这种方法并无严重外伤,说不定惜娘只是晕厥过去,并未真死呢?”
“你果然心机深沉,孙成也上了你的当。他左想右想,越发对惜娘的生死不自信起来。到了卯时,他终于坐不住,借着送早餐机会,窥探房内动静。”
“这个时候惜娘已经死了,但孙成虽然残忍,却沉不住气。他不过是个泼皮,论心机,可是比郡马爷差许多了。惜娘尸体已经冷冰冰了,可是孙成发现她身上捆绑的缎带已经被解开,他被惜娘吓破了心神。慌乱中,孙成又做了第二件错事。”
“恐惧中,他翻过惜娘的尸体,用你随身匕首狠狠刺向了已经死了的惜娘。这样一来,既象征惜娘死了个通透,又微妙契合了他一开始想要嫁祸你的心理。”
“但郡马爷却放心了,于是你知道孙成简直不成气候,惜娘的死也不过是一桩意外。至于孙成对你的陷害,也不过是粗浅之极的手段。如果杜蘅的死引来典狱司关注,加上陈州还有一位善于断狱的顾公,你很快就会恢复清白,于是你还有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你是不是很开心,那天我和杨都监那么快为你洗清了嫌疑,暗暗得意,觉得上天助你呢?”
林滢大大的杏眼蓦然透出了一缕厌恶之色。
她记得那天,初见杜琮时候,杜琮眼有红丝,唇瓣干裂有轻微脱水症状,状态十分不对,自己误判他曾服下含了草乌的迷药。
然而不是,因为杜琮整个晚上都为了完成他的杀人计划,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甚至未曾多喝口水。
其实那时候孙成证词已经有几分古怪,他面色恍惚,力证自己确实在丑时听到杜琮跟惜娘的争吵,看着好似说谎被戳破后死鸭子嘴硬。
本来林滢还以为丑时的争吵是孙成为了进一步的陷害杜琮,方才撒的谎话,却不知道孙成这个真凶手当时给的是真口供。
那时候林滢已经觉得有些古怪,可谁让孙成确实是杀死惜娘的凶手。那时候,林滢还不知道杜蘅已经死了呢。
“所以孙成才交代自己体位性窒息杀死惜娘,便被你一番殴打,打断了他的供述。这并不是郡马爷你情绪所至,而是你不想他继续说下去,让他当着我和杨都监说确实听到丑时时分你这位郡马爷的自导自演。”
“他没有说,可是玉娘却是知道。玉娘是你枕边人,自然认得清你的声音,可怜她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还打量着跟你撒娇买好讨些好处呢。”
薛润和冯淡真处理了杜蘅的尸体,使得杜蘅死亡时间在外人眼里延后了一天。
玉娘也不知道杜蘅死了,所以她不会知道自己无意间窥破了怎么样一个可怕的秘密。她不知道前天杜琮为什么要离开房间,她只知道自己发现了旧情人的秘密,自然是想要讨些好处。
玉娘年纪大了,青楼是个喝女人血的地方,最要紧的当然是青春靓丽。故而玉娘想跟杜琮这个旧客重修旧好。哪怕不能重修旧好,玉娘估摸着也能捞点好处,丰盈一下自己荷包。
她怎么也没想到,杜琮却是想要杀了她,讨要她的一条命。
说到此处,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生寒意。
一个父亲居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杀自己女儿,他是怎么样残忍,又是怎么样狠毒!
这不是一时激愤上头,故而失手杀人,而是处心积虑的计划,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他仍然决意杀死自己的女儿。在这样的计划中,在这些时间里,杜琮随时可以喊停,有无数个机会停止自己的丧心病狂,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而林滢如今所言,恰好解释了所有的疑惑,解释了这件事情之中所有的曲折。
薛润虽一向与杜琮不和,可这一瞬间,薛润竟禁不住瞠目结舌,竟然不知说什么言语。
可杜琮却绝不会认这件事,就算到了此刻,他仍负隅顽抗,矢口否认:“胡说八道,林滢,这些根本不过是你的猜测,根本不可能是真的。绝无此事!你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无非是为了给自己扬名,因此污蔑于我。”
面对杜琮这些言语,林滢也并没有生气,而是说道:“孙成如今还在狱中,他之前没多说什么,是不愿意身担杀死惜娘罪名后,再多一条污蔑郡马爷的罪过。便算他道出这般诡异之处,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但若仔细去问,他便会道出实情,告诉苏司主他确实曾在丑时听到你呵斥死去的惜娘。”
“况且,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一定要杀死玉娘?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便算旧爱难忘,对你纠缠不休,你何至于非要杀了她呢?杜郡马,这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实你定是心知肚明。”
“当然这些,你皆可以否认,说这一切跟蘅小姐的死没什么关系。”
“然而在这儿,还有一个证人,能证明是你在前夜亥时借薛润之名,约出了杜蘅。”
杜琮听到此处,身躯轻轻一颤!
只因为林滢说得没错,现场确实有一位有力的人证,而林滢显然也已经看出她是谁。林滢是个纤弱的女子,可她观察力很敏锐,敏锐得让人觉得可怕。
果然林滢缓缓说道:“薛润和杜蘅既是私下相会,这其中事关蘅小姐的名节,则知晓的人必定不多。最大的可能,当然是薛润身边人,也就是你安排的冯淡真。更何况你可以私约女儿,可又怎么能保证引来杜蘅约会时,能正好撞见薛润在寻欢作乐?”
“那只有可能是冯淡真作为你的内应,帮助了你这个计划。她替你打听到杜蘅和薛润相会的秘密,而且只有她能保证,薛润能在相约地点出现并刺激到杜蘅,使得薛润成为杀死杜蘅的重要嫌疑人。”
“当然以你的心机,不可能将杀女的计划告诉给一颗棋子。冯淡真也绝不会是你同谋,否则她也不会说动薛润,将杜蘅尸体运回去,将杀人的嫌疑重新推回你身上。”